160、结局：时之终末 ...
-
乐坤仪在那声轻飘飘的闷响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暗红色的碎肉混杂着鲜血，星星点点地溅在伏羲的手上和脸上，犹如礼花最后不甘的一响，带着无尽的怅恨陨落在夜色尽头。
他眼睛里流动的光已经凝固住了，直勾勾地冲着欧阳少恭。
地府顶上装饰用的流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散去，只剩下惨白的光笼罩着这一片怕人的景象。
但是伏羲还活着。
他胸膛的大洞中还冒着点点荧光，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
欧阳少恭垂着手，半依半靠着乐坤仪的肩膀。他温热的血此刻似乎成为这片冷酷之地唯一的热源，坚定地汩汩流淌着。
乐坤仪悄悄地摸了摸他的脉搏：“还好吗？血怎么止不住？”
欧阳少恭被这突然的触碰吓得一抖。即使在这样的惊惧之下，他的身体也难给出诚实地反应，只能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随着他脑袋的动作，无力合上的嘴角又溢出道殷红的血线，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此刻他唯一能信任依靠的只有乐坤仪。走了那么长时间的霉运，精通人性的男讲师不仅没有做到三句话让女人为他花十八万，反而把命弄丢了八十回。他惨白着脸，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很像总裁文里描写的饱受蹂躏的破布娃娃。
虽然这样的欧阳少恭看上去脆弱又可口，乐坤仪还是正直地收起目光：“……可别再动了，休息一下吧，丹药完全起效还要一些时间。”
乐坤仪和恬静地偏着脑袋休息的欧阳少恭一起等待。
只不过她在等待这一场绚丽幻梦的结束，这一场惊心动魄游戏的终曲。
如果有重开的选项，乐坤仪踌躇满志地想，一定要早点结束事业线体验一把富婆幸福的晚年。
但是直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淡，伏羲还瞪着他的大眼睛直挺挺地躺着。
乐坤仪：草啊！！
这个草字蕴含了太多感慨，太多迷惑，太多无语，多到可以填满语文阅读理解答题纸的每一处空隙。
或许是乐坤仪如丧考妣的表情过于惊悚，陆压忍不住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立刻尖叫着弹起来：“他居然还没死！”
鸿钧随手揪了两朵开在路边的彼岸花把手擦了，又随手一甩：“他果然没有死。强求所谓的永生，不若如这般轰轰烈烈的死。”
花：你礼貌吗？
乐坤仪：“……您正常点好吗？”
鸿钧忽然扭头看向欧阳少恭，一字一句地笑着说：“希望这不会是你的下场。”
欧阳少恭顿时脸色煞白，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委委屈屈地把整张脸埋到乐坤仪肩后。
乐坤仪连忙打圆场：“他很早就洗心革面浪子回头重新做人了！”
鸿钧云淡风轻地哼了一声：“希望如此。”
希望之花盛开了。
活了这么长时间，不止欧阳少恭，洪涯境诸位大小神仙都心照不宣地把鸿钧的警告当个玩笑。马照跑，舞照跳，管他下界洪水滔天魔浪滚滚，Party不能不参加。盘古大神都有挂掉的一天，何况自己呢。
这样的乐观精神导致谁也不知道此时他们的老大伏羲死了又没完全死，依旧醉生梦死玩忽职守，伏羲可怜巴巴吊着微妙的半口气没人理，导致他管着的天盘之数和地盘之数搅成一团，人间直接狂风暴雨天崩地裂，忘川和奈何桥快被涌入的灵魂冲烂了。
刚刚逃回工作岗位的阎王屁滚尿流地逃出去：救……
欧阳少恭在乐坤仪肩头笑得岁月静好心满意足，顺手把留下来的鼻血揩到乐坤仪的领子上。
鸿钧：“我想到一个可铐的办法，你们看刑不刑？”
乐坤仪狗腿地贡献出自己的注意：“是不是找女娲来填个地？之前她补天好有经验的。”
鸿钧眉头一拧：“你是不是嫌我现在事情少人闲的发霉？依女娲半死不活的状态，还不如拿伏羲填！”
欧阳少恭整个人激发了精气神，如同白炽灯一般电力十足地闪着。
“不如将他送去东海之底吧，那里环境好，又安静……”鸿钧喃喃地自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乐坤仪一眼，然后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欧阳少恭。
