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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月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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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长安已去,千年不永,你有生之年,不打算回去看一看吗?”
岁魈紧握那把已经出鞘的峰回,紧盯着面前的男人,大雨冲刷了峰回剑的纹路,使那些肃杀的条纹显得泥泞不堪,但是大雨没有模糊岁魈的视线,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仿佛是时光之外的游子,一千年了,丝毫未变。
“我寄人间,如浮尘,如落叶,其间种种,天道也未曾看清,更何况乎我?岁魈,你太认真啦,在这世间,很难再找到像你这样认真的小辈啦。”方锦叹了口气。
“那您从何处来?”
岁魈并没有放松警惕,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
“从绝处逢生而来,你是想问我李绵音吧,他与我早就失散了,谁知道这冒冒失失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可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方锦笑着说,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升起几分遗憾:“你们家主人啊,与我性情相投,可惜道不同,否则结成道侣也未可知呢。”
岁魈眉头紧皱,自知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收剑回鞘,鬼魅一般的散了。
只剩下方锦一个人留在原处,他还穿着唐时的宽衣大袖,那身衣服虽然破败,但依然能看出原来华美精致的盛唐风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雨中,倒像是个孤魂野鬼一般了。
剑仙的目力极强,只要愿意,抬眼便可观千里之外,举目便可看环球之事,方锦宁心静气,开了鬼目,只是寥寥数眼,便已惊诧不得自已。他心里暗想,不怪那小辈说着什么“长安已去,千年不永”,而今看来,哪有半分大唐的影子?摩天广厦,霓虹丹青,硬生生的抹去了最后几丝丝古韵,这和他本并无干系,可他的心中却升起几丝悲戚,他和李绵音的当年,恐怕也随着这些早该埋藏进棺材里的事烟消云散了。
岁魈踏雨而归,步伐轻盈,回到疾风堂之时,只见堂中子弟,都像平常那样,喝喝小酒,看看经书,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岁魈知道他根本无法改变,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清朝初年,时代变化的太快,将这群曾经叱咤风云的不死鬼远远地抛却了。
岁魈没说什么话,走上前去,把自己的佩剑峰回悬挂在堂前。
那些人见他来了,因为曾有动静,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叫住他,问道:“岁魈,你又去找了?”
岁魈沉默着点点头。
那男子叹了口气说:“别强求了,现在早就不是我们的天下了。”
岁魈眼底升起几分不甘:“我等生来不死,寿数无穷,我若是一直去找,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男子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劝了,看他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怜悯。
阳光之下,机械的睁眼。
看着身边忙忙碌碌的人群,热气腾腾的房间。
一定是梦,一定是梦,他哐当一声又倒了回去。
熟悉的感官却越来越强烈,闷热,嘈杂的空气,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梦会有这么真实吗
他茫然的坐起来,难不成……死人也会做梦?
“喂,你倒是醒醒,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大家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就你一人在这躺着,不给你脸色还真把自己当棺材了!”
李绵音着实被吓住了,腾得坐了起来,难道是把叫他的人吓了一跳。
随后他便傻了,大家都摸着自己的手臂,拍着自己的脸,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苍天有眼……可惜瞎了一半那。”他喃喃自语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自己白白细细的手腕子。
“那些个拼命想着活的,偏偏给他弄死;那些个早就该作古的,又非要把他从地底下提出来。”
被强行从地底下提出来的李绵音抬首望着这熟悉的芸芸众生,三千世界,热气蒸腾,茶香弥漫,这些人似乎在炒茶,他愣住了,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叫他的人提着鞭子,看他如此古怪的动作,鞭子立刻虚甩了一圈,在空中甩出闪亮的鞭花,作势便要打上来。
炒茶房中雾气太浓重,李绵音一时看不清人的相貌,只看见一条仿佛浸了油一般的大鞭子袭面而来,手却动得比脑袋更快,直接抓了上去。
虽然他还魂的这副身体太为孱弱,但他毕竟有三百二十四年练剑的底子,一抓一个准,又善用巧力,抓住了狠狠的往自己这边一拉,顿时便拉过来一个人。
还以为是什么三大五粗的莽汉,借着蛮力呈英雄,拉过来一看,才知是个清俊英秀的小公子,可惜头发剃得不人不鬼,光着半边脑袋,编着大长辫子,李绵音顿时憋不住笑了出来。
那人没想到平日里任打任挨的家伙竟有如此力气,顿时便尴尬得无地自容,再加上李绵音笑的颇为放肆,更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武功稀疏平常,漂亮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李绵音看他脸色不善,就收住了笑容,放开了鞭子,轻声说:“在下唐突了。”
反倒是拿着鞭子的吓了一跳,这群下人,哪有上过私塾的?怎的这家伙一觉醒来,到似是通了七经六脉,突然文绉绉起来?
