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大冒险》淳于酒

42、后悔

　　“嗯？”
　　徐猎身形微微一震，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听着徐猎明显加快的心跳声，陈蜀鹤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热。
　　“我们做吧。”想到之前对父母的承诺，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他瓮声瓮气又恶狠狠道，“我今天必须睡了你。”
　　陈蜀鹤虽口头上直白，但鉴于没有什么经验，实际行动上一直比较保守，两人除了常规的拥抱接吻，再没有深入一点的举动。
　　今天陈蜀鹤的表现，很反常。
　　徐猎退开一些，低头望着他：“怎么这么突然？”
　　“晚上，房间，两个正在恋爱的成年男人，天时地利人和，哪里突然？”陈蜀鹤微微扬起下颌，一脸理所应当。
　　徐猎仔细看了看他，总觉得这双眼里隐约有一点水光。
　　他摸了摸陈蜀鹤的头，温声询问：“陈蜀鹤，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细致入微的关注及带着暖意的嗓音，让陈蜀鹤鼻腔一酸，眼底几乎就要涌出泪来。
　　他连忙扭开头。
　　“别推三阻四了，”陈蜀鹤望着窗外的夜色，手指却戳着徐猎的胸膛，语气挑衅道，“我就是想简单打个炮，你到底行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徐猎眸色一暗，捉住他戳戳戳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低笑道：“那我尽力。”
　　陈蜀鹤：“……”
　　倒、倒也不用太“尽力”。
　　原本下定了决心引徐猎就范，事到临头了，他却红着脸道：“等等，先洗个澡。”

　　“要一起洗么？”徐猎逗他，“节约时间。”
　　“不用，也没有那么急。”
　　丢下这句话，陈蜀鹤果断扭头钻进了浴室。

　　浴室里，陈蜀鹤简单冲了个澡，蹲下身在花洒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徐猎敲了敲浴室门，隔着门问：“你妈妈打电话过来了，你自己接还是我帮你接？”
　　“不用。”陈蜀鹤在水声中抬起头，“你挂掉就好。”
　　又在浴室待了会儿，他擦了擦头发，围上浴巾出去，对着正在看电视的徐猎道：“我好了，你去洗吧。”
　　徐猎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
　　陈蜀鹤心里怦怦跳，但面上镇静自若，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故作自然地靠坐在床头，朝看着自己愣神的人投去个催促的眼神。
　　徐猎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也转身朝浴室走去。
　　听到水声响起，陈蜀鹤拿起手机，看着未接来电页面，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给陈妈妈发了条信息，表示自己今晚住外面不回去，在新的信息跳出来时，他没有看一眼，直接关机。
　　无非是追问他住在哪儿，在做什么之类的。
　　这要怎么回答呢？
　　陈蜀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心想：您儿子现在在酒店，正准备和他即将分手的男朋友上床。
　　之前说好的是回去了再分手，可现在还没回去。
　　真是有意思，他爸妈绝对想不到，他们管得住儿子分不分手，却管不住命运让徐猎千里迢迢赶过来，跟他打个分手炮。
　　这么想着，心里竟有些难言的痛快。

　　这种痛快一直持续到徐猎出来，在床边弯下腰亲了亲他的额头。
　　近乎扭曲的快意倏忽散去，心脏泛起钝痛。
　　陈蜀鹤抬手，在徐猎左边脸颊上戳了戳，说：“徐猎，你笑笑。”
　　徐猎便笑了笑。
　　陈蜀鹤仰头靠近，吻上他露出的酒窝。
　　接着是眉毛、眼睛、鼻梁，蜻蜓点水般轻柔的触碰，饱含着无限留恋。
　　最后，两人近乎生涩地接吻。
　　陈蜀鹤颤着手，贴上徐猎的皮肤，缓慢滑动，两人呼吸逐渐灼热，直到准备最后一步时，他终于忍不住泄露一声抽泣。
　　很轻，很短促，像一声细微的呻吟，或只是一次略重的呼吸，在此时并不突兀。
　　但徐猎停了下来。
　　陈蜀鹤缓了缓呼吸，疑惑地与他对视，用眼神问：怎么不继续？
　　头顶的灯早就关了，只有一盏台灯在床头柜上亮着。
　　暖色灯光里，陈蜀鹤的眼中含着不自知的水光。
　　徐猎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翻身坐在一侧，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见陈蜀鹤愣住，他无奈道：“很难看不出来。”
　　陈蜀鹤的演技没有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好，但凡了解他几分，关注他几分，就很容易看透他所有情绪。
　　虽然努力装作没事，眼里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整个人都被哀伤笼罩着。
　　连那个吻，都是咸涩的。

