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大冒险》淳于酒

39、想你

　　陈蜀鹤也不知去哪儿，随便朝着一个方向疾走，拼命绷着脸，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等到眼里泪水被风干，他终于停下来。
　　旁边是一片无人的废弃工地，砖头瓦砾之间冒出丛丛荒草，足有一人高。
　　他在荒草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脚边有半只蚂蚱的尸体，成群结队的蚂蚁朝它赶来，就地安营扎寨。
　　从小时候起，心里有什么难以纾解的情绪，陈蜀鹤就会找个地方看着虫虫草草的发呆，看着它们那么渺小却努力地为了生存而奔波，自己那点子小情绪就显得矫情了。
　　于是，一次一次地压下。
　　陈蜀鹤抱着膝盖，捡起片草叶，当作桥放在在小水洼上。
　　可惜蚂蚁们似乎不领情，依旧执着地绕路走，哪怕前路被他故意拦住了，也不肯走他为它们搭好的桥。
　　陈蜀鹤勾了勾嘴角，心道真笨啊你们，难道那边的景色更好不成？
　　一大滴液体倏地从眼里跌落，砸在蚂蚁的队伍中。
　　蚂蚁的队伍兵荒马乱了一下，很快整顿好继续前进，而那被砸得人仰马翻的四五只蚂蚁还在艰难挣扎。
　　陈蜀鹤：“……”
　　蚂蚁做错了什么，要遭这无妄之灾？他生气地抿了抿嘴，更多泪水涌上来，又被飞快拭去。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响了好一会儿，陈蜀鹤才拿出手机，是陈雁打来的。
　　他接通了，那头传来陈雁有些急切的声音：“锅锅，你现在咋样了？我听说……”
　　她顿了下，声音放轻了一些。
　　“听说你在跟一个男的谈恋爱，是不是真的？”
　　“……”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面对这个问题，不过也没什么可逃避的了。
　　“是真的。”陈蜀鹤坦然道，“不过，我很快就会和他提分手。”
　　“为啥子？”陈雁提高了下声音，抱歉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不起，锅锅，我当时真滴不晓得……”
　　当时大伯大伯娘拜托她说谎把陈蜀鹤骗回去，她本来拒绝了，但架不住一再他们劝说，又想到反正堂哥也单身，就算见了人合不来问题也不大，就答应了。
　　直到今天，听到店员小乐说起，才知道原来堂哥在和一个男人恋爱。
　　那她的行为，岂不是在为拆散他们推波助澜？
　　知道这点后，陈雁赶紧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情况，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竟已造成这样的结果。

　　“如果是因为大伯他们反对的话，可以再跟他们做思想工作噻，我也会帮你说你说话滴，他们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滴人，好事多磨嘛……
　　“谈恋爱的事还是要自己开心才行，至少不要因为这种原因分嘛，不然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陈雁平日里能说会道，但在某些时候，跟陈蜀鹤一样有口笨拙舌的毛病，语无伦次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陈蜀鹤喉头微动：“雁儿……”
　　压抑的情绪如一团乌云盘踞在心头，直到这一刻，听着陈雁有些慌忙地试图劝自己，他忍不住问：
　　“你不觉得不好吗？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老实说，我没有见过那个人，也不了解两个男人是啷个谈恋爱滴。”陈雁认真道，“不过，有人能让你觉得生活有意思的话，我就觉得，挺好。”
　　“是挺好，可惜……”
　　陈蜀鹤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被自己一脚踩得稀烂的蚂蚱尸体，喃喃道：“雁儿，我现在觉得，好难过。”
　　在陈雁印象中，这是堂哥第一次说“我好难过”这种话。
　　他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静。
　　可陈雁却觉得，堂哥此刻是真的非常非常难过，他已经决定亲手放弃自己的幸福了。
　　她心里突然难受极了。

