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皇女帝》故宅珞珞

1、第一章：观星台

　　摘星可望日月，拨云能见星空。

　　姬澄站在宫殿里最高的瞭望台上，伸手可触天空。姬澄喜欢看星星。研究星轨变化。

　　世事无常，其实她观星术是学的最不好的一番功课，她无法窥测未来的轨迹，只能在研究人心上下功夫。

　　却没想到，她这一生也败在人心上。

　　——星野之上，有姝独立高台。

　　高座之下，一道少年的目光炙热盛辉，痴痴望着亭台之上的人。

　　浩瀚星空，一片黑夜下，姬澄下方也是一片黑暗，无法窥见暗夜里那双明亮的目光。

　　姬澄伸手，在天空上拨一下。十分巧合，一道流星顺着她指尖划过，朝西北大地砸去。炙热巨大的光球照亮半个天空，全城人民发出惊呼。

　　空中剥落的炙热火片，哗啦啦砸下来，砸伤烫伤不少屋子、百姓。皇宫几处也不能幸免，火星一点即着。

　　大齐颐宫禁卫军立即警戒起来，忙不失迭灭火，颐宫里四处寻找着嘉皇女帝。

　　姬澄提着裙子，一层一层楼梯跑下去。彼时宫女太监已经找到观星台下，上百人乌压压跪成一片。姬澄脚步缓缓停下，站在两层高的筑台上，冷清道：“为何跪在此处。”

　　“启禀嘉皇，颐宫、颐宫着火了。”

　　姬澄身形一晃，勉勉扶着栏杆，“天芮合坤，竟应验的这么快。”她望着满头繁星，指甲嵌入掌心，鲜血斑斑点点，滴了一地。

　　方才姬澄便注意到，天芮星行进西南二宫，合坤卦，入死门，是日落西山，朝不保夕之兆。正犹豫是不是自己关心则乱，看错天象。

　　哪知颐宫便落起流火。

　　姬澄久久不语，众人以为不妙，齐齐叩首，道：“嘉皇息怒，颐宫以毁，四处星火。摘星台乃纯木筑楼，还请嘉皇速速离开！”

　　姬澄点点头，同宫人来到正阳门归禾殿外的空地上。这里四处通风，前后无建筑，就算有流火掉落，也不怕伤到谁。最重要的是，这里向东，曾是百官朝拜之地。

　　女帝为阴，百官为阳，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不过，颐宫虽是大齐的皇宫，正阳门外却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接受过百官叩首，不知能扛住多久。

　　姬澄心事重重，望着天际繁星，单手飞快的掐算，末了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禁卫军在外围灭火，宫人井致有序抬水、打水。火势熊熊，愈演愈烈。大家反而镇静下来，因找到姬澄这个主心骨而感到安心。

　　为防万一，归禾殿内幔帐垂帘一应都被摘下，连龙座上金黄色靠垫也被取下。宫人裹上层缎布，缎布外再裹上层油布，将殿内易被火星点燃的东西，全都堆在大殿外。

　　青瑰打盆水跪在榻前服侍姬澄净手，不远处传来烧焦布料、木头的臭味。姬澄手上被塞上一块白帕，目光下垂，是青瑰的弟弟青槐。

　　青槐年仅八岁，额头上细汗密密。半大小子热的不轻，拘着嘉皇在此，不敢脱衣。

　　嘉皇贵为女帝，颐宫却不似残周那般注重礼仪之规。五十多年前，举世无双的周国士整合五代谋国，助周氏王朝收复天下。

　　初时，周唐周游列国，为各国帝王出谋划策。常做出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举措。使列国损失惨重，伤亡过半。

　　周唐为人放荡不羁，自由随性。只取钱财，不忠后主，被世人所诟病。

　　列国曾派刺客去暗杀周唐，发布十二国通缉令，斩杀周唐者，赏城邑十座，黄金三万两，美姬两千名，良田千顷，布匹万匹。

　　整个武林闻风而动、赏金猎人、暗杀组织，甚至连不问世事的修真派人士都参与到追杀周唐的行动中。通缉令发布整整十年，无人碰到周唐一根毫毛。

　　周唐仍悠哉悠哉的辗转各国间出谋划策，十二国也是无耻，一边发布着通缉令追杀周唐，一边又偷偷放出消息，活捉周唐者，某国愿出价三倍，某国愿出价十倍。

　　各国争相竞价，周唐不慌不忙。游历到某国时，主客国仍将其奉为上宾。

　　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周国盯上周唐一直养在身边的小女儿姬澄。据闻，姬澄并非是周唐亲生女儿。周唐却待其如珍如宝，这些年在各国敛下的银钱，全花在姬澄身上。

　　周唐爱重姬澄，亲自教她观星术、六爻、周易。姬澄八岁时便能观星断事，而当时不过距她学观星术只有两年。

　　周唐直叹姬澄有天赋，爱她更甚。

　　周国先是以‘同姓是缘’做邀，求周唐来参加当时周王的寿诞。周唐不疑有它，遂带姬澄赴宴。

　　宴上，周王看上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姬澄，以岐周公主身份做邀，欲收姬澄为养女。并扬言，自己有十个儿子，姬澄看上哪个，他便把王位传给谁。让姬澄享一世荣华富贵。

　　周王也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诚恳坦白。希望周唐助他一臂之力，收复万里江河。

　　并许诺，自己十个儿子终身不娶，无论姬澄将来选择哪一个儿子。倘若敢对姬澄不好，姬澄可随时在其他九个儿子中再挑一个。

　　若十个都不能让她满意……

　　周王咬牙割舍，只要留有皇室血脉的男儿，任姬澄挑选。

　　如此疯狂，对素来注重礼仪的大周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唐被周王壮士断腕的决心震撼到了，扭头问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姬澄：“丫头，你觉得如何？”

