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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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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时警方并未受理徐家的报案,至于具体原因,徐武强和文香翠死活不肯说,只是说过去就过去了,再也不想提了。
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吕志平只得让他们离开。到了走廊上,文香翠忽然问了一句:“警察同志,我们啥时候能把我妹妹领回家?”
吕志平一愣,但随即觉得对方提这个问题倒也是人之常情,便按照惯例回答:“等我们通知吧,我们调查完就会通知你们的。”
“哦,那我妹妹那些东西我们大概啥时候能领走?”
“东西?”这下吕志平的脑子真的有点儿转不过弯来了。
“嗯,就是他们说的,遗产。”
“这个,你们也等通知吧。”对于这个问题,他真的有些含糊了。
“好,那能拿的时候,你们可千万别忘了通知我们啊。”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就走了,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吕志平不觉摇了摇头,也许这所谓的“遗产”才是这两个人来的真正目的吧。
吕志平回到办公室,忽然失去了看照片的兴致,可眼下又没什么事情可干,有心出去查点儿什么,方小洋又不在,别人他也不爱叫,又不想一个人到处跑,犹豫再三,他还是拿上车钥匙出去了——满屋子的忙碌让他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一种疏离感,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他先去了趟东嘉苑小区,到了十五号别墅门口停下,警戒线还没撤,他向苏奇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径自进了正门。
进了门,他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步,先是拉开储藏室的门看了看,又走进客厅瞧了瞧,一切都还是那个老样子。窗帘虽然拉开了,阳光也照了进来,但客厅里还是不暖和,站得久了,皮肤居然一阵阵发紧,几乎要起鸡皮疙瘩了,这让他心里非常别扭。虽然当刑警这么多年了,见过的各种现场、各样尸体多了,像这个现场已经算是相当平和了,然而他心底里却隐隐有些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到了一定的岁数,人不知不觉地有些迷信了吧。他一念及此,觉得还是暂时离开这里比较好。
出了门,他就看见王四香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
“哦,王经理啊,忙什么呢?”他并不打算回应王四香的笑容,但还是尽量保持了礼貌。
“吕队长,您这是……”王四香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他来了。
“哦,再到现场来看看。”吕志平含含糊糊地,他实在是不喜欢王经理自来熟的能力。
“您这天天够辛苦的,要不到我这儿来坐会儿,喝杯凉白开。”
吕志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苏奇,心里有点儿吃不准该不该去:“哦,我还有点儿事儿。”
“咳,您甭跟我客气了,来都来了,再说了,您看完现场,不到我这儿问问情况也说不过去吧。”
吕志平心里不觉也有些好笑,王四香倒是会说话,这倒是让他有点儿:“我今天倒是没什么想问你们的。”
王四香给噎得一愣,脸也有点儿红了,他张了张嘴,显然是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不过,”吕志平心里忽然产生了点儿得胜的小喜悦,他决定还是见好就收,“嗯,坐坐倒是可以,我还真有点儿累。”
王四香赶紧借坡下驴,一迭连声地说道:“快请,快请。”
一进物业经理办公室,吕志平就被让到沙发上坐下,王四香手忙脚乱地拿出一块没开包的茶饼,用一套新茶具给他泡茶。吕志平则抬着头四下张望,看了一圈却发现这个办公室除了这套茶具之外,没有什么变化。
王四香忙活了半天,完成了一整套仪式性的程序,这才递过来一小盏棕红色的茶汤:“二十年的熟普洱,您尝尝。”
“嚯,二十年!”吕志平发出了一声惊叹,随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茶没过保质期吧。”
“没,没。”王四香明显有些尴尬,“普洱这茶,越陈越好。”
“哦,还有这一说呢,我就知道绿茶得喝当季的。”吕志平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假惺惺了。
“您尝尝?”王四香被吕志平弄得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吕志平看了看茶盏,伸手先试了试温度,才端起来啜了一小口:“嗯,还行还行。”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自己那杯没喝成的茶来了。
咽下这一口,他随即把茶盏放下,往沙发上一靠,又不说话了。屋里一时冷了场,王四香只好没话找话:“吕队长,这案子,现在查到什么地步了?”
吕志平摇摇头:“哎呀,这个事儿,我不太好说呀。”
“您透点儿消息,我们也好安抚一下业主。”
“消息是没有,不过你们那个崔经理不是已经回去了吗?这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四香叹口气:“咳,是回来了。可是这业主们啊,可不肯踏实。天天抱怨也就算了,还老是要把我们踢出去。”
“为什么要把你们踢出去?你也用摄像头偷窥了?”
