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臣不死》故宅珞珞

2、第二章：南嘉鱼（下）

　　长武师父穿着笨重的雨蓑，眼神温和，噙笑接掌对拳：“施主收手吧。”

　　黄婆三道：“出家人不管方外事，你们这是干什么。”

　　坐在地上的小孩道：“我们是来带南施主走的。”

　　苗郁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

　　长武师父无奈的看了地上的小孩一眼，“聿云，不可以这样对长辈讲话。”

　　章聿云单手合掌，温顺的应了句‘是’。他放下手中的千-箭-机-关-弩，对众人道：“劳请各位施主行个方便，让我和师傅带南施主和南施主的家人一同离开城隍庙。”

　　这下连南威都好奇了，他问章聿云道：“你们是什么人？”

　　章聿云笑嘻嘻道：“我们是山东孔家的客人。听闻南施主前几日在济州府做的壮举。我是替鹤叔叔来报恩的。”扭头指了指那名武艺高超的和尚，“师父是我拉着过来给我壮胆的。”

　　南威道：“你认识赵鹤？”

　　章聿云道：“当然认识了，不然我怎么会替鹤叔叔来报恩。”他拍着胸口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和你的家人安全离开。”

　　黄毛小儿信口雌黄的。

　　南威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小施主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你们快离开吧。这里不关你们的事。速速离开，太危险了！”

　　章聿云道：“你放心吧，来之前来之前我已经报官了。很快就有官兵来抓他们了，任他们武功高强，还能抵得过指挥所的千军万马。”

　　黄婆三苗郁对视一眼，心道一声，遭了！

　　南威也拧起眉头。产婆不解地抱着孩子，发现殷甜也紧紧的拧起眉头，她问出自己的疑惑。“报官不好吗？”

　　殷甜方才生过孩子，满脸苍白，她道：“江湖人办事，最怕惹上官府。”

　　江湖人多眼杂，多是下九流行当。一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杀手，刀客，剑客。身上多背着人命债和官府上过不去。

　　这小孩可真会惹是非。

　　墙上一名老妪冷笑一声，沙哑的声音道：“报官？报官又能如何，那些衙役狗差。谁能碰到我们一片衣角！”

　　墙外整齐的队伍，脚步声传来。门外一道男子厉声回答道：“山东都指挥所励兵营可能将你们拿下！”

　　外面油火把连天，大雨磅礴，没有浇灭火把的火势。

　　山东都指挥所指挥孟安冷眉冷眼的踹开大门，雨水重刷着黑战甲。他一挥手，上百名手持军-制-机-关-弩的士兵，举着弩架，对着高墙内外的众人。

　　大家讶然，连南威心中都腹谤，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们自持武艺高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苗郁心里一慌，抓起和尚身旁的小孩就要挟持。耳旁忽然一道厉风，苗郁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线。一个衣着朴素，面人敦厚的男人站在章聿云身侧。

　　长武师父不忍的别开眼，“善哉，善哉。”

　　黄婆三低喃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苗郁是近身和那人交过手的，心中一凛，大内身手。

　　是大内的人！这小孩什么来路，身边竟然跟着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身边还有一个身怀绝世武艺的武僧。

　　墙上的诸位武林高手被都指挥所的弩-箭逼迫下来，只有两个轻功高强的人，在箭雨中逃脱。千百支弩-箭齐射，没有捎到他们衣角分毫。其中就有方才那名老妪。

　　城隍庙方才还威风凛凛，逼迫南威的众人，一时只剩了零星两三个人，还都中了箭。

　　章聿云乖巧的拉拉南威衣角：“南叔叔，我们走吧。”

　　南威沉默片刻，道：“小兄弟稍等，我的妻儿还在里面等我抱她们出来。”

　　南威从城隍庙内，抱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后面跟着产婆，颤颤巍巍的抱着怀里的孩子。

　　章聿云‘呀’了一声，“怎么还有个小婴儿。”

　　南威道：“我的妻子刚刚在生产。这是我的……”看向产婆，产婆连忙接口道：“女儿，是个女儿。”

　　南威顿了顿道：“这是我的女儿。”

　　忽的灵光一闪，南威抱着女儿，蹲身下来给章聿云看。他道：“小恩公，鄙人姓南。不如小恩公给我女儿取个名字，权当感激你对她的救命之情。”

　　章聿云见那小孩生的红通通的，一点都不玉雪可爱，心想这姑娘长大肯定不好看。他扭头看了一眼长武师父，询问着长武的意思，“师父？”

　　长武笑着点点头道：“这是你的善缘，你便为她取个名字吧。”

　　章聿云想了想道：“诗经有云，南有嘉鱼。南施主恰好姓南，这岂不是个现成的好名字。”

