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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仙芝漱魂丹(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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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坤仪身形一动,扬手结印。阵法关闭瞬间,从山底下窜上来的风好像欺软怕硬似的,立即变得正常起来,温温柔柔地拂面而过。
乐坤仪热情地冲上前头,将等在会仙桥上的两人迎了进来。
尼厄斯早有些不耐烦,不等乐坤仪开口和来人寒暄几句,便立刻跳到她的肩膀上,叽叽歪歪的一通抱怨。乐坤仪被吵得脑子里嗡嗡一阵乱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忍无可忍地施以威胁:“再吵就把你丢给阿翔玩。”
尼厄斯对“猛禽”有着天生的恐惧,立刻将脑袋往乐坤仪衣领子里一埋,闭嘴不吭声了。
一路上都是乐坤仪亲切的问,襄墨阳恭恭敬敬地答,饶是极有耐性的百里屠苏也受不了乐坤仪一句接一句的官腔,难得顺从地被尹千觞勾着脖子往前带。等话题终于扯到襄铃头上时,乐坤仪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落到了最后,低着头默然不语,步伐凌乱。
从容貌上看,襄铃和襄墨阳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父女关系不需DNA鉴定就板上钉钉,只不过襄墨阳那双狭长多情的狐狸眼带着狐族天然的媚态,而襄铃的眼睛更多的继承了姜离的温柔。
既然襄墨阳很明显不是来占小姑娘便宜,硬是碰瓷要当人家爹求养老的,也不是一脸凶神恶煞对不起观众的长相,那她为什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即将完美大团圆,却偏偏在节骨眼上骤然反转,乐坤仪感到头顶一凉,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但秉着不耻下问的高尚情操,她当即停下脚步,准备问个究竟。
乐坤仪左脚刚停,襄墨阳也立刻停了步,站在她身后三步距离不敢上前。姜离离她更远一些,抿着发白的唇,目光游离虚散,当发现乐坤仪正充满疑惑地盯着自己瞧时,她往肺里吸进了长长一口气,眼神飘忽得如同被抓到现行的蟊贼,等那口气历经千难万险好容易从她的气管里出来,居然带着隐隐的哭腔。
乐坤仪:???是我长得太丑吓着她了?
方兰生他们激情澎湃地走在前头,发现此行的主人公们待在原地没动,又纷纷地走了回来,自发围成了一个圈,像极了□□或者社会不良青年收保护费的悲惨现场。
突然受到了许多只眼睛的关注,姜离明显有些不适应。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面鸡皮疙瘩收到大脑紧急集合的指令,整整齐齐地排布在皮肤上。但乐坤仪觉得她更不适应的还是当青丘国的王后,这样显赫的身份像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将她仅有的天真和孩子气扼杀得一干二净。
乐坤仪又看了一眼襄铃。血缘关系真的足够神奇,这两个女人的相似之处一言难以道尽,却又明显得不需言语说明。
算了,该是襄铃初见父母,内心惊惶而出近乡情怯之感吧。如果襄墨阳老头动作利索,把这个麻烦精打包带回青丘永不踏入中原一步,那么我就大发慈悲,襄铃这些时间的住宿费伙食费化妆费人工费就不向他讨了,全当做人情给他。
“国主与夫人甫与爱女重逢,正是上顺天意,下应……民心之乐事。”乐坤仪唰地开了扇子,遮了半边尽是颓丧气息的面容,不紧不慢地摇着。她另一只细瘦伶仃的手却如同鹰爪般,紧紧地拄着手杖,繁复诡谲的银纹从手杖尾端一直蔓延到她的手心里,湖波一样粼粼地闪着光。
这等中西合璧不伦不类堪称奇装异服的打扮,被乐坤仪那张画风偏离人类的脸驾驭得倒是十分不错,威慑力十足,一看就是□□白道通吃的大哥。
襄墨阳心思早就随着乐坤仪的话绕了个九曲十八弯,面上却一派的感激涕零道:“是。”
“国主莫怪贫道言语唐突,现今青玉坛百废待兴,怕是无缘广邀道界名人与国主同贺。”
襄墨阳这回是真的高兴了,没谁愿意和乐坤仪这个阴晴不定的白脸女人有什么交易以外的牵扯,更何况她如今大权在握,连上古圣人都要给她三分薄面。于是他放下心里对乐坤仪竖了千八百回的中指,真诚万分地表示理解乐坤仪的弦外之音,喝杯接风茶后立刻带着老婆孩子走人。
方兰生想在未来老丈人面前挣表现,一把挤开百里屠苏,急急忙忙地要替乐坤仪解释:“有些道长俗务繁多,所以在新掌门的继任典礼之后立刻就走了,再请回来实乃、实乃——”
“于理不合。”乐坤仪微笑着帮他接了这句话。她看了看黑压压围了一圈的人,挥手震开肩膀上的黑鸦,小声暗示道:“我们先走?”