　　“飞锅，你争气点嘛！”陈雁忍不住骂道，“虽说我们两个从小就不讨人喜欢，但是我该争争该抢抢，没得啥子好冤枉滴，你嘞？又不会说话，又不会闹，哪个晓得你受委屈了嘛！
　　“小时候有人欺负我们，你还手把他打肿了，那些大人反过来怪你不懂事，那以后你个人被欺负也不还手。
　　“现在也是一样，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了，他们不同意你就放弃，你就不能再争取下，你……”
　　“争取了的。”陈蜀鹤轻声道，“我试过了，没有用。”
　　陈雁被噎了一下。
　　结合几人性格，她基本可以想象那个场景。
　　他们两家四个孩子，两个小的都很会撒娇卖乖，父母哪怕生气了也很快会被哄得欢欢喜喜，那仿佛是他们天生的技能。
　　可那看似轻而易举的事，对他们两个大的来说却难如登天。
　　别说撒娇卖乖，就是据理力争多为自己辩解几句，都需要拿出莫大的勇气和耐心。
　　而父母只需要轻飘飘一句否定，就能把他们好不容易建立好的心态毁个彻底。
　　这是两人共同的通病。
　　所以陈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憋了半天，她只得道：“实在说不通的话，那就不管他们啷个说噻，人是为自己活滴。”
　　人得为自己活。
　　陈蜀鹤想到了孙孟秋，当时她看着月亮，神色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可她后面还有一句“他们那么爱我。”
　　陈蜀鹤沉默。
　　挂掉电话前，陈雁很铁不成钢地说：“他们都说你是犟拐拐，那你犟到底噻！犟了一半又不犟了，啥都没捞到！”

　　要不要犟到底？
　　陈蜀鹤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自然是不想和徐猎分手的。
　　虽然没敢妄想天长地久，但至少不是像这样，才开始没几天，在恋爱初级阶段就仓促结束。
　　平心而论，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因为父母不满意就分手。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先前与父母对峙的那一刻，他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哪怕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当时的情景都由不得他不跳下去。
　　听陈雁提到犟拐拐这个词，陈蜀鹤隐约发现，自己现下的行为也是在犯犟。
　　但到底在犟些什么？怎么就把自己犟得这么难受呢？
　　他也不得而知。

　　记得初中的时候，经常被一群小混混霸凌，他也从来没有还击过，当他抱着头被拳打脚踢时，似乎也是在犟些什么。
　　哪怕现在情况完全不同，可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心理状态。
　　接着，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和梦里一往无前的奔跑。

　　一个语音通话跳出来，是徐猎。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按下了接通。
　　“尊敬的客户，您好，这里是恋爱服务中心，由于您已经五个小时没有和恋人联系了，本中心收到委托……”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一本正经地搞怪，陈蜀鹤来不及感到甜蜜，心里先涌上酸涩。
　　“徐猎……”
　　“陈蜀鹤，你怎么了？”或许是声音里轻微的颤抖出卖了他，徐猎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没事。”陈蜀鹤弯了弯嘴角，“就是忽然好想你呀。”
　　“真的吗？”徐猎在那头笑道，“你都不给我打电话，我都怕你要忘了我了。”
　　这两天，陈蜀鹤只发了常规的晚安早安，再没多说几句话。下意识的，他并不想让徐猎知道这些。
　　他故作轻松道：“想念是藏在心里的。”
　　“别藏啊……”徐猎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不待陈蜀鹤听清，转移话题道，“叔叔情况怎么样？”
　　“他好得很。”陈蜀鹤笑了一声。
　　“那就好。”徐猎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蜀鹤沉默了下，艰涩道：“徐猎，我想在家多待几天。”
　　“好，那你在家多陪陪叔叔阿姨。”那头似乎有人说话，徐猎应了几句，朝这边抱歉道，“现在有点事，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不用了，我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好。”徐猎顿了顿，“那你方便了打给我。”
　　“徐猎！”挂掉前，陈蜀鹤忽然叫住他，“你有空的话，微信上联系吧……就是，真的想你了。”
　　“我也想你。”

　　看着屏幕上主动挂断的通话，陈蜀鹤目光透出一点嘲弄，他终于想起梦里没有说完的话——
　　他是那么地，渴望爱上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