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残魂之引（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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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未停，依旧下得十分痛快，像是要把尘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扫清了一般的用力。
随着乐坤仪幽灵似的的脚步，大片的冷雨倏地打了进来，打湿了厉玄半边身子。他立刻停止了那个可笑的少男祈祷姿势，惊跳起来去关门。
乐坤仪就近找个了位置坐了，用袖子慢慢地擦拭面上的水渍。她用眼神询问厉玄他们谈得如何，厉玄立刻疯狂地摇头。他把靠墙柜子上一只装着淡酒的长颈瓶子递给乐坤仪，里头有一半是半融化的冰块。里面的酒液被他惊恐的动作带起了一阵涟漪，冰块撞在瓶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乐坤仪仰头喝了一口，酒精让她的身体飞快地暖了起来。她悄悄地问：“到底怎么样？”
厉玄也悄悄地回答：“他们聊得不太好哦。”
玄元和欧阳少恭同时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怎么会呢。”
乐坤仪：……
玄元和欧阳少恭默契地都不说话了，这两个各怀心思又很不好相处的人在非常生疏的气氛里交谈了一阵，早就没有了虚与委蛇的闲心，都觉得对方眯着眼睛盘算的样子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恶心得很。
真是浪费时间。玄元讨厌极了欧阳少恭，他甚至觉得常惹祸使他厌烦的乐坤仪有点可爱了。
“你来这里坐。”玄元对乐坤仪说，他有段时间没有看见她了，感觉有些想念，尤其是在一段毫无进展的谈判之后。
如果有乐坤仪参与，结果一定令人满意。
玄元之前是很看不起乐坤仪的，这个汲汲营营贪生怕死出了名的神仙完全达不到他心目中的道德标准。他坚定地认为喜欢乐坤仪是因为她无处安放的热情，蹩脚的社交手段和充分暴露她欠费智商的谋略。因为毫无威胁，所以非常容易被接纳。
玄元觉得自己了解人性中所有的恶，世间所有的恶，直到天道衰微，神力流失，三界的神明们为了生存摘下面具，露出以前从未有过之疯狂时，他感到失望又恐惧，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渐渐会失去理智，又成为恶的附庸。
他很想和鸿钧谈谈自己不稳定的情绪，但鸿钧一向不愿意见他，即使见了态度也很是消极。更别说鸿钧现在宅在紫霄宫深居简出，犹如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老头，躲着混乱的世道，连修炼也觉得意兴阑珊。他最近一次出紫霄宫的大门，还是因为一个修行了五千年的打妖怪打将上来，嘴里污言秽语的挑衅也没人管，所以他得亲自前去杀了——虽然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但那些有名姓的神仙们都自顾不暇，哪有空来维护正道，参见老师呢？
甚至有人间传言说鸿钧和仙人们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凭空的臆想罢了。
玄元觉得可笑，但紫霄宫里又没有人愿意听他的笑话。只有乐坤仪还是照常写信去问候他，听他的冷嘲热讽。
下界的山川风物早就变得不复从前，神明们留下的痕迹早在四季轮回之中消失无踪，或被方士们发现，设个结界据为己有了。
玄元曾很喜欢海中的一座仙山，非常用心地庇护过，不让海浪恶风侵袭。是以仙山上树木葱茏，泉鸣淙淙，连凤凰和麒麟这些瑞兽都在这里安过家。但那仙山上不知何时居然有了人迹，他们开荒截流，饮食珍果，又砍来仙木做高大的屋舍，娶妻生子，热热闹闹地繁衍下去。他原不愿去管，就当是一群猴子开了灵智，学着人的做派，不料只几百年的时光，仙山上便都是人。那些人还分为三六九等，大兴土木建了宫室，俨然成为一个国家了。
国家里的居民有自己的礼乐文化，但他们却生性傲慢，不祭上天。玄元看不惯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便打算去宣誓一下主权，让这些人不要毁坏这片乐土。乐坤仪听闻这个消息，立刻在信里劝他：“凡人愚昧，仙凡之别让他们不解上天恩德，降下些惩罚让他们警醒改过吧。”
玄元不愿和她多费口舌，直接去找那位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国王理论。
乐坤仪只能在地府里等回信，不料不久之后一大批异族鬼魂怨气冲天地在地府之前徘徊，森森鬼啸让阎王也觉得胆寒。很快天界便有神使来质问，原因是恶鬼难消的怨恨使轮回道不稳，导致落凡渡劫的两个神仙陨落了。
乐坤仪请神使一起去推算因果，三次结果都显示这场灾难是鸿钧所降，天帝便只能吞下愤懑，将此事压下不提。乐坤仪不敢擅自处理，上报之后便将那些异族鬼魂镇压于地府之下等候指示。不能轮回转世的鬼魂思及生前灾祸，终日嚎啕哭泣不止。国王和王后悔恨自己的无知，跪在阎王殿前哀求赦免他臣民的罪过。
