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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苏离,疏离 ...

  •   除了在书店里我获悉他希望成为作家的伟大理想,在我也被问起理想时,一定让他大失所望。我跟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我的酒鬼父亲和我多余的姐姐,但是却从不提起我那夭折的二姐,二姐的死成为我心中一座不可触碰的玻璃坟茔,我时时能从它的外部看到姐姐布满灰尘的脸庞,即便在面对我最信任的苏离,依然无法回望那在我记忆荒涯里从未模糊的影像。

      在我的姐姐和父亲相继去世后,我的内心也发生了极大变化,我开始相信世事无常,相信一个健康的人随时都可能死去,身体里似乎滋长出一种因绝望而悲观的享乐主义,这种情结随着亲人的故去而到来,更随着身体的成熟而茁壮成长。

      我喜欢上了班级的一个叫杜鹃的女孩。我知道杜鹃是一种美丽的鸟类,会彻夜因为某种情思而啼叫不停,传说它的前世本是一个叫望帝的皇帝,但是后来它的国家灭亡了,望帝就化作一只杜鹃夜夜悲啼,“望帝春心托杜鹃”即是由此而来。我不知道这个传说到底有几分真实,但我喜欢杜鹃是毋庸置疑的。她姣好的面容,丰满的身材,隆起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拖在脑后的麻花辫子,都让我的身体里臌胀着青春期的荷尔蒙,这种荷尔蒙还教唆着我在夜里梦到她,并与她做着隔着帘子我父亲对母亲做的那种事。我坐在与她相隔两排的后座,每天上课都会看见她略微凌乱的麻花辫子,以及她俯下身体时露出的后脖颈,我为她的脖颈上隐隐露出的一层细密的绒毛而如痴如醉,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我却在欲望里心动神摇。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异性情窦初开,那种悲观的享乐主义主宰我后,我开始极尽手段追求杜鹃。与其说是追求倒如说是骚扰,我会故意混在四王一刚的队伍里在下课时揪她一下辫子,也会偷偷往她书包里放一只活蹦乱跳的蟋蟀,还会埋伏在女生队伍里,等她跳皮筋时突然冲出去插上一脚。在我奇思妙想的捣乱之下,杜鹃终于成了班上最不受欢迎的女主角,没人再愿意跟她做游戏,因为跟她一起的代价就是什么都玩不到。我成了她最坏的一个影子,总是阴魂不散地突然钻出来提醒她,她的这段求学时光非常非常地不幸。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除了经常性的告发导致我被班主任体罚,杜鹃似乎也打定了主意不理睬我另类的引起她注意的方式,对我更不假颜色。我折腾了一阵终于折腾不动了,然后我发现苏离好久没有和我说话,也好久没有和我一起回家了。

      于是在一天放学后,我追上飞快离开教室的他,问他为什么不理睬我也不和我一起走了。“你有空吗?”苏离冷漠的语气让我感到万分陌生,没想到一贯温和的他也会有这样冰山般冷酷的时候,我哑然无语。等我反应过来想要跟他解释时,另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刘刚的个子比苏离高出半个头,就是四王一刚里的那个“刚”天王,我这才知道苏离之所以没有立即甩开我,就是等他一起结伴回家。最让我恼火的是,他转身离开时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望着他们亲密而行的背影,我的心境一落千丈,两个人不知在说什么笑话,方才还对我冷酷的苏离竟然会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而这笑声是他之前与我在一起时从不曾发出的,他总是小心翼翼维持风度,与我说笑时也少有那种张狂的显露。我还看到,刘刚偶尔拍一下苏离的肩膀,苏离就会同样回拍过去,不一会儿两人就在我错愕的目光中渐行渐远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擭住了我,我嫉妒和苏离在一起并肩走在我们曾走过的路上的刘刚,我甚至想象他们会经过那家寿衣店一起冲着寿衣老头咧嘴大笑,也会经过小河边捡一口袋石子打水漂,刘刚一定不如苏离打得好,但苏离会手把手地教他,他们还会一起去那家街角的书店,本来只属于我们的私密空间,被第三个人无情闯入了,我甚至假想刘刚也懂得红楼梦、鲁迅和郭沫若,可以比我更口齿伶俐地与苏离辩论书中的桥段。