“没,没,没,”王四香连连摆手,“您想啊,虽说警察也没说崔经理他们偷,”他说到这儿咳嗽了一声,改了口,“咳,办的那个事儿,可一发生凶杀案,物业就被全抓到公安局去了,业主们还能相信我们物业吗?”
“现在都放回来了还不行?”
“咳,现在的人哪儿有那么好对付。更何况住别墅的经济水平都不差,心里琢磨的事儿就更多。唉,难办呐。”
“这个……”吕志平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却并不急着放下,而是拿在手里开始把玩。
“您看,我们也特别为难。”王四香往前凑了凑,紧盯着吕志平,似乎想从他的面部表情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你们为难我们也为难呀。”吕志平的声音忽然变得特别冰冷,“案子破不了我们的压力比你们大,现在一开会就提命案必破,凡是没破的案子都会比提出来说一遍。我们也不是二皮脸,说多了就习惯了。案子没破比欠人钱还难受,当然了,我不知道你们生意人是什么心态,反正让我欠人钱,我是没这脸。”
这一顿夹枪带棒,把王四香砸得狼狈不堪,张了半天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吕志平看着他,停顿许久,才缓缓地说道:“王经理,要依我的意见,你们全力配合,也许结案之后,局里还能表扬你们一下,总比你在这儿问我什么时候能破案强,你说是不是?”
王四香张着嘴看了吕志平半天,好容易才把这口气喘匀了,咳嗽了一声:“咳,您说得有道理,但是我觉得您是有点儿误会了。我也不是催您破案,说实话,物业的工作是什么啊?就是服务业主。什么叫服务?就是伺候人呗。您说业主都不相信我们了,我们还怎么伺候人家,你说是吧。我也是心里起急,可真不是催您。”
“你这么说嘛,我倒是能理解。”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工作,互相理解嘛。”
吕志平又不说话了,一时再度冷场。王四香无奈,只得往前凑了凑:“吕队长,不知您对我们天基欣业熟悉不熟悉?”
吕志平看看他,不觉笑了起来:“刑警队要是对你们太熟悉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您开玩笑了,开玩笑。”王四香讪讪地,还是不太死心,“我是说,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天基欣业。”
“我还真是不太了解,要不你给我介绍介绍?”吕志平往沙发上一靠,有意逗弄他。
“可以呀。”王四香的心里忽然一动,“要不咱们找个时间,我给您介绍介绍我们总经理,你们认识认识?”他自作聪明地玩儿了个双关。
“这就不必了吧,万一被纪委抓住,我可就完了。”
“交个朋友,不至于不至于。”
“相当至于,你是不知道现在反腐反到什么程度了。得了,我得走了,谢谢你的二十年熟普洱茶。”吕志平说完就站起了身。
“哎,别急着走啊。”王四香显然没料到吕志平说走就走,连忙也站起身来了,“再坐会儿,等会儿晚上一起吃个饭嘛。”
吕志平笑起来了:“开着警车跟你吃饭去?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大胆子。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儿呢。”
从东嘉苑的物业办公室出来,吕志平开始回味刚才这一场谈话,越想越觉得得意,满脸带着笑冲苏奇扬了扬手,随后开车离开了东嘉苑。
离开了东嘉苑,他看着路边亮起的路灯,才忽然意识到确实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虽然这一天他情绪都不算太高,但忙忙碌碌地,竟然连午饭都忘了吃,此时他想起了这一点,饥饿感也随之而来。于是他先回到局里放下车,然后叫了辆快车,去了一家叫“红晨”的西餐厅。
红晨今晚的生意不错,吕志平到的时候,饭店里已经基本上坐满了。红晨的老板娘祝秋月也在店里帮忙,见吕志平进来,连忙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没有座位了,您可能得等几分钟。”
“哦,没事,那我换一家吧。”
“您要是不想等,也可以点外卖。”
吕志平笑着摆摆手:“算了,那样就没法吃了。”
吕志平离开饭店,心里多少有点儿惆怅,昨天是茶,今天是晚饭,看样子每天总会有点儿不如意的事情发生。
带着惆怅,他随便找了个街边小馆对付了一顿,便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他刚一进办公室,跟队里交代了一下,便开车去了徐梦雨的老家——他心里对徐武强所说的报案始终是有点儿在意。
他直接去了徐武强他们村的村委会,找到治保主任,表明了身份。治保主任也姓徐,和徐武强同族,算是他的族叔,一听他的来意,先叹了口气:“他们家呀,唉,咋说呢?挣钱不多,也不算太穷,没富贵的命,倒有富贵的病。”
“这是啥意思?”
