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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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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风雪总算停歇,站在城楼之上眺望远处,清朗高远的湛蓝天空之中,绚烂的太阳光芒四射,照耀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上,一闪一闪地点缀其中。
这一片无垠的纯净雪地,映在我眼里,豁然,辽远。
在我身侧,韩知古静静站立,默不作声。
风轻轻柔柔地拂过脸庞,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那晚的情景,想着想着,蓦然勾起一丝无奈,以及,一丝悸动。
那晚,一切很快都归于安宁,帐篷之内已经清理干净,之前的打斗痕迹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似,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沉默着看耶律阿保机将我熬好的药一口喝掉后,我扶他在火盆旁的毛毡上躺好,用手探了探他前额,确定他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热,便打算要起身出去找韩知古来看看他,谁知,他却是瞅都没瞅我一眼,猛地一把拽紧我的手,沉声说道:“你这就要走吗?”
我的手被他冰凉的手掌覆盖住,心里虽然有些紧张,却是不由自主地没有抗拒,说道:“我只是想出去叫知古来,他说你喝过药他就要来替你把脉的。”
“不用了。我困了,想睡觉。”他盯了我一会儿,却仍然没有要松开我手的意思,兀自闭紧了双眼。
害怕影响他休养,我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将手缩回,于是,只得静默地守在他身旁。
过了一小会儿,听他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规律得像是已经昏昏入睡,我便尝试着慢慢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不想,我才稍稍动了一下,他竟不自觉眉头一皱,面向我侧了侧身子,并随即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使得我手指连动弹的空隙都没有。
看他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又担心一不小心会将他弄醒,我只得作罢。
我小心翼翼地单手替他掖了掖滑落的毛毯,轻轻吸了吸鼻子,垂目看着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以及另外一只被绷带紧紧缠绕住的手,既愧疚,又酸涩。
愧疚,是因为事情因我而起,若非我缺乏防范,让耶律刺葛有机可趁,耶律阿保机也不会受此重伤。
酸涩,是因为我看清了耶律阿保机的心,在那般紧要的关头,会毫不迟疑奋不顾身救我的,他对我的心。
“喂,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休息吧,你自己还有伤呢。”一句低低的话语轻声落入我耳畔,打断我的思绪,循声回过头一看,是显得有些憔悴的韩知古。
不放心就这么离开,我低头看了看耶律阿保机,对韩知古小声说道:“不用了,我没关系的。”
韩知古一蹙眉,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盘腿坐到我身前,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再留一会儿吧。不过,你可得切记,你下巴上的伤口千万不能沾水,女孩子身上留疤总是不大好。”
我点点头,正想跟他说耶律阿保机已经吃过药了,却只见他视线突然集中到我那只被耶律阿保机死死抓住的手上,慌忙急着要将手抽出,可谁知我越往外抽,耶律阿保机握的力度就越紧。
忽然意识到耶律阿保机是在装睡,我心里有些恼,刚想把他推开,却听韩知古说道:“我说扶桑,你手上的勒痕还没消淤,可不好再被人勒出什么伤来。”
听他此言,我更觉尴尬难堪,伸手使劲去掰耶律阿保机的手指,不想,我另一只手瞬间也被牢牢反握住,使得我完全傻眼。
韩知古瞄了瞄我,顿了顿,竟是轻声咳了两下,似是有意一般冲着耶律阿保机大声说道:“这少主大叔也真是反复无常,我替他拔刀清理伤口的时候,他死活坚持不让你在场,说什么女人只会惹麻烦。眼下倒好,不仅不嫌你麻烦了,还拿你当丫头使唤,甚至连你大姑娘家的清誉都不顾了。”
一听此言,耶律阿保机猛地张开眼睛,松开我的手,瞪着韩知古道:“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听你教训的。”
像是早就料到耶律阿保机会回应一般,韩知古镇定自若地看了看他,戏谑道:“原来少主大叔你没睡着啊,我还以为,你是做梦做糊涂了呢。”
“韩知古,你现在很闲吗?你可是答应了会让我手上的伤在十天之内痊愈的,怎么,要食言吗?”耶律阿保机不经意瞟了我一眼,板着脸对韩知古低沉着嗓音说道。
心里有些乱,又不大愿意被韩知古误会,我轻捏着被耶律阿保机握得发白的手指,赶忙起身插话道:“我有些乏了,先走一步。”
不想,我话音才刚落,耶律阿保机竟又拽紧我的手,说道:“你先别忙,一会儿跟这小子一起走。”
我还来不及给出回应,但见阿辛风风火火地掀了帘子进来,朝耶律阿保机行了一个礼,说道:“少主,小的已将悄悄耶律刺葛一干人等关押起来,并无惊动任何人。不过……”
看出阿辛面有难色,耶律阿保机拽着我坐下,说道:“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不想,还不等阿辛回答,帐篷帘子又被人掀起,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月里朵!
心里一阵慌乱,我下意识要将自己的手从耶律阿保机的掌中抽出,谁知,耶律阿保机早就动悉我的意图一般,故意加大了握我手的力度,使得我完全无力挣脱。
月里朵眼尖,一眼就瞅见了这一幕,顿时脸色暗沉下来,瞬间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感伤,可是,只是一个深呼吸,她便随即恢复了常态。
然后,但见她冷冷地示意阿辛出去,紧接着,竟是出人意料地朝着耶律阿保机扑通一声跪下。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我心里正疑惑她这是为何,却听耶律阿保机冷冷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想再为耶律刺葛求一次情吧?!”