“对对对,我们先走,先走一步!你们聊!”见不着礼物,尹千觞自然也不愿意和不上道的襄墨阳虚与委蛇,毕竟又不是自己老子前来认亲。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像风一样自由,一眨眼就不见了。
方兰生扭扭捏捏地不想走,看来是要在襄墨阳面前来个毛遂自荐,趁青丘国驸马大选未开始前在国主面前刨个深深的坑,以期在后来的待选萝卜中脱颖而出,顺势便——
“衡山之景钟灵毓秀,得天独厚之处多如繁星数不胜数,二位初来乍到,在下合该尽下地主之谊,但、是!”乐坤仪身姿灵巧地拉过方兰生,拿张符将他的嘴贴了个结结实实,“在下与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友人亦有要是待办,便请襄铃作为向导,带贵客纵览青玉坛风貌吧。”
百里屠苏对着襄墨阳抱拳施礼,利落地翻身上剑:“吾等先行告辞。”
方才熙熙攘攘的人忽地一下走了个干净,只余清风盘绕着起剑清音,袅袅不绝。
人伦至情,乃是亘古不变之长道。襄墨阳与姜离回身望见爱女容颜,不禁双眼含泪,话至嘴边,却滞涩难以言出。
襄铃叫唤乐坤仪不及,就立刻将头低了下去,顾不得狐狸耳朵都出来一只,埋了足足有九十度。她用脚尖使劲捻着地上的土,心中茫然犹豫,五味杂陈。一直以来渴望的亲情如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为何心内却无当初幻想重逢一刻的狂喜与兴奋?
是得来的如此容易,失却了经历艰难的欣慰感,还是……还是与同伴朝夕相处的情感,依然超越了心中执念般的亲情?
襄墨阳激动地上前两步,又逼迫自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乐坤仪如同催命一般的合同书无端闪现在自己眼前,心情激荡,方寸已然大乱。
他叹了口气,对姜离道:“还是你来说吧。”
姜离悲泣道:“我……我苦命的孩子啊……”
“啊,真是令人感动的相逢戏码~”尼厄斯怪笑了两声,合翅而落,及地变为少女模样,双眼如玻璃球一般,冷冷地在眼眶里滚动了两下,“襄墨阳,别露出这样戒备的表情,现在情势,已不容你们在此浪费时间哭坟了。”
襄铃问:“你什么意思?”
