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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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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书记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把我们几个都叫过去了。”郝建设缓缓地说,“我们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这个案件虽然牵涉面比较广,里面牵扯到的人物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说非富即贵,但性质恶劣,影响也太大,必须严肃认真对待,更何况公安工作是法治社会的基础,不能儿戏。所以我们一致决定,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一查到底,不管查到谁的头上,都不能姑息,你听明白了吗?”
“是!”吕志平站起来敬了个礼,“完全明白。”
“你要知道,”郝书记看看他,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现在不管是局里,还是更上级的领导都在全力支持你,你不能受到干扰,要尽快查出个结果来。我们现在不想搞限期破案那一套,但也希望你尽量抓紧,别把时间拖得太长。早破案,早对受害者家属、对社会、对老百姓、对相关的人有个交代,你明白吗?”
“明白!”吕志平站着听完这一大篇,语气坚定地再次答应了一声。
从郝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吕志平回味着刚才的会议,他不免觉得好笑,自知这回马蜂窝捅得不小,各位领导都乱了阵脚,另一方面也觉得有点儿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了。他本以为查到丁瑞喆头上就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阻力,没想到不管是丁启逊还是上级各位领导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支持,这离他的预想越来越远,本来他已经想好了怎样应付这些阻力,现在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几位大佬是不是已经盘算好了什么。如果自己不追查出点儿什么来,会不会反倒更容易倒霉。
他随即又想起郝书记说的牵扯到的人物非富即贵这句话了,富他可以理解,丁启逊、尚天赐都可以称为富,那贵呢?虽说这两个人在本市和本省确实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也是上头的座上宾,可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职位和权力,说他们俩贵未免牵强。如果郝书记说的贵,不是指他们俩那又是指谁呢?莫非……
他的心里忽然一激灵,觉得自己联想得太多了,反正领导也说了,一查到底,既然如此,他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索性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吧。
他心情复杂地回到办公室,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内勤小刘和方小洋在。小刘在忙自己的文书工作,吕志平进来,她只是抬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又低下头去了。方小洋却赶紧过来,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吕志平也不太想说什么,坐下之后往后一靠,他实在是有些累了,但脑子里却一遍一遍地想着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再后来,他居然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方小洋和小刘不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等吕志平再次睁开眼睛,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再回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八点多。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奔波了一天,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也许白天有点儿太兴奋了,又或者一直在市局、维隆大厦、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忘了吃饭的事情,现在睡醒了一觉,肚子里开始有点儿饿了。他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关上灯,走出办公室,带上门,来到了楼下。
被晚上的凉风一吹,吕志平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也更饿了,然而这个时间了,该去哪里吃饭又成了让他为难的问题。
然而他一走出市局的大门,路对面的一辆车便闪了闪灯,他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那辆车吸引了过去。那辆车则开了双闪,又按了两下喇叭,吕志平越发觉得这辆车似乎是在叫自己。他从附近的人行横道过了街,走到那辆车的右边。那辆车副驾驶座旁边的玻璃也摇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祝秋月探过头来:“晚上好。”
“你?”吕志平吃了一惊。
“上车吧。”祝秋月努嘴示意了一下,似乎并没太把吕志平的惊讶放在心上。
吕志平怀着几分惴惴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没扣好安全带,车子便开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
“今晚餐厅没什么客人,不用帮忙。”
“就因为这个?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吗?”
“我可是刚帮了你,你就是这么感谢我吗?”祝秋月似乎对吕志平的态度有些不满。
“抱歉……”吕志平也自悔失言,“不过你不会是为了消磨时间才跑过来的吧”
“嗯,当然不是,也许,是为了有始有终吧。”
“什么叫有始有终?”
“昨天你让我帮你找尚总,我帮你找了,今天终归要来问问你,到底结果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吕志平微微沉吟了一下,“不是尚天赐派你来的?”
“也是他派我来的。”祝秋月的声音低了些,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什么,她似乎有些羞于承认。
“哦……”吕志平也沉默了。
“想吃点儿什么?你还没吃晚饭吧?”沉默了一会儿,祝秋月才问了这么一句。
“嗯,晚了,随便吃点儿,赶紧回家,明天还有不少事儿呢。”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车子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口停下,祝秋月说了声“到了”,便熄火下了车,吕志平也赶紧跟着下了车。
祝秋月带他走进小巷子,巷子里灯光不算明亮,两边的院门都关着,深处还真有一家面馆开着,这个面馆非常不起眼,连个招牌字号都没有。祝秋月推门进去:“老板,来两碗面。”
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子,正在收银台前面打瞌睡,一听见有人叫他,猛地惊醒,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哦,什么面。”他的口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江浙腔。
祝秋月抬头看着墙上的价目表:“一碗熏鱼面,你呢?”她回头看看吕志平。
吕志平也抬头看看价目表:“我要大排面。”
“好嘞,一碗熏鱼面,一碗大排面。”老板向后面厨房喊道。
祝秋月和吕志平拣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吕志平有些好奇:“这里怎么会有个苏州面馆?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面馆的?”