恍然大悟,我小心翼翼地看向月里朵,只见她满脸愁容地望着耶律阿保机,慢道:“我自知此次他罪不可恕,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
“亲弟弟!?你何时见他把我当成亲兄长对待过?!月里朵,早在两年前他伤害、绑架倍儿未遂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如果他有一天再做这种惹怒我的事情,我定不饶他!怎么,你忘了吗?”耶律阿保机一声冷笑,抢白道。
我怔住,猛然想起那日耶律倍见到耶律刺葛的反应,顿时了然于心。
然而,我却是不由得有些同情地看着月里朵,因为我觉得,在这些人之中,最左右为难的人,便是她了。
与我相比,她何尝不是一样无辜,甚至可以说,更加无辜。
这时,只见月里朵脸色更加黯然,小声道:“可是……”
“好了,我今天身体不适,没精神跟你讨论这个,你先回去照顾倍儿他们,该怎么处理他,我自有打算。”再度硬生生打断月里朵的话,耶律阿保机把目光转向韩知古,不容反对地低嚷道:“你马上带她走。”说罢,稍稍松了松我的手,闭紧了双目。
韩知古为难地看了看耶律阿保机,又看了看月里朵,正踟蹰间,月里朵竟是已经站起身来,幽幽苦涩地盯了耶律阿保机片刻,霎时间眼波便已氤氲。然后,她咬了咬嘴唇,自顾自转身,落寞地走了出去。
韩知古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跟了上去。
转眼间,帐内又只剩我和耶律阿保机两人彼此沉默不语,回想起月里朵临走前看他的眼神,我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略一沉吟,说道:“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想放过耶律刺葛,也很想成全月里朵,对不对?”
耶律阿保机身子僵住,缓缓张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问我道:“何以见得?”
我淡然一笑,说道:“你大费周章地命阿辛暂且秘密将他关押起来,不让任何人走漏风声,单凭这一点,我就能猜测,你内心还是希望此事会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只需将那卷逼你转授汗位的卷轴公布,你不处理他,他也是性命难保。更不用说,你还特意留在此地养伤,对外隐瞒自己的伤势。”
“……”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那么对待月里朵,她其实对你……”
“你并不是神算子,不要随随便便就妄自揣测别人心里的想法。”
“可是她是无辜的,她……”
“我累了,你叫阿辛送你回去休息。”
“……”
看着他叫人别扭的冷漠表情,我将原本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轻轻替他掖好毛毯,起身打算离开,不想,还不等我迈步,耳边又传来耶律阿保机低沉的嗓音:“我只是下意识地去替你挡那一刀,并没有任何目的,所以,你不用介意我的伤,更不用感到内疚。”
我顿住,缓缓转身看着紧闭了双目的他,深吸一口气道:“谢谢。”
他轻“嗯”一声,不再理我。
走出帐篷,我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仰面深呼吸,竟然闻到了微风中有淡淡的雪花的清新味道,心里,也跟着清澈了很多。
良久,韩知古轻轻碰了碰我,说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收起回忆的心思,冲他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不过,你约我来此,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韩知古顿了顿,慢道:“我想知道,对于少主大叔只将耶律刺葛幽禁起来的决定,是不是你说服他的?”
我摇摇头,望着天边纯白的浮云,淡然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耶律阿保机一开始就没想严惩耶律刺葛,放过他,是迟早的事。”
韩知古恍了恍,沉默着侧头,疑惑地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还带着一些探究的成分。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被他盯得心慌,我轻推了他一把,笑道。
“我感觉,你似乎变了些,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
“你说,少主大叔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饶了耶律刺葛,一开始就决定只是小惩他,可是,连一向最能猜测他心思的我都感觉不到的事情,你怎么感觉到的?你要知道,少主大叔对耶律刺葛可是恨之入骨,依常理,他这次是绝对不可能会放过他的。我本来还想,就算不暗地里杀了他,至少也应该暗暗将他流放到荒蛮之地去受苦才是。”
“那你可想过,他为什么不把自己受伤的消息和耶律刺葛的罪行公布于众?!”
“当然想过,他这么做,是不愿意让族人引起无谓的猜测和恐慌。毕竟即位大典没几天了,他自然不可以在这紧要关头生出别的事端来。所以我才说,他应该会暗地里解决掉耶律刺葛啊。”
顿了顿,还不等我说话,韩知古又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顿时一副难以置信地模样,忙拉住我手臂说道:“等等,喂,难道你以为他这么做是刻意要替耶律刺葛隐瞒,要给他留颜面不成?!哈,怎么可能!?”
我哑然,自顾自笑了笑。
我想,虽然韩知古所说不无道理,可我却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相信,耶律阿保机,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对耶律刺葛,应该还是存着关怀。
“好了,知古,无论如何都好,反正,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月里朵也应该可以安心了,不是吗?!”觉得再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猜测也已经毫无意义,我轻轻拍了拍韩知古的肩膀,笑道。
不想,韩知古却是定定看住我,忽然问我道:“我问你,经过这次的事情,你该不会对少主大叔有些动心了吧?!”
我愣住,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可那慌乱也只持续了片刻,便随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泛上心间。于是,我瞪着他低嚷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呢!?”
看着我的反应,韩知古脸色一沉,闷闷地说道:“我只希望,你清楚自己应该如何才好。虽然那是你自己要走的路,我并没有权力参与其中,可是,我不想你因此受到伤害。或许,你也是时候想想,哪怕将平姐姐撇开不说,嫁给少主大叔,究竟是不是你唯一的选择?!”说完,他只拿眼瞟了瞟我,便径直离开。
望着他消失在城楼墙角的身影,有淡淡的感伤涌上我眉间。
我低低地对自己说道:“我只知道,嫁给他,已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