尼厄斯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的体态凹得像个人样,从衣服里拿出小抄十分严肃地捧读道:“青丘国内乱加剧,国主生怕有贼人出青丘加害于你,故而想把你安置在天狐族内……呃,这俩字我不认识,受那几个名字我也不认识的高手保护。”
襄墨阳出了口气:“……实在惭愧。”
尼厄斯慢悠悠地翻了个白眼:“内乱根源在你,如果当初不是你管不住你自己,真人又何须冒着违反天道的危险借阴兵与你平乱?你确实应该惭愧。”
襄墨阳:“……”
襄铃小声道:“我在青玉坛一样很安全。”
襄墨阳外表殊艳,却内有傲骨,更遑论久居高位,才低三下四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孙子,又被人连削了两次眉角,即使是面对着初逢的爱女,一时间也变了脸色。
尼厄斯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将小抄翻了一页,继续道:“真人也希望你与父母回去的。青玉坛上下全为百里少侠之事忙碌,少有机会顾得上你,阵法虽强,然也非万全。天狐一族我们接触较少,他们若有一些手段——”
说到这里,尼厄斯狠狠瞪了襄墨阳一眼,终于可以脱稿一口气把话讲完:“现今你夙愿得偿,不光是大家,就连百里少侠也替你高兴。”
最后她还脱离欧阳少恭的手稿,夹带了一些私货:“那些令人窒息的手段我们正道人士处理不来,也不能写出来给读者看的,不然作者就要被抓去坐牢。襄国主说了,如果那些饭桶保护不了青丘的储君,不如集体去跳海自杀。”
“你也不用太担心,等仙丹炼成,我们地府会组织公务员旅游,大家会一起来青丘看你的。”
襄铃:“我、我……”
她看了一下满目期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的姜离,一咬牙答应了:“好、好吧,我随娘亲回去。”
“呃,要不在这里吃顿那什么便饭在走吧,你不和百里少侠道个别?”
一提百里屠苏,襄铃瞬间眼睛红了一片。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就回去,不给屠苏哥哥拖后腿。”
尼厄斯一下就笑了,她草草地鼓了两下掌,对襄墨阳道:“您看看这觉悟,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青玉坛·义幽丹阁
“何事?”
“弟子请来此,有几件事禀报。”
欧阳少恭转身:“说。”
元勿恭敬道:“前来与会之掌门皆会在五日之内离开,扶玉真人为遮掩妖气所布下之结界,属下已令众弟子再三检查,力求万无一失。”
欧阳少恭眉目不动,神情冷然:“继续。”
“衡山脚下穆家村众人昨日行至山腰,摆上祭祀之物,口中念念有词,祈求青玉坛‘“仙人”’现身,如往年一般赐予仙丹。”
欧阳少恭吩咐道:“此事照旧即可,你命锦纹于丹房内取出数丸清骨丹,送予穆家村老小。”
见元勿静默不语,欧阳少恭问道:“如何?丹房中已无此药?”
“并非……”元勿目光微闪,挣扎几番便也说出心中疑惑,“弟子仅是一事不明,这穆家村之人自从几年前蒙长老赐药,便十分贪得无厌,年年来求所谓仙丹,我们为何……为何要去理会?”
欧阳少恭“哦”了一声,眉眼间露出三分兴味来:“元勿且与我说一说,这清骨丹有何效用?”
“去附骨之污浊,顺体内之阴阳,正是长老当年亲自炼制出的一味奇药。”
“附骨污浊即使毒性,清骨丹讲求以毒攻毒,病入膏肓时服下,自可去除污秽,有身轻体健之感,”欧阳少恭广袖轻扫,眼尾带着些轻慢的意味,悠然道出,“而当无病无痛之后,继续服用,与吞毒又有何异?”
“居然如此!”
“人欲无穷,食髓知味。”
欧阳少恭心头念起,仿佛自说自话一般道:“昔日不过偶然路经穆家村,见村民饮污秽井水致病,虽命在旦夕,那种求生之念却令人动容,于是教他们如何净化井水,并赠清骨丹服下。不想那些人自以为得了仙缘,无性命忧患后再不肯勤劳度日,只一心企盼继续求取仙丹、长生不老。”
丹阁光影流转,青烟散曼,欧阳少恭的低语恍若无解的咒,徘徊其间:“转眼已是四载过去了吧?最后一回、再服最后一回,便将引发剧烈毒性,全身疼痛、七窍流血而亡。”
元勿大惊:“长老,这……!”