“你……脑子坏了?”持鞭人冷冷地问。
不是脑子坏了还能如何?竟敢抓他的鞭子,这倒是十余年来头一桩,想来是嫌活的长了,签了卖身契还敢如此拿乔。
李绵音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客气,顿时便皱了皱眉:“公子觉得呢?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如此荒唐,提鞭就打,兜头就骂,实在有损高堂颜面。”他还算好说话,若是换成疾风堂任意一人,却不知能否保住小命。
持鞭的人愣了,下意识便回答:“你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对,你敢骂我爹娘!找死!”
说完挥开鞭子,像是要与他拼个生死。
李绵音却没见过如此不识抬举之人,看他长得好,就不忍心伤他,只顾着躲,渐渐的往门外闪去,那人打不中他,更加生气,三步并作两步追将出来,不知道误伤多少茶人,掀翻多少茶叶,连李绵音看了都暗自咋舌,这小公子却仍杀星一般的追过来,半点没有心疼。
李绵音自动把他归为胡搅蛮缠的一类人,不愿再与他过多计较,闪身跳上房梁,准备溜之大吉,可恼的这小公子似乎也会轻功,看他飞身上梁,微微一愣,便也跳上来了。
可惜如何比得过李绵音?虽说换了个芯子,当初一背诵过的武功心法却一点没忘,只见他身轻如燕,跳跃如鹿,远远的将那小公子甩在身后,眼看就要逃出巨大的炒茶房,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人,剑气凌厉,直扫下盘,李绵音一时没防备,骇的差点从梁上跌下去。
那人没准备杀他,却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面上笼着黑色的纱,只看见一双属于胡人的海蓝色眼睛。
关键之处受制于人,即使是李绵音也只得呵呵一笑,束手就擒。
那小公子很快追上来,看李绵音尚且一脸茫然,再加上前有羞辱,后有逃跑,挥着鞭子就要抽,李绵音望着那又粗又硬的鞭子,再看自己尚且瘦弱的小身板,顿时心中哀嚎——吾命休矣,魂断今日,却见他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向上轻挑,很不给面子地拦住了小公子正要向下挥的鞭子。
长剑依然未离开李绵音的脖子,却又承住了鞭子,李绵音不敢动,那小公子也打不得,还未等小公子发嗔,李绵音便听到顶上传来嘶哑而又龟裂的声音。
“月郎,不可无礼。”
那声音粗糙得仿佛浸血,光是听,也要让人起鸡皮疙瘩,那被称作月郎的少年生气反驳:“十三叔,这下人辱我父母,就凭这点,也该掌嘴三十。”
“我怎么辱你父母了?”李绵音回嘴道:“我是看你行为不端,嚣张跋扈,本着保护公子你的声誉才趟这趟浑水,谁知狗咬吕洞宾,又怎能怪到我头上来?”
月郎更是暴跳如雷:“你竟敢骂我是狗!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李绵音心想你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却没敢说出来,这孩子已经气的七窍生烟,若是再行刺激,十个十三叔也拦不住他,到时候可真要被抽得一命归西,虽是离了人间这么多年,他这点眼力劲他还是有的。
粗粝的声音又从头上传来:“月郎,你今日毁得这么多好茶,怎不叫人头痛万分?又要如何和你爹娘交代?再者,我放了此人,让你和他单独交手,也未必是你得胜;若是我按着他让你打了去,也不符合武德。你说今日之事,又怎能有所解?”
月郎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我怎可能斗不赢他一个卖妻卖子又卖身的下人,十三叔,你可莫要开玩笑。”
卖妻卖子……又卖身?……什么鬼?李绵音茫然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忍不住要翻白眼,苍天在上,他到底是接手了怎样一个烂摊子?简直是烂泥沟子里挖烂泥,烂上加烂。
十三叔收了刀剑,满意说道:“那你两便公公正正的比。”又转头看月郎:“你赢了,便是笞死他,我也绝不多说。”
转头看李绵音:“若你赢了,便直脱奴籍,月郎拜你为师。”说罢将手中的剑交给尚无武器的李绵音。
李绵音接过剑器,心想若是要显工正,不应该是他打死我,我打死他?整这拜师又是哪一出?心里想着,却见手上一沉,手中握着的长剑散出迷离光辉,举起来,挥动两下,却觉不似凡品,少说也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即便是自家人也占不到便宜。于是不禁偷眼看那黑纱之上的眼睛,想着这人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
月郎见十三叔心意已决,却觉得叔叔还是向着自己,毕竟只是个未经开化的下人,就算隐藏了实力,又能有几分?十三叔给那人的剑是天陨玄铁所铸,即使力大无穷,尚不能挥动自如,更何况他?这混账东西也就得意片刻,怎敢妄想扶摇直上,做他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