乐坤仪被盯得有些发毛，正结结巴巴开口要说些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嘴唇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捂住，然后暧昧地往下按了按。
是欧阳少恭。
她睁大眼睛。
看着他虚弱但是依旧高大的身体慢慢走到自己斜前方，正正好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他的举动没来由地令乐坤仪心慌，她只得先讪讪闭嘴，静观其变。
很快，她心慌的缘由被证实了。
欧阳少恭不紧不慢地侧过脸轻声和鸿钧说着话，声音又小又轻，像把勾子，一下抓起人的好奇心。
陆压对她做了个口型：在说什么？
乐坤仪耸耸肩摆出一副对八卦无甚兴趣的表情，随即悄咪咪地踮起脚仰头再去听。但她努力得脖子都酸了，也只能看清欧阳少恭眼下浓重的阴翳和鸿钧惊讶的表情——算了算了。
阴官们连滚带爬地赶去维护灵魂引渡服务器了，乐坤仪这个带头大哥也不能干站着听八卦，只能缩回脖子老老实实地回去办公。
所幸青玉坛占据高地，经历一场恶战之后门下弟子戒心犹甚，护山大阵庇护之下竟未有一例伤亡，倒是有许多举止倨傲的人间贵族聚在阎王殿吵吵嚷嚷要个说法。
没有一个时代潮流是由个人意志指引的，即使他们跳脚跳得再高，也无法抵抗自然规律生死轮回。
阎王们不管你生前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小民，一律按规矩办事。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嘴上歪理一套一套，不达目的便死缠烂打决不罢休，连最能言善道的崔判官都被他们整不会了，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死簿征求乐坤仪的意见。
“乡亲们，家人们，”乐坤仪官方地微笑着，“当今皇帝私德有亏，惊动天庭，故降下天罚以示警告，然水火无情，波及诸位肱骨栋梁实属意外，诸位不如与崔判官移步血海商讨日后去处，只需一些为地府建设的小意思，保管人人满意。”
她神秘地眨了眨眼，又搓了搓手指：“名额有限，还望诸位保密。”
众人立刻明白了乐坤仪的意思，纷纷表示愿意意思意思支持一下。
崔珏：我靠姜还是老的辣！
等在一旁的紫胤：不赞同的眼神.jpg
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赶到这里连茶都没心思喝一口。就等着问问乐坤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坤仪看他欲言又止，直言道：“这是一款我的问题。”
紫胤：“什么？？？”
乐坤仪传音给他：“伏羲干的。”
紫胤手上的茶盏立刻死无全尸碎的彻彻底底，冰冷的茶水混着碎瓷片流了他一手。
“你说什么？！”
“你小心手啊……衡山都没什么事，你天墉城占尽地利，想必也无甚损失，”乐坤仪冲他挤眉弄眼，“你知道吗，伏羲快死了，但鸿钧很气，不让他很痛快的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准备拿他去镇东海。”
“你懂的，他住进海景房之后就会没事啦！就是地府要忙好一阵，死的人太多，比女娲补天那会儿多得不是一个量级。”
紫胤不见喜色，反而叹了口气：“不止洪水地动这些个问题，天地灵气愈见稀薄，短短时间便十不存一，我耗尽灵力来寻你，再无余力离开了。”
“害，这有啥，你想在这里住着就住两天，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咱都好几百年的交情了，你同我客气什么？”
紫胤真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乐坤仪誓要纠正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抠门形象，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想住几天都行！我一个铜板都不会收你的！也不要你拍杂志抵债，怎么样？天灾无情人有情，反正你徒弟百里屠苏在青玉坛一样白吃白喝……”
紫胤真人的眼神中慢慢有了些同情和迷惑。
乐坤仪笑道：“怎么，你倒也不必如此感激，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魂魄多了正是地府创收的好机会。”
紫胤真人神情不减忧虑：“如今想结束这乱世纷扰，只有寄望于重建天地秩序，但谁能预料重建之后的境况会比现在更好些呢？”
乐坤仪也紧张起来，搬了张椅子坐他身边：“能不能给解释一下重建秩序是怎么个重建法啊，人神魔三界整个推倒还是倒带重来？”