　　知道徐猎看出来了，陈蜀鹤身形蓦地僵住，怔怔地望着他，一滴泪从眼眶滚落，留下泛光的水痕。
　　陈蜀鹤张了张嘴：“我……”
　　徐猎没有催促。
　　陈蜀鹤红着眼开口：“我不能再做人类代表了。”
　　徐猎微皱起眉，像是在缓慢消化这句话，半晌后，才有些怀疑地问：“陈蜀鹤，你不要了我吗？”
　　“不是！”
　　接受不了‘不要’这个词，陈蜀鹤飞速否认完，却又发现自己的否认很可笑。
　　“我答应了我爸妈，跟你分手。”艰难地说完，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徐猎的手腕，像是怕他生气离开。
　　在此之前，心里亦有诸多滋味，伤心、恼怒、自虐般的快意……
　　可直到此刻正式把话说出来，那些情绪却都如落潮般消退，唯一留下来的念头是，后悔。
　　没错，他后悔了。
　　明明不想分手，之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他们才刚开始，还有那么多阶段没有经历，就这样仓促结束，对徐猎也不公平。
　　前两天才拉过勾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陈蜀鹤心里无比唾弃自己，他紧张地看着徐猎，怕他生气，怕他难过，更怕他毫不在意。
　　听到他的话，徐猎愣了一下。
　　然后低下头，蓦然靠近，吻掉悬在他下颌的泪珠，轻声道：“但你不想分手，对不对？”
　　“不想。”陈蜀鹤连忙点头。
　　“那就不分。”徐猎轻柔地擦掉他的眼泪，温声哄道，“我会跟你一起面对一切，你也不要轻易放弃，好不好？”
　　陈蜀鹤又连忙点头，眼泪流得更凶。
　　徐猎第一次感觉这样心疼，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无措道：“别哭了，宝贝，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对不起……”陈蜀鹤抬手抱住他，哽咽道，“徐猎，对不起，我不是要轻易放弃你的。”

　　他害怕徐猎对他失望，因为他现在就对自己很失望。
　　当时怎么毫不犹豫就说出分手的话的？甚至一门心思钻牛角尖，在见到徐猎之前，都没有后悔这个决定。
　　可要说他真的是轻易放弃就放弃了吗？
　　绝对不是。
　　对他而言，已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努力。
　　好在徐猎没有生气，差不多把他哄到止住眼泪了，才耐心问当时的情况，陈蜀鹤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听完后，徐猎缓缓松了口气，奖励般吻了吻他眉心：“我知道了，你没有轻易放弃，谢谢你为了我们努力。”
　　陈蜀鹤羞愧地垂下头：“可是我没有坚持到底。”
　　“不，你争取了，也坚持了。”徐猎在他头上揉了下，好笑道，“虽然是很笨的方式。”
　　“？”
　　“你主动告诉了他们，你会有多难过。”

　　陈蜀鹤微怔。
　　被徐猎这么一说，他才弄明白自己到底在犟些什么。
　　就像很多年前，因为反抗暴力反而被指责，那之后他选择默默承受，与其说是懦弱，不如说是愚笨的固执。
　　既然你们说反抗是错的，那我不反抗了。
　　那我乖乖做个好孩子，可你们呢，你们给好孩子的奖赏是什么？
　　一次、两次、三次……
　　我听话了，我被打得遍体鳞伤，你们满意了吗？
　　不同的是，以前的他只会默默伤心，再默默听话，期待，然后失望，最后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他不开口嘲讽，他就是嘲讽本身。
　　而这一次，他不再默默。
　　从来讷于言辞的孩子，首次将心底那些伤痕露出来，亲手将一柄利刃递给至亲，告诉他们“我不会躲，但是我会受伤，我会很疼。”
　　所以能不能不要刺这一刀？
　　拜托你们，心疼我一下。

　　他不是在妥协，相反，是在抗争。
　　只不过这抗争的方式……

　　“你说得没错，实在太笨了。”想明白这些，陈蜀鹤吸了口凉气，像是也被自己惊到了。
　　徐猎叹息道：“何止是笨，简直是惨烈。”
　　就像站在悬崖边，含泪说“不要逼我，否则我会跳下去”，得到的回应可能是“不要跳”，也可能是“随你便”。
　　亮出底牌，毫不保留地放上所有筹码，再将选择权交给对方，只为赌一份理解，一份心疼。
　　赌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万一赌输了……

　　“答应我，以后不要用这种方式了。”徐猎轻轻弹了下他额头，“好像青春期少年。”
　　这个比喻让陈蜀鹤有点尴尬，闷声道：“我也不幼稚的。”
　　“不是幼稚。”
　　部分成年人总是高高在上笑少年人幼稚，为屁大点事要死要活，却不知少年人的世界就那么多事。
　　不止是年龄，不同经历、不同环境都会造就不同的性情和思维方式。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或许很难，但至少，不要拒绝理解。
　　旁人的傲慢，只会造成悲剧。

　　“是让人心疼。”徐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