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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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龙庆县，龙庆镇。
龙庆县地处华国东北部，又是山区，冬天的气候偏冷，刚刚进入了十一月，屋里就已经烧上了热炕。
张金枝在厨房里忙活完，就着大锅灶里烧着的热水洗了洗手，随意地在衣襟上抹了抹，撩开泛着黑污油光的半截门帘，回到东室里。
屋内，张金枝的小闺女素云没有开电灯，就着窗户纸上透过来的一点点亮光，正坐在炕沿儿上，低头纳鞋垫儿。
素云的针线活计做得一点都不好，快二十的大姑娘了，连双鞋垫儿都做不利索。
华国建国刚刚几十年，一直说妇女解放和男人地位平等，实际上，大多数的女人依然保留着前朝的许多贤惠、守旧的特质。
比如说学做女红，再比如说，不敢提离婚。
张金枝是个裹小脚的旧社会女人，她在快五十岁时，才生下了老幺素云，素云的爹王有山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走了，丢下这一大家子的孤儿寡母，好悬没在那个饥荒年代全家都饿死。
“你就铁了心，非得嫁秦家那老三？他比你大四岁不说，就他家穷得那样，你嫁过去，难道是想和他一起喝西北风吗？”
张金枝看不过眼素云七扭八歪的针线活儿，一把抢了过来自己做，不肯让她再糟践东西。
“妈，你今天都问我三遍了，我知道他穷，但是他勤快、能干，我也不会闲着等他养，我们俩还能真饿死了啊？”
素云长得很像张金枝，容长脸，柳叶眉，眼睛不算特别大，却格外地明亮有神，单眼皮是遗传了她爹王有山，小嘴樱桃红，牙齿也是随了王有山，有两颗小虎牙，上牙不太齐整，不过看上去倒是添了几分可爱。
素云如今正是十八妙龄，脸蛋上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她连最简单的雪花膏都不用擦，白皙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乌黑亮丽的长发编成了一个大麻花辫，一笑起来两眼弯的像月亮，别提多喜庆多漂亮了。左邻右舍有好几家都托人来说媒，想要娶素云，结果，素云自己偏偏相中了隔了她家五条胡同远的老秦家老三，秦守业。
张金枝叹了一口气：“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谁家不穷了……他那个小伙儿，哪样我都没相中，就相中他一样：他妈死的早，你嫁过去没有婆婆，能少生不少气。”
秦守业的妈在他十九岁那年就去世了，具体得的什么病谁也不知道，没办法，家穷，去不起医院，大队药房里的老周先生给开了些片剂止疼药，在家拖着拖着，就死了。
说到婆婆，素云猜到张金枝肯定得提起她的大姐素环来。
张金枝眯起眼盯着鞋垫，她的眼睛早就已经花得看不清楚东西里，仍旧凭着感觉和经验一针一针地扎得齐齐整整，比素云的针脚好不知道多少倍。
果然，张金枝的手下动着，嘴里就提到了她短命的大闺女素环：“你大姐命多苦，生生被老李家给祸害了。别看这会儿大家都夸你漂亮，你比起你大姐来可差远了呢。你大姐长得那才叫一个俊俏，偏偏被李希良那个王八犊子看中了。我说我闺女不给他，他妈托了多少人跟我要，我当时还是贪心啊，贪心他家里条件好……”
素环已经过世十来年了，每次张金枝提起她，都会伤感很久，眼泪一把一把地流下来。
素云对张金枝口中的俊俏大姐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素云她爹死了没多久，素环就得了肺结核过世了。
素云只记得，素环在生完小儿子之后，被婆婆骂着去碾米，她弓着背，吃力地推着磨，一圈一圈地推，偏偏小素云还觉得好玩，顽皮地跳到素环的背上，非得让素环背着她推磨。
素云到现在还记得，素环那温和中带着苦意的声音：“素云啊，我都到什么地步了，我多可怜了啊，你还来闹我啊。”
张金枝这辈子总共生了九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女孩子，可惜一个都没能占住，最大的那个都六岁了，得一场急病就没了，还有一个小的掉锅里烫死了。
后来，她又生了三男三女，素云是最小的一个。
李希良家就住在素云家的隔壁，自从素环死后，张金枝和这位大姑爷家再也没有走动过，连素环生的几个孩子她也不待见。
素环给老李家生了两女一男，李家老头原本在村里是小队长，当时村里的人都挨饿，他家还能吃上顿饱饭，所以，张金枝明知道老李两口子和他的儿子人品不好，却还是把大女儿嫁给了他家。