阎王同情他们的遭遇，请乐坤仪将情况传达给玄元知晓。玄元厌恶他们前倨后恭的态度，于是将国王和王后的躯体变做他毁掉的仙山，把他们的头发变做苍郁的森林，把他们的血液变做河川与溪流。并且洗去那些子民的记忆，给他们以鬼魂之体重新建设家园的恩典。
这样残忍的惩罚让明白前因后果的神仙们都感到惊恐，他们害怕这样的惨事有一天落在自己头上，便偷偷的去紫霄宫请求鸿钧的赦免。
鸿钧说：“天道仁慈，对待万物都是一样的，怎么能因为一己的偏好而施加严重的灾难给别人呢？”他不听玄元的反驳，收回了他的权力，把他幽禁在紫霄宫的一隅。
只有乐坤仪如常去信给他，安抚他的情绪。
玄元：为什么他不愿意听我的解释？！
乐坤仪：就像当年没有人愿意听太子长琴的辩解一样。
玄元：你什么意思？
乐坤仪：因为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寻求事情的真相，而且在他看来，你并不是很重要。
玄元的笔触无力而又凌乱，凝结着他法力的墨迹似乎一碰就会消散。乐坤仪耐心地等他写下去。
玄元：妈的。
乐坤仪：？？？
玄元：我真的被关起来了。
乐坤仪：也还好吧，又没死。
玄元：我试试看能不能出去。记得找我聊天。
乐坤仪：行。
空巢老玄逐渐地远离社交，逐渐地被人遗忘。乐坤仪升级了地府豪华办公实时交流系统，引入多人聊天技术，将春风般的PUA技术应用到每个需要它的人心里。
玄元知道自己深陷彀中，可他已经无法脱离虚幻的温暖牢笼，即使知晓红粉的皮囊下是一堆恶臭的枯骨，只能放任自己耽溺沉沦。
玄元一瞬间的怅然若失被欧阳少恭精准捕获，思绪还未来得及在脑中走过一遭，乐坤仪立刻就带着标准的舔狗式笑容，坐在了他旁边。两个人靠得很近，只要他将手一松，两个人的衣袖立刻就会紧紧地挨在一起。
欧阳少恭也的确这么做了。他有力的手如游蛇一般灵活地捉到了乐坤仪的手指，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指甲盖。
乐坤仪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欧阳少恭听到她的抽气声，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用力的捻了捻。
玄元有点受不了地身子往后挪了些，干巴巴地对乐坤仪道：“说说你的想法吧。”
乐坤仪使劲把手抽出来，立刻道：“我们条件很好的。”
玄元踟蹰地“嗯”了一声。
乐坤仪扒着手指头给玄元画饼，不仅有996福报和外国合作项目，连未来共建社会新秩序的蓝图都子丑寅卯地排着号供他挑选。
只要他披上鸿钧的马甲，就是救世主和耶稣也阻挡不了新时代的浪潮。
乐坤仪说的前景很是博大。一边讲，她耳边如雪似玉的坠子随着动作一闪一闪的，像是春天乍放的冷艳梨花。
小梨花非常狠毒地给玄元支招：“你先把女娲做掉吧。”
玄元大惊：“什么？！我不行！”
厉玄又饿又无聊，只能缩在墙角慢慢地啜饮着冰凉的酒液。空空的胃里传来烧灼感，他可怜巴巴地幻想，这是辣烤猪蹄和香煎牛小排入腹的感觉。佛祖穿肠过，酒肉心中留，他的眼睛一直到处转悠着，想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正巧乐坤仪安慰玄元道：“女娲又不是以前的女娲，她现在可比你惨多了，连人型都没办法维持，你就当是做掉条蛇嘛。”
厉玄的肚子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淦！
“蛇？什么蛇？能吃的蛇吗？”
欧阳少恭眼角轻轻地一抽。乐坤仪赞许地看着厉玄：好儿子，真给妈妈长脸！
玄元感觉自己好没用。
乐坤仪慷慨激昂地说：“男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鸿钧都可以放下身段为艺术献身，捉条蛇有什么难的？”
看玄元露出迷惑的神色，她绷起脚背敲了敲地，地面裂开一道幽深的缝隙。一只公务员鬼利索地拿着一叠纸攀上来，点头哈腰地将材料发给大家。
乐坤仪特地吩咐的炒作新闻标题黑体加粗，大喇喇地闯进玄元的眼球：惹眼！地府嫩男大尺度首秀，泳池戏水狂野惊天。
玄元看着身上布料所剩无几，神态宛如绿茶成精的鸿钧，牙根一咬：“就按你说的办！”
乐坤仪往下翻了几张，非常满意里面晋江不能描写的内容。玄元吃惊于乐坤仪的能耐，她很谦虚地摆摆手：“一般一般啦，都是同行衬托。”
厉玄：“妈，不要谦虚，我这个直男看了都馋他身子。”
玄元：“我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欧阳少恭微笑着给他指路：“最底下那卷纸，或许能为尊者答疑解惑。”
咦？乐坤仪想去看到底是哪张纸，眼神却不争气地向看欧阳少恭没有高耸颧骨而显得线条流畅的侧脸，再到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那一双令人目眩神迷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边的文件——鸿钧的工作报告。
这份新鲜出炉的报告是第十殿转轮王亲自上传的，字迹凌乱，措辞夸张，毫无逻辑，充分体现出报告主人的见识狭窄以及皮球被踢到自己这边然后无人可传的绝望。
人间悲剧。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残魂之引（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