      在我像愣头苍蝇一样任由青春期体内荷尔蒙控制,追逐那还未盛开的花苞时,我却被无情地抛弃了,而抛弃我的却不是花朵,从未得到又怎谈失去?抛弃我的是天上的云,土里的沙,空气里的风,以及小河中的那朵涟漪。

      在这样的心情下我又发现了母亲经常赶往土地庙的秘密。
      经历了苏离的抛弃后,我闷闷不乐地回家吃过晚饭,母亲鬼鬼祟祟地提着篮筐出了门,我悄悄尾随母亲而出,见她微微发福的背影转过一个个街道,她不停地走着,走着,好像在赶赴一场盛大的集会。她时不时扭头察看身后的情形,因为行走太快,篮子上的布飘了起来,她要腾出手来地将它安安稳稳地掖回篮筐内,趁着这样的空当我成功躲开了她的反侦察。

      母亲来到土地庙前停下了脚步,此时已经天黑,委员会的人应该早就下班了。母亲站在委员会办公楼下扬起头,突然撅起嘴像布谷鸟一样清亮地“布谷”了两声,我兴奋地以为她一定隐藏了身为敌后武工队卧底的身份,正在与某位藏在暗处的同志接头,而她的代号可能就叫“布谷鸟”。在我的热切盼望下,委员会楼上的灯突然亮了,难道我心想事成,现实中真的有敌后武工队的同志潜伏在委员会与她接头么?

      看到灯亮后,母亲迫不及待的奔到委员会漆红的铁门前,随着一声门闩开启声,母亲看看四下里无人,一下就闪了进去。门洞漆黑,我并没有看清来开门的“同志”是什么人,但隐隐捕捉到他身上的白衬衫和皮腰带金属卡扣的闪烁,由此判断开门的的确是一位“男同志”。

      母亲上去后好半天没有下来,我蹑着脚走到铁门前,将耳朵贴上去,没有听到任何响动,我抬起头看着楼上的灯光,影影绰绰有人影变幻,但我依然无法判断那是不是母亲,即便是母亲,她跑到这里跟委员会里的男同事见面,难道是在交涉要在土地庙给二姐设灵牌的事么?

      因为二姐被原来的土地庙轧死,母亲就一直想在新土地庙里设一块灵牌给她,为了让她冤死的灵魂能在此地安息,也为了让土地神能保佑她下世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但是委员会的同志一直都不同意,说土地庙是国家管理的机构,属于公家的,不能设灵牌。母亲十分不理解,土地庙的香火供应都是镇上的居民长期供养的,新庙的重建也是每家每户凑的份子,怎么一下成了国家的后反而不让他们使用了?委员会的同志很耐心的给她解释,不是不让使用,而不是不准私设灵牌,如果准许了,每家每户死人后都跑到这里设灵牌,那这到底是土地庙还是殡仪馆啊?母亲对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接受,因为不是每家每户的人都会被土地庙轧死,而我的二姐是镇上唯一被土地庙轧死的人,她的灵牌当然比任何死人都更有资格摆在这里。委员会的同志渐渐没了耐心,但依然友好地把我母亲轰出了门。

      因此我笃定母亲一定是带着一篮茶叶蛋来贿赂委员会同志,准许她将姐姐的灵牌供奉在庙里。我及其耐心地等在下面,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母亲出来了。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脖颈的扣子都没扣严,露出里边雪白的锁骨。她贼眉鼠眼的出来后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整理了鬓角的发丝,匆匆离开了。我并没有马上跟她回去,而是继续守候在暗处,希望能看是哪个委员会这么好心下班后还跟我母亲谈公事。不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形貌猥琐的秃顶男人从门里转了出来。我认得他是负责委员会日常行政的郭主任,和苏医生一样,他也戴着水镜,穿白衬衫和宽大的灰西裤,可他远不及苏医生的风采,眼神游移步履蹒跚,像一棵长期养在水里的白菜一样没有一点生气。在确定没有人后,他提着公文包也急匆匆地走了。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被母亲询问去了哪里,我敷衍说去了林家找二林问作业,母亲也没有丝毫怀疑。这时突然停电了,在检查了电箱没有问题情况下,母亲判定是灯泡坏了。父亲已经离世,家里什么活都要她一人承担,就连换灯泡这种本该男人承担的事也要母亲去操心。母亲从小布兜离摸出两角钱给我,喊我去小卖铺买一个新的灯泡回来换,我很不情愿地拿着两角钱,懒洋洋地穿上衣服出去买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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