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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与子长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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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管家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宁子俊为什么会叫姜婳妻子了。放下端起的茶水,我继续问道:“所以,宁子俊娶了姜婳?可还是有疑惑,如果宁子俊娶了姜婳,他又是怎么成为白国的将军?”
“不,将军没有娶姜家小姐,不过他们确实订婚了。”管家再次叹了口气,“就在将军带着蛊王离开南诏军营的那一天。”
南诏王赐婚,整个南诏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姜家嫁女,就像是将军娶亲一般,好生热闹。在外人眼里,姜婳是毒妇,可是在南诏百姓心中,她却是大英雄。无论南诏和白国因何争执,守在前线的姜婳都是他们的保护神。
那日姜家热闹非凡,酒宴上觥筹交错,她坐在屋内等待宁子俊的花轿。南诏其实没那么多规矩,若是她想,便是娶了宁子俊也成。但宁子俊是白国人,婚嫁礼仪,姜婳全数依着白国的习惯来。她与他三日未见,安安静静等待花嫁。
可姜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一场空欢喜。就在南诏王赐婚当天,宁子俊将自己一人丢下。
锣鼓喧天,唢呐声在耳边打转,破门而入的,却是姜婳的哥哥姜术:“阿妹,白国攻城了。”
“怎么会?”姜婳睁了睁眼睛,“我的蛊虫让他们伤亡惨重,纵是不能伤及根本,也断不会轻举妄动。况且,我前些日子才接到线报,白国军队已经退出城三十余里,又怎么会在这时......”
姜婳的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往侧阁的方向跑去。
“阿妹,你......”姜术也赶忙跟着姜婳,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言。如果,真如他所想,姜家,乃至整个南诏,将面临灭顶之灾。推开门的时候,心中的石头终于沉底,没错,他叫出声来,“是蛊王!”
南诏姜家,世代传习巫蛊之术,而小辈中,唯姜婳蛊术最好。她的蛊术,不仅仅是小辈中之最,也创造了一个姜家的盛世。姜婳以自己骨血培育出的蛊王,战败了姜家上任蛊王,乃至整个南诏,都再难寻敌手。
如今,蛊王丢失,可想而知,姜家和南诏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灾难。不过片刻功夫,姜术看见自己妹妹红着眼眶站起来:“哥,陪我去战场吧。”
她的语气分明很平淡,可是姜术却感觉到了一股倔强,犹豫再三,他出声:“阿妹......”
姜术知道,此去战场,姜婳情况岌岌可危,但是,他还是跟上去了。这个时候,为了家族,他不能阻止,可是为了亲情,他多么希望姜婳可以像别家女子一般,不用为世上琐碎之事烦恼。
姜婳起身离开,姜术则望着那样的背影,狠狠握紧了拳头,末了,将门关上。
【7】
黄沙漫天飞舞,就像是要将这战场笼罩在阴霾中一般。
姜婳身骑高头大马,遥遥立在队伍最前端,她旁侧的,是姜家长子姜术。面前的蛊虫将两支队伍分隔开,对面不远处,是白国军队,军队里,姜婳一眼认出了站在白国将军身旁的宁子俊。
她苦笑,姜家长辈劝她白国狼子野心,她不信,那个会害羞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呢?而现在,她信了,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两军当前,怎能容许儿女情长。她冷眼看着,就似眼前之人和她毫不认识。
“若南诏愿意俯首称臣,白国军队将既往不咎。”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是宁子俊的声音,数天相处,姜婳再熟悉不过了,“反之,白国铁骑将踏平南诏疆土。”
姜婳也出声,清婉的女声,没有丝毫震慑,但在场的人,无一敢轻视:“白国好大的口气,凭什么?”
“就凭蛊王在此,”宁子俊举起手中的盒子,一个转身,抽出剑来,将盒子劈碎,“如今,蛊王已死,南诏气数已尽,尔等若冥顽不灵,休怪白国无礼。”
他这话说完,果然看见眼前蛊虫纷纷散开,蛊王若是死了,控蛊之人又怎么能让这些虫子听话呢?一时间,南诏军心涣散,他们信奉的姜家之女,已经没有能力控制这些虫子了,面对强大的白国兵将,他们也会畏缩。
“哈哈哈——”空气中传来尖利的女声,哀婉凄绝,那是发自姜婳口中,“白国何时守过信用?宁子俊,我且问你,若非白国来犯,我南诏可曾找过你们一点麻烦?白国为何偏偏要将南诏收入麾下?你看,我的虫儿,可曾伤害过一条未曾试图侵入的无辜生命?”