“我以前在这儿住,”祝秋月淡淡地说道,“就在前面那个院里。”
老板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跟祝秋月打招呼:“好久没来了?”
“是啊,最近有点儿事情。”
“今天有空?”
“嗯,今天还行。”
“这位是……”老板看了看吕志平。
“朋友,约着来吃个夜宵,就想起这里了。”
“来的时间很不错,你再晚十分钟我们就封灶了。”
吕志平静静地看着两人闲聊,并不想插嘴。老板倒完水就坐回收银台旁吧了,祝秋月慢慢呷了一口茶水:“你不感谢我吗?”
“感谢?”吕志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谢谢。”
祝秋月一笑,笑容有些妩媚:“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可真难呀,还得我自己要。”
“尚天赐让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您还真是开门见山呀。”祝秋月扭头看了看老板,见他又开始打瞌睡,这才压低了声音,“也没什么,就是让我跟您打个招呼,说经过这次打交道,就算认识了,以后少不了互相扶持,希望你别跟他见外。”
“扶持?”吕志平觉得这话有些可笑,“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您得自己问他了,他只让我传这几句话,多的没说。”
“你跟尚天赐是怎么认识的?”
“这后面是他们家老宅,我刚来的时候在这儿租住过两天。”
“那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其实那时候这房子虽然还是他们家的,但他已经不在这儿住了,只是偶尔来收收房租罢了。”
“我听说尚天赐的发迹是靠着丁启逊,是吗?”
“算不上靠,互相帮助。尚总用这套房做抵押向丁总贷款卖建材,赚了钱之后转行做房地产,而丁总就把他这笔贷款变成投资在尚总的公司里持股。这也算是一种互相扶持吧。”
“难怪尚天赐对丁启逊那么客气。”吕志平回过头看看四周,“尚天赐不打算把这边也拆了盖新楼吗?”
“你太小看尚总了。”祝秋月笑笑,没再说别的。
两碗面端上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老板倒是很好客,又送了每个人一个煎蛋卧在碗里。两人默默地吃完面前这碗面,吕志平结了账,祝秋月也没跟他抢。两人离开面铺,走到巷子外面的车旁,吕志平看了看祝秋月:“你也该回家了吧?”
“回家?”祝秋月苦笑一下,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吕志平知道自己失言了,便不再说话,带着些许尴尬坐进了车里。
祝秋月一边发动车,一边喃喃地自语道:“一个人对四面墙,那也算个家?”
吕志平不敢再说什么,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交谈过。祝秋月把吕志平载到小区门口,两人简单告别后便离开了,而吕志平自己回了家。在他关上房门后,看了看周围,又想起祝秋月那句自言自语,不觉自己问自己,一个人对四面墙,算个家吗?
王盛去了徐梦雨的皇家A休闲宫,这回郑文宝的态度变得非常热络,又是倒茶又是敬烟,和上次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但听了王盛的问题、又看了丁瑞喆的照片之后却摇了摇头:“丁瑞喆?不清楚,其实我们这儿小青年来得不多,要真有这么个人,应该还是挺显眼的。”
“确定没见过这个人?”
“不敢说百分之百确定,但是我觉得我认人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你们平时听徐梦雨说过吗?”
“她?”郑文宝微微笑了一下,随即便把笑容收了起来。
“怎么?”王盛觉得郑文宝的笑容有点儿像嘲笑,这让他觉得应该有什么内情。
“徐总这个人,对隐私看得很重,从来不跟我们说她的人际交往。”
“徐梦雨这么有威严吗?”
“不算威严吧,我感觉她是不爱说话。”
“那她平时跟你们怎么交流?”
“基本上,她用不着跟我们交流。”
“什么意思?”
“她……”郑文宝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平时不怎么管事,主要是我。她做的一般也就是隔段时间来一次给我们签字盖章之类的。”
“她对你们这么放心?”
“嗯,还行吧。”郑文宝含含糊糊的。
“你跟她认识很久了?”王盛发觉郑文宝似乎想隐藏什么。
“也不算太久吧,也就是从开业到现在。”
“那她居然对你这么放心?”王盛开始发动攻击。
“是啊……”郑文宝摸了摸额头,他似乎有些冒汗。
“还是她不得不全交给你?”