“我也不知道啊。”紫胤小小声地说。
这样大的事情，即使是他这般年纪与阅历，也感觉到茫然与无措。于是同样失去方向的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默然地看着宏大建筑下奔忙的鬼影们。
紫胤真人忧心百里屠苏和焚寂煞气，百里屠苏致力于复活她的母亲，连幽都的老头老太太们都有无穷的精力搞事。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有未完成的目标，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日程表毫无头绪。
乐坤仪玩着自己的头发，把它变成黑色又变成白色，再逐渐的调成带着金色的浅灰——看起来像是夕阳落山前最后的光影，又像是隐隐可见的银河蜿蜒在天际。
在两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嘴里衔着好几封信件的尼厄斯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紫胤真人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哪里来的乌鸦？”
乐坤仪轻巧地捉住尼厄斯，将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对我们的吉祥物小姐尊重点儿，她的智商可比你们的喜鹊高了好几个档次。”
看着自己袍脚上牢固的鸟类排泄物的紫胤真人默默赞同了这句话。
信封空白一片，没有署名，也没有额外的什么标注。乐坤仪的指腹在厚实的信封上摸索了一阵，心头突然狂跳。
这样光滑的质感，绝对不会出现在工业落后的这里。
她整个人紧张起来，手心里不停地冒着冷汗，甚至感觉脑袋开始发晕，眼前也出现了忽明忽暗的光斑。紫胤真人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不由得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乐坤仪试图也像他一样站起来，但她的脖子猛地一偏，重又跌坐在椅子上。
紫胤真人狐疑地看向那个信封。
信封娇羞地动了动，里面的信件突然破封而出，如雪片一样不停地冲进他的怀里，几乎把他撞个倒仰。
紫胤真人：“……我真不该看的，里面全部都是一些……杂志读者火辣的求爱信。我需要回复吗？”
乐坤仪虚弱地点点头，抱着黑鸦和信封头也不回地跑了，把空间留给了被女仙们的大胆言辞弄得焦头烂额的紫胤真人。
她逃也似的来到了血海，尼厄斯静静地站在她肩头，用喙梳理她凌乱的长发。
一片阴郁的宁静中，那个信封终于又跳了跳，吐出一枚碧绿色的玉质钥匙。
乐坤仪：？？？？
她茫然地和这把钥匙对视着。
终于，钥匙忍不住了，一把吸住她的两根手指，将通关结果传输给她。
乐坤仪对自己只达成普通结局表示十分不满，明明正邪没有分出胜负，主线也没有完成，甚至百里屠苏还没有和欧阳少恭打一架！奖励也就是一堆银币和金币，被只有一毛钱的特效一衬，更加寒酸了。
钥匙尖声尖气地道：“你不要不知好歹，领了工资赶紧走人。”
乐坤仪脱口而出：“那欧阳少恭怎么办？”
那把钥匙突然提高的音调像钻子一样，扎得她的耳道一抽一抽地疼：“你还有功夫同情他？你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乐坤仪很奇怪地看了这个莫名激动的钥匙一眼：“我是很清楚，但你们估计不知道吧，不然也不会装死到现在才来。”
钥匙窜起老高：“我们业务很忙的，就像海王一样，海洋里大大小小无数条鱼，怎么管得过来！”
它忧愁地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落回原地：“没想到这条鱼能耐得超出了我们的控制，把伏羲干倒也就算了，居然妄图执掌天地秩序……”
乐坤仪理解地点头：“我懂，我可太懂了，欧阳少恭就是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卷死别人的人。他当年在青玉坛一个人能干十五个人的活，生产队的驴都没他这么敬业。”
“别的鱼……不是，别的主角们是不是压力很大？”
钥匙惊住了，它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乐坤仪又好奇地问道：“你们真不考虑让欧阳少恭试试？反正也只是一堆数据而已，做不好直接回档。”
钥匙这回气的疯了，炮弹一样在血海上方乱窜，此时的它宛如一个成了精的哨子：“数据？！你以为那只是数据？！”
