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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 ...

  •   楼上的房客

      一
      周五,康斯坦丁·格林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
      康斯坦丁看了眼讯息,充满笑意地继续写着没写完的代码,直到下班。拒绝了同事们聚餐的邀请,康斯坦丁开车去霍尔公园附近的 Condé Café※,中途路过披萨店买了个夏威夷披萨。等他到了咖啡馆时,西蒙·普利特已经坐在那儿,沐浴着初夏的光。
      夕阳的光穿过树梢的树叶,洒在他身上,像是一幅玫瑰色的静止的画。
      他们已经五天没有见面了。
      幸好康斯坦丁的假期批下来了,从下周一到下周五,连上两个周末,足足九天,而西蒙的学校已经放了暑假,他们可以一起去琉森或者铁力士峰玩玩。
      西蒙拿着一杯带给康斯坦丁的拿铁,坐到了副驾上。康斯坦丁看着对方,西蒙矢车菊一般蔚蓝的眼睛中,有着流星般的无畏——每周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往返对方的城市,他们有未来,也可能没有,而他全不在乎。看着这样的眼睛,康斯坦丁仿佛重温了过去存在过的激情。
      两人没有亲吻,只是聊了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常地回到康斯坦丁的公寓,一前一后偷偷钻进了康斯坦丁412号的房间。还不待西蒙推开轻掩的房门,屋内的康斯坦丁已经握住了西蒙的手,迫不及待地将他拉进屋。
      “嘿,你的咖啡!”西蒙嘀咕着,反手锁上了门锁。康斯坦丁一手接过西蒙拿着的咖啡,把它放在鞋柜面上——和披萨一起,一手按住西蒙的肩膀,火热的呼吸喷洒在西蒙的耳际:“西姆,我们已经五天没有见面了。”
      “康斯坦丁……”西蒙微微一笑,侧过头拥吻住了他。

      “我的甜心,你是我的天使;我的灵魂,你是指引我走出黑暗的火焰……”
      昏暗中,伴随着西蒙的呻丨吟的是琐碎的亲吻声和康斯坦丁着迷的呢喃。

      银质的十字架静静被放置黑夜的虚无之中。

      两人胡闹一番后已经是下半夜,窗外刮起了风。康斯坦丁拿过那盘夏威夷披萨去微波炉里加热,只剩下瘫软在床上的西蒙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觉怎么样?”加热披萨的间隙,康斯坦丁给西蒙端过一杯牛奶,自己喝着一罐啤酒问道。
      “棒极了。”西蒙接过牛奶,看着杯中的白色牛奶,突然脸红得像个番茄一样,密密的睫毛扑闪着,呐呐地补充道:“无与伦比。”
      康斯坦丁对此笑得极为开心,他俯下丨身,微微冒出的胡茬蹭着西蒙的脸蛋儿,亲了亲西蒙的嘴角,深情地说道:“嘿,听着宝贝儿,过去我非常非常爱你,现在我也非常非常爱你,我想未来我也还是会非常非常爱你。我不能失去你,哪怕只是想象一下没有你的生活,我都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康斯坦丁说到一半,突然怔住了,口中说出的话语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完的,记忆中的声音有着抗拒不了的魔力。因此,康斯但丁也没有注意到,身下西蒙那一瞬间的僵硬。

      康斯坦丁做了一个梦。
      也不能说这完全是个梦。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在教堂唱诗时结识了他的初恋。因为彼此才认清了性取向的、许下过无数海誓山盟的一对同性恋人,却抵不过悖德的负罪感。无数抗争和痛苦在睡梦中快速切换着,很快,到了他们相约殉情时。他们一起爬到了高山上的悬崖峭壁那侧,不断地亲吻——足足十几分钟后,在“我爱你”的诺言和对上帝的祷告中,一起跳了下去。
      奇迹的是,他们并没有被摔成一滩血肉,而是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隐姓埋名,来到其他郡,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就像现在的他自己和西蒙一样。仿佛睁开眼,身边躺着的,依旧是梦中人。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雨季在两人的睡梦中到来。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二

      九个月前,西蒙·普利特搬进了这个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公寓的312号。搬家的那天,只需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康斯坦丁·格林。
      一个忧郁的英国人,热心肠,消瘦,有着褐色的卷发和灰蓝色的眼睛,笑起来又有种孩子气,是个虔诚的公教教徒。
      很快,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直到两周后,西蒙租期到期,即将返回另一个城市。临别前的夜晚,两人在霍尔公园内散步。沉睡在山坡上的月光,盈盈的倒映在湖面的浮波上,康斯坦丁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你走了,我会不习惯的。”
      西蒙垂下头笑了笑,说“我也是。”
      “我已经习惯了早上和你一起喝咖啡,吃你煎的鸡蛋;习惯了下班后跟你一起逛书店,或者看你画画;也习惯了周末的时候我们去骑行,去野营……”
      “可是我们最终都会习惯的,不是吗?”西蒙抬起头,有些哀伤地笑了笑。
      康斯坦丁沉默半晌,说到:“这不一样。你已经驯服了我。”
      西蒙吃惊地抬头。
      “我小时候,我妈妈养了很多花。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株风信子。这一带只有我家种了,大概是被风带出来的种子,和家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在我眼里,是不一样的:风有没有吹断它的叶子,蜜蜂有没有来采蜜,有没有蚜虫来伤害它,我统统知道。它是不一样的。”康斯坦丁停下脚步回忆道。
      西蒙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康斯坦丁打断道:“你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西蒙没有说话。
      “你呢?”康斯坦丁追问道。
      “我们该回去了。”西蒙叹息道,“你是个教徒。”