　　何况嘉鱼，又有美鱼之意。章聿云觑了眼那皱巴巴的小儿，心中腹谤道，只盼你别辜负我这好名字。以后长的美丽动人些才好。

　　不然生成个丑八怪，哪个好男儿敢娶你。

　　章聿云心里偷偷吐了吐舌头。

　　山东都指挥使孟安带人清理城隍庙，将落网的苗郁、黄婆三等人抓回大牢，移交山东知府衙门审问。

　　这些人身上都是背过人命的，只有不好好审问的，没有审问不出来的。

　　办理完这些事，孟安上前把章聿云请到一旁，毕恭毕敬的奉上一块刻有篆体章字的玉佩。“不知小公子大驾光临济南府，孟安救驾来迟，还望小公子赎罪。”

　　说着跪下，抱拳道：“属下派人护送小公子回京吧。”

　　“不忙。”章聿云摆摆手道：“我这次和长武师父来山东，是给孔舅爷祝寿来的。我爹娘并没有随同，你送我回去也见不到他们。”

　　山东都指挥使孟安嘴巴嗡合片刻，肃然道：“小人绝无此意！”

　　章聿云拉他起来道：“孟大人不必多礼，你虽然这次见不到我父兄。你的恩情我是记在心间的。鹤叔叔保护我爹多年，此番你搭救南施主，鹤叔叔也会对你感激在心的。”

　　山东都指挥使孟安心中一喜，按耐住情绪道：“小公子一个人孤身在外，实在危险。不知小公子接下来要去哪里，属下派人护送你吧。”

　　“这就不必了。我一路有长武师父保护，姑姑也派人暗中护着我，就不牢孟大人操心了。”章聿云像模像样揖了一礼。

　　章聿云口中能称为姑姑的人，只有当今皇后章青鸾了。山东都指挥使孟安想到刚才那出手如闪电的神秘黑影。心下暗忖，想必那人不是军伍中人，便是大内高手了。

　　章聿云回到长武师父身边。

　　山东都指挥使孟安手心仍有余汗，惊犹未定的看着眼前那翩翩锦衣少年。孟安一想到这位稚龄少年身后显赫的家族地位，就情不自禁的想攀附讨好。

　　章聿云是当今首辅章年卿的嫡三子，其母是衍圣公唯一的外孙女，文渊阁大学士冯承辉之女。

　　其姐姐嫁给了建由候的小世孙杨泉纪，哥哥娶了镇国公嫡长女汝阳郡主尹凌清。

　　若仅仅只是如此，那眼前不过是个普通世家望族的贵公子罢了。

　　天下谁人不知承治帝的继承大统有两个功臣，一个是三朝元老章年卿亲笔所书的三华章，一个是号称西北王的陶金海陶大人主动携军投诚。

　　而当今皇后章青鸾就是首辅章年卿的亲妹妹，西北王陶金海最疼爱的外孙女。

　　当然，这西北王只是浑称。陶金海从不曾当过王侯。倒是承治帝继位后，封陶金海的长子陶孟辉为中州王，袭爵五代。

　　孟安想到总兵和参将在为出兵一事争执不休时，副总兵怒而甩出一张孔家的密信。总兵看过之后，立即脸色大变。

　　向来嚣张固执己见，给台阶也不肯下的总兵大人，竟然颤着声亲自点了孟安，带指挥所最厉害的励兵营，携军弩火-炮等军-火前来助阵。

　　孟安是总兵的嫡信，他克制着激动的想，如果他能搭上章公子这条线。在首辅大人那挂上名号，以后还用看总兵大人的脸色行事？

　　中州王手下的栾家军可是最强的军队。若他有幸能调到天下麾下，岂不是前途无量。

　　山东都指挥使孟安心里盘算着，不敢上前打扰章聿云。

　　章聿云在给长武师父赔不是。

　　长武师父一直对章聿云讲，‘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如果你自持章首辅幼子的身份，我是不会教你的。

　　章聿云信誓旦旦的保证，“我绝不会自持身份，吃不了苦！”

　　长武师父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我观察你多时，你若不能吃苦，我也不会带你出来。为师担忧的是，你身为少林寺俗家弟子，弃不了红尘身份，仗势压人。做出败坏善德之事。”

　　昔日誓言犹在耳旁，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章聿云便违背誓言。他忏悔的站在长武师父面前，低声解释道：“鹤叔叔跟随我父母多年，是我父母得力干将。聿云此番借势，并非因一己私欲。实乃为全孝道。”

　　长武师父垂目觑着章聿云道：“若非如此。为师会陪你来大闹城隍庙。”

　　章聿云喜不自禁，“师父！”

　　长武师父肃然无情道：“不过，今后你这俗家名姓需隐了。章首辅位高权重，他的儿女谁人不惦记攀附。”

　　“是。”章聿云双手合十，十分受教。

　　长武师父见他乖巧，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叹气道：“师父赐你‘龙图’两字。今后行走江湖，再遇旁人，自称龙图便是。”

　　章聿云一怔，指着鼻子笑道：“那今后我就叫章龙图了？”

　　长武师父道：“若是严谨些，得连你这个姓也得隐去才好。但父母姓名皆是天赐，无故去姓。乃大不孝之罪，便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