乐坤仪平静地笑笑：“在你们的眼里，这些人，甚至这个世界里的神仙，不就像一堆数据一样可以随时更改替换吗？被你们莫名其妙弄来这里这么多年，早就憋着一口气等你们送上门了。”
哨子精钥匙气得满脸通红，将牙咬的咯嘣咯嘣响，却没找出话反驳。
此时她又抛了一个“你懂的”的眼神：“鸿钧发起疯来你们惹不起吧？我虽不及他厉害，解散地府，放出血海里的怪物们可是小菜一碟。”
钥匙可能是吓到了，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恢复了它绿油油的本色。
乐坤仪看着和变色龙一样的钥匙还挺乐，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钥匙叹了口气：“真倒霉，又要回档。没想到轮回这么多次，你还是做出了和之前一样的选择。”
乐坤仪倒抽一口气：“我做出什么一样的选择了我？从一而终不是很符合当今价值观吗大兄弟？难道我选错男主了？正确的选择是都嫖一遍才能大家放下仇恨一起建设美好社会？”
“你选择联合鸿钧一起搞了个大爆炸准备给我们点颜色看看，但是这俩维度不一样，对我们高维生物来说，除了增加工作量之外……算了，尽管你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支线剧情的灵感，但最终结局怎么就被你弄的嗖地一下回到人都没开始净化的原始社会了呢姐姐？”
“开发组原本想让你进去维护一下这个低维度空间的稳定让这个故事走向正常结局，别让欧阳少恭把所有人变焦冥了自己一个人傻乐，结果你一个人的杀伤力比好几个欧阳少恭都强！”钥匙越说越心酸，开始上蹿下跳地给乐坤仪鼓掌，“不愧是你！我们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过了……”
乐坤仪整个人都麻了：“我岂不是更无语？我还以为我是根正苗红成长在阳光下的当代女大学生呢，结果只是个工具人？！”
钥匙端端正正地咳了一声：“这些低维空间的才是工具人！我们都是领工资干活的一家人！”
乐坤仪万万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唉！”乐坤仪长叹一口气，“你知道吗，看到通关奖励那会儿我就想把你干掉了，还好因为一些事情没弄懂就没对你下手。现在想想，同是打工人，何必互相伤害。”
“你有这闲心感叹不如祈祷你下回的处理方式不要那么的……激进，”钥匙的语气缓和下来，“还有，我是你老板，给你发工资的。”
乐坤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钥匙点头哈腰：“老板你好，我一定好好工作！争取下回的胜利！”
“你离我远点，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身。”钥匙敏捷地往上又跳了跳。
乐坤仪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尊贵的不知名老板亲自前来给员工安排工作？
“您辛苦了！”她狠狠地弯腰鞠了一个大躬，就在起身地那一瞬间，平静的血海突然翻涌起来，将她的老板一口吞了进去。
一直在她肩膀上装死的尼厄斯突然前仰后合地嘎嘎大笑起来。
“你怎么了宝贝儿？”乐坤仪摸摸她脑袋上的羽毛，“也觉得这段经历很荒诞对吗？”
“我暂时不打算将它们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的命运线，早已经和这块地方紧紧相连。”乐坤仪双手迎风虚握成拳，血海就宛如一块柔软的海绵般被她紧紧地压缩成一个小块，希望她消化这个消息的速度和血海消化她可怜的老板一样快。
她快步走出这个已经变得清朗的地府一角，准备去冥府和命运女神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信息。
尼厄斯再度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乐坤仪：“……好吧，我也很害怕欧阳少恭掌控秩序之后会把我干掉，准备带着厉玄去欧洲大陆再度个假。”
尼厄斯：“嘎？”
“我才干掉了我的老板，能不能让我怂一会儿……”乐坤仪换上一身新装，竭力维持着优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府。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结局：时之终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