是的,姜婳控蛊,只守不攻,若非冒犯,也不至于被蛊虫咬了。她说完这话,缓缓闭上眼睛,只有姜术能看见,她的睫毛轻颤,缓缓淌下来水珠。姜家姜婳,向来开朗,此刻却哭了,让人如何不心疼?他犹豫着,也只能唤道:“阿妹。”
“南诏姜婳,愿一力承担蛊王丢失罪责,还请大王,恕姜家无罪。”姜婳一个转身,纵身下马,可她的声音,就像是魔音一般传入了每个人耳中,带着决绝,带着哀凉,“今,姜婳愿以血肉之躯入蛊,驱除外敌,保我南诏万寿无疆。”
当年参战的士兵,至今还记得那样的场面。蛊虫飞入姜婳的身体里,纷纷退散的虫子,再次形成一道屏障,牢牢守护住南诏疆土。姜婳的身体,一点点消散,最后化成了一阵风。她用生命弥补了自己的过失,守住了姜家和整个南诏,这样的女子,无法不让人动容。
有了姜家女儿的现身,那场战役,白国退居,数年来,不再争战。
【8】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听到这里,我心头隐隐钝痛。作为一只鬼,是不会有感觉的,但此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痛苦。我偏头看向管家:“既是如此,宁子俊他,怎么还有脸说姜婳是他的妻子。”
如果是我,我想我一定不会这么说,那个女子都死了,还不能让她安宁吗?
“因为,蛊王不是将军亲手斩杀,而是有人扮成了他的模样。”管家也坐下来,“当时,将军接到前任将军的密报,便带着蛊王离开了,他只清楚没了蛊王白国士兵便不会受到侵犯。却不知,那蛊王会被前任将军秘密搜查出来,更不知道,养蛊之人,若是蛊死了,她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我的心更加痛了,却还是听管家讲着故事。
自蛊王死掉,姜婳自知自己命不久矣,用一人之命,换一个姜家,甚至一个南诏,她求之不得。
她养的那只蛊名曰相思,相思相思,自是一对,宁子俊只知蛊王,甚至连南诏王也只知蛊王的存在,殊不知,蛊王亦有蛊后。若蛊王死了,蛊后可进入控蛊之人的身体控制百虫,其力量爆发,更甚之。
我抚着心口,皱眉问道:“蛊后入体,会是什么感觉?”
“相思入蛊,心脉俱断,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全数化为灰烬。”
蓦然间,我的脑中一片清亮,相思入蛊,我想,我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了,隐隐约约间,我记得我有一个名字——姜婳。那日战场上的场景,我全数想起来了,我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在风中,掩埋在黄沙之下。
寻回这些记忆前,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姜婳,有一个挚爱的人。可当我真正成了姜婳后,却觉得,这世间往事,竟然那般令人绝望。我终于明白宁子俊为什么要递给我这枚珠子了,我脖前挂的珠子,就是我们初见时我送他的礼物。
“他现在在哪里?”
管家看着我,摇了摇头:“南诏,南诏和白国再次开战,将军是主帅。”
我突然明白管家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用意了,可我还是不争气,想要去看看。
城门外,我将珠子摘下来递给管家,只要珠子不挂在我身上,除了拿着珠子的人,是看不见我的。很顺利,我出了城,一路向南,直至南诏。
我赶到的那天,恰如记忆中一般,黄沙漫天。
听人说,宁子俊只身潜入敌营,把姜术新培养出的蛊王藏了起来。也听人说,他在敌营里,被姜术捅了一刀,再没回来。
但我想,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南诏,我再次见到了宁子俊,这回,他和我一样,成了鬼。他一身白衣,冲着我笑了笑,就如在榕树下初见般的模样。
后来,我们去了那棵树下,我问他既然我化成了灰,那埋在树下的是什么,他告诉我,是头发。白国结亲,须得男子女子的长发结在一起。
他说,他最开心的那段日子,就是在南诏为我作画,对我说着,吾愿与子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