老李家不缺粮食，却不舍得给素环吃一顿细粮，素环在老李家除了生孩子就是干活，比在娘家的日子过得还累。
有一次，素环不忍心见家里人挨饿，偷偷扔过来一小袋子黍米，被她婆婆看到了，对着墙头骂了一天，最后张金枝实在被她骂得没脸，气得把那袋子粮食扔了回去。
素环生完孩子还没出月子，就被婆婆赶出来干活，还是张金枝帮素云干的。
素环哭着说想离婚，不想跟李希良过了，张金枝厉声制止了她，说离婚名声不好，让素环忍忍，哪家的婆婆都不好对付，再说，素环还有三个孩子呢，离婚孩子可怎么办？
然后，素环就忍了，再后来，忍过头，一不小心就忍死了。
张金枝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让素环离婚，离婚了，说不定素环还能多活几年。
张金枝的二女儿素珍也早就出嫁了，嫁到了乡下，对象是个下煤窑的工人，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还不错。
家里只剩下小闺女素云还没结婚，不过也快了，秦守业托了媒人来说合，除了带了两盒糕点，啥都没拿来，他也实在什么都拿不出来。
素云家的孩子多，日子过得已经很穷了，偏偏秦守业家比素云家还要穷。
秦守业他妈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秦守业也是她的老来子，比她大儿子家生的三孙子还小一岁。
秦守业十九岁那年，家里三个兄弟分家，他们家里有个屁的家产，就那么三间破房子。
老大要东屋，老二要西屋，把厨房灶坑过道分给了老三秦守业。
别看秦守业年纪小，他的脾气可够火爆，他就指着自己分的这块屋的房顶，说：“你们每家都给我点钱，我自己出去盖房子，不然，我就从中间拆椽子拆檩子，反正我也过不好，你们就都别过了。”
老大和老二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别把秦守业惹急了比较好，就合起来给了秦守业一百多块钱，当做买断他继承的财产了。
秦守业拿着钱，并没有像他说得那样跑去盖房子，因为他盖不起。
普普通通的三间大瓦房，不算工钱，光料钱，就得一、两千块钱。
秦守业想等过两年，自己准备成家后再盖，到那时，他也能攒点工分，就能跟小队借到钱或者预支分红钱。在这个年代，大家还在吃大锅饭，干活计工分，年底按工分分粮食和钱。
秦守业分家前的工分都和大哥、二哥和秦老爷子的算在一起的，等他分家之后再挣得的工分才是属于他自己的。
秦家分家分得也很奇葩，尚有劳动力的秦老爷子被分给了老二，生病不能下地干活的老妈分给了秦守业。
秦守业带着老妈在老院子的柴棚子里住了下来。
“……秦守业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秦家哥三个都像他们的妈，他长得啊，和他妈最像。”
张金枝咬断了线，把鞋垫扔回笸箩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再缝下去就更伤眼睛了。
“妈，秦守业他妈长得什么样儿啊？”
素云摸黑铺床，一边抖动被子，一边好奇地问张金枝。
虽然两家离得近，甚至秦守业还是素云三哥的同学，不过，素云从小都和自己家周围王家胡同这片的小伙伴们一起玩，很少和秦守业他们那片的孩子一起混的。
秦守业他们胡同里的那些孩子们都太懒，像素云这边的孩子，都特别懂事顾家，该割猪草的时候割猪草，该捡焦炙的时候捡焦炙，连路上看见个树杈都捡回家当柴禾烧。
素云和秦守业熟识起来，还是在周围唐市大地震发生后。
那时，龙庆县的震感很强烈，家家户户都搭防震棚，秦守业家里人多住不开，腆着脸跟王家老三回来蹭吃蹭喝蹭住，最后还认识了未来的小媳妇素云。
“他妈啊，长得可漂亮了，我其实也没怎么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你老姑见过。你老姑说，她从来没见过比秦守业他妈长得更好看的女人。”
素云在心中偷着乐。秦守业长得浓眉大眼，双眼皮，皮肤又嫩又白，天天下地干农活也没把他晒黑，原来是因为有个漂亮老妈啊。
秦守业长得万般都合素云的心意，唯独有一点，素云个子高挑，秦守业却并不高大，和素云站在一块，看起来像是一般高似的。
不过，素云也不挑这个，秦守业事事都想着她，事事都依着她，她觉得他靠得住，她就想嫁给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她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