“他家其实也不穷,在我们村也算是中上的人家。可是呢,这老头抠钱抠得可死,连老太太都不摸不着钱的边儿。他家俩娃,大的就是徐武强,早就有了。按说这老头既然手头上也不紧,就该供孩子读书,可他非要徐武强初中毕业就回来种地,死活是不肯再往下供。赶到这徐武强都八岁了,突然又要了第二个娃,说是还想要个儿子,事先又是找半仙,又是找神婆的,都说是儿子,结果生下来个闺女。堵心不说,还罚了一大笔,把这老头儿气得哟,天天在家里摔盆打碗的。”
“这老头儿这么重男轻女呢?”
“可不是,要我们说,这都是活该,有了一个儿子还不知足,还想要第二个。再说女娃怎么了,解放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老脑筋,你说是不是活该。”
“哦,徐梦雨为啥离开家啊?”
“还不是那老头儿作的,娃岁数小,你唠叨唠叨也就算了,娃都十五六了,也懂事了,你还天天嫌弃来嫌弃去的。也是这娃自己心里有主心骨,跟家里谁都没商量,留下个纸条,偷了家里一千块钱就跑了。”
“当时他们没找?”吕志平心想,徐武强还说这一千块钱是家里凑的,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哪能不找?不过我们看老头那个意思,找娃倒不那么要紧,最要紧是想把那一千块钱找回来。”
吕志平一听不觉大摇其头:“怎么能这样?那后来找到了吗?”
“当时说是没找到,可你想一个小娃能跑多远?其实是找到了,是被她哥找到的。”
“这是什么意思?”
“咳,这说起来就是后话了。那娃跑了差不多有两年了吧,她嫂子生娃,又是个女的。老头当时在家,在电话里一听就急了,叽里呱啦七荤八素,都往外吣。他哥也急了,爷俩在电话里就吵起来了。这一吵吵就什么陈谷子烂芝麻都往外抖落,结果他哥说出来,当初其实他追上他妹妹了,后来一想要把他妹妹找回去不得被他爹揍死,就把他妹妹放走了。这话一说出来,嚯,可了不得了,老头拿起把破菜刀就要往城里找儿子拼命。老太太早都半身不遂了,这时候吓得躺在炕上连哭带嚎。幸亏邻居听见了,一边儿去劝,一边儿告诉我们村委会。我们拼了命才把老头的菜刀夺下来。老头被摁住了不是吗?徐武强那头倒不依不饶的,说我放走了我还给你找回来,说完连刚出产房的老婆孩子都不管,直接就去县里公安局报案了。”
“那报了案之后呢?”
“那就不知道了,徐武强回来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儿了,他什么也没说,老头也不提这些了。”
吕志平想了想,治保主任说的这一大篇不知道有多少演绎的成分,也不知道和案情有没有关系。反复研究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忽略了一个细节。
于是他笑着对治保主任说:“能麻烦您去请一下徐武强吗?就他一个人,别人都不能跟着。”治保主任答应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吕志平又拿出手机,给方小洋打了个电话,让他帮自己查了点儿东西,然后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在村委会的院子里遛达了两圈,松快松快。
过了十来分钟,治保主任带着徐武强来了。徐武强再次见到吕志平,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倒是有些惊惶。
吕志平满脸微笑——他已经是尽最大努力做出一种自然的微笑,而不是面对嫌疑人时的那种皮笑肉不笑了——伸出手和徐武强握了握手:“来了?来,里面坐吧。”
到了屋里,三人落座,吕志平客客气气地问:“怎么样?昨天回来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没有?”
徐武强摇摇头,显得很局促。
“其实我倒想起点儿事儿来,得找你核实一下。”吕志平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徐武强的反应,而徐武强还是一言不发。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妹妹是十五周岁离家,今年是二十七周岁,对吧。”
徐武强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徐武强的态度反倒让吕志平有点儿吃不准该不该往下说了,他生怕自己费尽全力积攒起来的火力发射出去之后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看,是这样,咱们国家的公民年满十六周岁就得办理身份证。不满二十五周岁办的身份证有效期只有十年,二十六岁以上办的身份证才有二十年的有效期……”
吕志平说到这儿自己都觉得泄气,而徐武强此时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吕志平暗自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我们查过徐梦雨的身份证,就是去年她二十六岁的时候办的,她之前在十六岁的时候还办过一个十年有效期的身份证。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而徐梦雨十五岁就离开了家,她不可能带着户口本走。那这两次身份证都是怎么办的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你从家里偷出户口本来帮她办了两次身份证。现在办身份证需要回户籍所在地,也就是说,你妹妹离开家后还回来过两次,而且两次都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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