“……”郑文宝看了看王盛,显然这句话颇有些份量,片刻之后才说道,“她自己也不太懂经营,所以就对我依靠比较多。”
“她不懂经营,也不关心经营是吗?”
郑文宝发现虚晃一枪并不好使,但好在他此时心情已经稳定下来,从容地回答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年轻嘛,也不能怪人家,毕竟人家是老板。”
“这样您就比较自由了吧。”王盛话里有话。
“哪儿有什么自由,每年都要算账,必须挣多少钱都是有数的。”
“干这活也不容易啊,”王盛陪着他感叹,“您原来在哪儿干?”
“我原来……”郑文宝迟疑了一下,“我之前不在本市。”
“哦,”王盛点点头,“原来在哪儿啊?”
“在省城。”
“那怎么会过来的,省城也不错啊。”
“家在本市,想回来跟家人团聚。”
“不容易,不容易。您是一直干这个吗?”
“是。”
“难怪徐梦雨那么信任你,按摩店挣钱吗?”
“还行。”
“你们这个应该是正规合法的。”
“是是,我们是正规按摩店。”
“不正规也无所谓,我们是市局刑警,不管这个。”王盛笑笑。
虽然郑文宝在说话的时候不再像最初那样冷淡倨傲,但他仍然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王盛抱着恶作剧的心态问了几个让人尴尬的问题,也并没有让郑文宝自乱阵脚。吕志平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感到郑文宝似乎是个厉害角色,身上似乎也有着什么秘密。吕志平琢磨了一下,让王盛再深入地挖一下郑文宝的历史和皇家A休闲宫的背景。
“吕队,查丁瑞喆,怎么又让老王他们去盯皇家A呀?”
“我是有点儿怕丁瑞喆未必就是真凶。”
“啊?”方小洋大吃一惊,他之前几乎百分之百认为丁瑞喆就是凶手了,现在听吕志平这么说,心立刻悬了起来。
“丁瑞喆有没有什么朋友啊?”吕志平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方小洋的情绪变化。
“什么?”方小洋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是说,从徐梦雨这边调查丁瑞喆和她之间的关系,恐怕能得到的东西很少,如果从丁瑞喆那方面呢?如果丁瑞喆有几个朋友,而他又很乐于像自己的朋友介绍徐梦雨……”
“丁瑞喆不是马上要回来归案吗,到时候直接问他他们俩的关系不就是了?”
吕志平摆摆手:“不能等,提前做好准备。”
“那怎么查?丁瑞喆好像是在国外上的学,平时也没工作,咱们怎么才能查到他喜欢跟什么人混在一起。”
吕志平想了想:“上次丁瑞喆被扭送派出所,那是在哪个酒吧犯的事?”
方小洋想了想,没想起来,只好去翻卷宗:“嗯,是在董家园那边一个叫冰点的酒吧。”
“去那儿看看去。”吕志平站起来,“两年,应该还能找得着原来那些人吧。”
冰点确实还在那儿,什么都没变。吕志平他们去的时候正是上午,本来他们还担心这种酒吧估计得到下午才开门营业,没想到这个酒吧却开着门。
早上显然也不是一个酒吧的营业高峰,吕志平他们进门的时候大堂里只有两个人——吧台后面的酒保和吧台前面的酒客。
酒保是个中等个子的瘦小伙子,留着短须,穿着黑衬衣,打着红领结,还套了个棕色的围裙。酒客是个女孩子,留着披肩发,穿着修身T恤和紧身牛仔裤,脚上还穿着一双高跟鞋。吕志平他们进去的时候,酒客正抱着个酒杯趴在吧台上和正在擦一只高脚杯的酒保说话。
酒保看着挺爷们的,一张嘴却细声细气、燕语莺声的:“哎呀,丽娜,你又不肯回家了。”
酒客的声音却意外的粗——虽然没有男人那么粗,却比一般的女孩子还粗,甚至比酒保的嗓音还粗:“你少管,滚那边刷你的杯子去,看见你就烦。”她显然是喝了不少了。
“你跟莎莎之间又怎么啦?”酒保并没有滚到一边刷他的杯子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非要吵架?冷战?”
“跟你说了让你他妈的闭嘴,你是不是找抽?”
“你别任性了啦。”酒保仍然不肯闭嘴,然而他抬头看到了吕志平和方小洋,“二位来啦?请随便坐,来得好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