“不是相求仙丹吗?呵呵,予取予求就是。贪婪之念永无止尽,祸及性命犹不自知,如何?你不觉得这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元勿单膝跪地,诚服感叹道:“弟子、弟子心中亦是厌恶穆家村人,却不如长老这般……思虑周到。”
“思虑?”欧阳少恭扬唇轻蔑一笑,抚掌缓道,“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多花一分心思,我不过起了个头,身处人间还是沦落地狱,皆由他们亲手所选。”
“能死在梦寐以求的仙丹之下,也该心满意足了吧?”
不只是地气寒凉,还是久跪血行不畅,元勿心口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长老所思果然是弟子不及,弟子心服口服,稍后便命锦纹去办此事。”
欧阳少恭“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元勿停了一会儿,又道:“弟子尚有最后一事禀报。当初追随雷严,后见雷严身死又转而投效长老的那些弟子,今日颇有不驯。”
欧阳少恭很有耐心地道:“但说详情。”
元勿:“那些人自言不堪忍受作为药人试药之苦,请求长老将他们放出禁地,说是只要能够出来,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叫‘做什么都可以’?这是啥情形?刺激得我鼻血都要下来了!”厉玄捧着一大堆药材踹门而入,“阿爹啊,别怪我不讲礼数,实在是因为人手不够,连新任掌门我,青玉坛最大的,呃不,第二大的头,都要身先士卒做苦力啊!”
元勿躬身施礼:“见过掌门。”
厉玄将药材往丹炉旁一扔,将丹炉前的小板凳拖到欧阳少恭身边,风驰电掣地坐了下来:“哎呀哎呀别酸了,快给我讲讲那个‘做什么都可以’,要具体一点的!”
欧阳少恭装作没听见这个儿子讲话,收拾好表情,温文开口道:“元勿以为,该如何处置?”
“弟子驽钝……当初既是他们自己选择去做药人,而不愿被当作叛徒处死,自然……自然不该再有奢求,弟子以为,不必多加理会。”
“原来是、是做药人?”厉玄立刻失望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心有不甘地建议道,“那么多人呢,阿爹能不能分我几个,收拾药材真的很累呢。”
“无锋初登大位,当苦筋骨以炼心志,劳百事以充学识,”欧阳少恭本想分他两人意思一下,但厉玄可怜巴巴地扯着他袖子摇来摇去,样子实在难成体统,便勉为其难地答应道,“但无聊俗事不需身体力行,为父留罪大恶极之两人便可,其余之人便全数与你调遣吧。”
厉玄像一只二踢脚一样高兴地跳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父爱吗?!”
厉玄怕元勿不开心,抱着手臂飘到他身边道:“那些弟子干出此等事来,总是因为雷严凶横残暴所至,其罪当诛,然而其情却可悯。那些脏活累活正好用来考验他们一阵,若是侥幸通过,待人手补齐之后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若是仍旧执迷不悟嘛——”
厉玄极愉快地眯了眯眼睛:“嘻嘻,等那个名字一听就很厉害的仙丹炼出来之后,新一轮的试药志愿者报名就开始啦!”
元勿:“……属下听凭掌教吩咐。”
欧阳少恭道:“元勿随我多年,性情温良,很是听话,昔时却一直在雷严出虚与委蛇,着实辛苦了。不如——”
厉玄激情提议道:“把青玉坛外交部发言人和风纪纠察大队长也给他做吧!”
“弟子惶恐!”元勿激动跪下道,“若非长老相救,元勿幼时因顽疾遭父母弃于山林,如今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大恩大德此生难以回报,能够追随长老乃弟子一生所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欧阳少恭被他这一通声情并茂的马屁拍得有些烦,一甩袖子道:“……元勿拳拳回报之心我早已明了在心,感激之言尽可省下。算算时间,也该是与那位阴煞凶残的大巫祝来一次真诚的会面了。”
元勿:“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