      次日早上,西蒙带了行李坐上了返程的火车。康斯坦丁请了早班的假送他。两人一路无话。
      从火车站回来,正好遇到了房东。原来是西蒙原来的房间中,漏了一个画筒,里面有两张本地风光的水彩,一张速写则是康斯坦丁本人,穿着牛仔裤和白背心,正坐在岩石上垂钓。康斯坦丁一眼就看出,速写是两人第一次去野外野营时。
      那天,两人搭建好帐篷后吃了在家做好的三明治,康斯坦丁钓鱼,西蒙则是拿出了画架开始画画。整个下午,康斯坦丁钓了三条鱼,而西蒙则是因为“老想着你的鱼钓得怎么样了”“今天不适合画画,你还有鱼竿吗”而没有画好。原来……
      康斯坦丁在网上订了票,又去玻璃店买了一个相框把那副关于他的速写挂上墙。下午下班后,拿着只装了两幅风景水彩画的画筒,径直去了火车站,直奔西蒙的学校而去。到了校门口,接到电话的西蒙已经等在那里,不由分说地,西蒙奔上前,给了康斯坦丁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不能离开你!”

      三
      康斯坦丁曾问过西蒙,为什么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教徒。西蒙只是抿唇笑笑说,这里是教区啊,你还戴着项链。
      “可项链贴肉藏在衣服里,我也没去过加尔文教的教堂啊。”康斯坦丁想到。
      多余的话,康斯坦丁没问,自然,西蒙也没回答。
      这不过是交往中的一个转瞬即逝的插曲。

      从咖啡馆到公寓的途中,西蒙语速极快地分享着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
      “我昨天去动物园了,那里的人工湖最近飞来了一对火烈鸟!火烈鸟哎!真的非常漂亮!是粉红色的!可惜去的时候不知道没有带画具。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吧!”
      “你送我的那盆小苍兰开花了!非常香!你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吧,真的非常可爱!同学他们还以为我换了香水了哈哈哈!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养些植物,你觉得铃兰怎么样?”
      “早上我跑步的时候看到了一颗流星!真的流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流星呢!可惜还没来得及许愿他就落进我看不到的地方了。要是你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看,你还能提醒我先许个愿或者拍个照!”
      康斯坦丁丝毫不觉得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虽然都是早就在电话里说过的内容,但是,电话,和面对面,是不一样的。
      第二个红绿灯停车等待时,康斯坦丁转过头来,笑着说:“我很想吻你。”
      西蒙痴迷地回望对方,康斯坦丁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中,流淌着静默的温柔,那温柔中包含着两个人叠加的瞳孔,瞳孔中的爱意如漩涡一样让人眩晕——那里面有康斯坦丁的,也有西蒙的。

      次日,两人醒来后,收拾着昨晚弄乱的房间。
      “你最近休息不好吗?”康斯坦丁捡起地板上的药瓶,在手上摇了摇,问道:“这个药的副作用太大了。你怎么了?”
      西蒙一顿,强笑道:“最近精神不好,老做梦。”
      “梦到什么了?”康斯坦丁关掉了手上的吸尘器,坐下来问道。
      “梦到种种……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破碎一片。”西蒙颤抖的手,举着一个空杯子。他像是不知道这个杯子是空的一样,把杯子低到嘴边,喉头一动,像是在真的喝水一样。之后,西蒙放下杯子,说到;“我似乎从没和你提起过,在遇到你之前,我一度非常痛苦。不,在认识你之后,我更加痛苦了。”
      “我居然不知道……”康斯坦丁非常吃惊,因为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应该跟我说的。”
      “真的非常非常痛苦,你知道吗,真的非常绝望。”西蒙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说道,“即便是现在,我也一度想要去死。”
      “自杀在宗教中属于重罪,甜心。”康斯坦丁挤出这样一句话,干巴巴的安慰着。
      “呵,可我们,同性恋,鸡丨奸,不也是重罪吗?”西蒙冷笑一声,戳破了两人再没有触碰过的禁区。
      康斯坦丁脸色一白。
      “是啊,重罪。主是不会饶恕我的……”

      西蒙梦里出现得最多的,不只是康斯坦丁。
      而是一个悬崖的俯视,他站在悬崖边,永恒不变。当他想要动一动时,却浮现出了康斯坦丁的笑容,以及在月下微风中说道“你已经驯服了我,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那你今天有梦到什么吗?”康斯坦丁问道。

      “我梦到什么了?”西蒙思索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康斯坦丁光丨裸的身体,没有任何瑕疵的、如同云石雕刻的雕像一样的身体,颓然地回答道,“我刚刚好像看到阿芙洛狄忒了。她被我杀死在了鱼缸里。”
      “为什么?”康斯坦丁问道。
      “你还记得尤利克·诺曼吗?”西蒙攥紧了拳头,目光如利剑一样刺进康斯坦丁的眼睛。

      “你还记得尤利克·诺曼吗?”
      西蒙的声音像是从过去而来,从遥远而来,尖锐地射穿了康斯坦丁的意识。

      “你压根就没有跳下去,只是在山顶眼睁睁地看着他破碎在山谷的岩石上,对吗?”

      ※Condé Café,即孔岱咖啡馆。梗出自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小说《青春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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