　　少女姬澄眉眼昳丽，梨涡浅浅，气质婉扬清绝。周唐扭头看一眼便笑了，低声道：“小五不愿意？”

　　少女姬澄委屈抬头，丹眸朝霞，眼角粉红艳丽。周唐低叹一声，“真是便宜他们了。”朝宫女要顶坠纱帽，给姬澄带上。

　　宴席上丝竹悠扬，众人鸦雀无声，一颗心被周唐提的高高的。周王心亦悬在空中，忍不住道：“周国士，孤十个儿子各个品貌出众，高大俊美，定当配的起令爱。”

　　“配的起配不起不是你说了算。”周唐系好坠帽绳，低声问了紧不紧。少女姬澄答不紧后，才悠悠起身，仰尽杯中酒，对周王道：“幼时我读书，听老师念‘灼若芙蕖出绿波’，我时常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美，养大小五后，我才懂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在场文人讶然敬佩，个个问周唐，“不知令师是何方神圣？”“他念的可是自己所作？”“全文可否供某一观。”

　　周唐避过不谈，没有直接答应周王的请求，不过他答应助周王一臂之力，收复天下。

　　其他十一国傻眼了，谁也没想到周国以这种方式收伏了周唐。

　　周唐花了十年时间帮大周收复天下，却花了五十多年帮大周治理天下。

　　那时世人才发现，周唐是仙人。他不老不死，数十年容颜不改。连他亲手养大的女儿姬澄，也是一副青春永驻的模样。

　　神、神仙转世。

　　世人哗然一片，当年追杀周唐的人不由得追悔莫及。纷纷为周唐建庙立祠，供奉周唐。周唐一时声名大躁，举国皆知。

　　周唐助周氏王朝收复天下，此后六十年间未提当年约定。突然有一天，周唐向大周提出，要大周履行当年诺言：任姬澄选婿，和夫婿共同治理大周。

　　今非昔比，今日的周王朝并非当日的周国。当年向周唐许诺的老国王，都已经死三十多年了。大周哪里肯答应。

　　何况，掐指一算，姬澄今年七十有九，却还是一副青春靓丽的容颜。

　　世人都说姬澄是神仙转世，可谁知道她是不是吃人的妖女。

　　周国各位皇子一想到这幅漂亮的皮囊下是一个近八十岁的老妪，不禁连连作呕，反胃不已。都不愿意娶姬澄。

　　大周不仅撕毁盟约，还婉转的架空了周唐在大周的权力。

　　周唐一怒之下，掀翻自己亲手建立的大周王朝。用二十一年时间将大周拆的四零八落。

　　就像当年轻而易举的挑起列国之间的战争一样，周唐轻而易举的挑起诸王子之间的斗争。

　　周唐用赫赫有名的两条理论，“海权说”“陆权说”挑起周王子们的野心。

　　大周争端不下，混战一片。直接导致礼乐崩坏，周王室落败。

　　周唐趁虚而入，从大周疆域撕咬下一大片国土，命名齐泽大地。

　　这是周唐最后一次左手打右手，将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周氏王朝，推进西北极寒之地，成为奄奄一息的残周。

　　周唐花了一年时间整治齐泽，后亲手将齐泽交给姬澄。

　　周唐把姬澄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教她观星，教她六幺、周易，教她打仗看疆域图。告诉她前所未有的新世界，新战术。甚至教会她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

　　最后，他把齐泽奉给姬澄。跪在地上磕头，道：“庶人周唐，叩见嘉皇陛下。某毛遂自荐，自聘国士。愿陛下赏职。”

　　姬澄不解道：“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愿陛下赏职。”

　　“师父你不要这样。”姬澄跪下来要拉起他。

　　周唐纹丝不动，嘴角浅笑：“愿陛下赏职。”

　　姬澄倔强地不愿意接受，匆匆撂下一句‘我不会治国’，头也不回的离开。

　　周唐不动如钟，跪在原地。鬓青如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叩拜姬澄，笑吟吟道：“我教你。”

　　姬澄背影一顿，没有停下。

　　一晃二十三年过去了，记忆鲜活的恍如昨日。

　　姬澄看着青槐啜濡的样子，忽的一笑。后来，他还是没有拗过周唐。终在百岁生辰当天继位，成为齐泽大地的女君。

　　齐泽是姬澄收过最贵重的一分礼物。

　　今日恰逢二月廿七，姬澄一百二十三岁生辰，这次收到的礼物却是来自天边的陨石流火。

　　姬澄缓步出殿，倚柱望着天际灰暗的太阴星。太阴星如此暗淡无光，联合星卦征兆……

　　今夜星辰指向有两凶。一凶在颐宫，一凶在南行。

　　天芮星行是日落西山，朝不保夕之兆。右弼合离，是指天英星入南方九宫，加伤门，主龙争虎斗，两败俱伤。不宜远行，不宜迁徙，否则有烈火炎炎，血光之灾。

　　右弼合离，比天芮合坤凶险的不止一点半点。

　　换句话说，即便姬澄躲过这次流火之灾，也会死在将要出发的南行祭祀上。

　　三月初七，是齐泽国士，姬澄先师周唐的祭日。姬澄每年都会去祭奠，周唐葬在西浦凉山境内。

　　西浦位于南方，正合右弼合离之险。

　　“青槐，你觉得我会死吗？”小孩子的眼睛亮，能看透生死。姬澄笑着问他。

　　青槐到底年幼，哭丧着脸道：“不会的。嘉皇吉人天相，不会死的。”

　　“是吗？”姬澄不确定一笑，眼底倒映星辰卦象。唇边漾起笑意，“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