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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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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6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生。
他长得不算帅,中等个子,性格也很内向,甚在皮肤白。
这一点在很久以后,好友问我当时为何会注意到这么个存在感超低的人,我只能含糊地回答“他长得白,我就想以后我孩子基因能白点……”
好友当时哈哈笑开了,说真有你的。
但我在心里说,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小时候算是个假小子。正午午睡的时间,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一圈比我大的男孩子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黑的有模有样,有大人调笑,我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反驳“长得黑不容易生病”。
等再大一点,越来越注重外形,才发现身边都是身子软皮肤白,但逢遇到点小虫子之类的还会尖叫起来的小姑娘,而我却能对着乱飞的虫子睁大眼睛判断是公还是母,当然结果往往是还来不及猜测出来,那只虫子就已经葬身在某个见义勇为的救美“英雄”脚下。
我做不到那些女生的惊恐表情,也没法装的可怜兮兮,所以我成了女生中的异类,男生嘴中的奇葩。
那时候某牌子的牙膏在我们那个小县城里知名度还很低,我皮肤黑,人还矮,再加上我上学早,比班里的人都要小,所以他们管我叫“黑妹”。
初升高的时候,我们班将近十个人分在同一个班,所以这个称呼又被成功带入高中。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有过埋怨,埋怨那些轻易就把绰号说出来的人,在心里偷偷扎小人,认为他们多嘴还不尊重人;等到了白天,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个绰号而已,有人记得表明我的知名度还不算低。
冲突发生在高一下学期的一节生物课上。
约摸是受小时候的影响,我对生物课格外感兴趣。我有个大笔记本,不止记着课堂笔记,还有各种课外书上看来的相关标记。在那个周围女孩子沉迷各种琼瑶式的青春伤感小说以及漫画时,我的桌兜里摆的最多的是从校外小书店低价淘来的《自然科学》。
那天本来一切都很正常,昏昏欲睡的第一节下午课,有细微的风从窗外吹来,窗帘轻轻晃动,有人在课上睡觉,还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我捧着下巴记着笔记,老师提了个略有难度的问题,我神游了半分钟,听到一向严谨略呆板的老师叫了我:
“黑妹,这题你来说一下,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教室里突然闹起来,后排有好事的男生哈哈大笑,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也都被震醒了,盯着我看好戏。我有半秒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盯着书页顶上漏出来的半面银杏叶,叶子泛黄,看着有些硬。我在记忆里回想这片叶子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夹进这本书的。
教室里越来越静,气氛越来越僵,那些好事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用各色眼神看着我,黑板前的老师食指顶了顶眼镜框,也静默地看着我。我在心里默念,不要回答,你有名字,你叫陈语,你不叫黑妹。
我对那天最后的记忆是后排突然传来一个粗噶的嗓音,还处在变声期的男生,声音一点也不好听,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在我心里。不说宛如天籁,但他让我在一众人面前不显得那么尴尬,让我觉得他在这一刻该是我的救世主。
我开始慢慢注意到他,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不太喜欢说话,数学课老被老师叫上黑板做题,往往和正确结果相差百里。他的字写的不好看,但画画很好,经常会帮忙画黑板报。他不常笑,但笑起来右边有个小小的酒窝,显得有点点可爱。他喜欢打篮球,但比赛的时候很少能抢到球,他在班上只有一个男生朋友,但放学他们从来不一起走。
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发作业本,第一次道谢是因为他帮我捡了掉在地上差点被人踩了的眼镜,第一次一起玩是那年的春游。
高二那年分科,我理科,他文科,两栋楼遥遥相对,我只在学校见过他两三次,有两次他都和一个女孩一起走,那个女孩子长得也很白,但我觉得还是没有他白。
我们擦肩的时候都没有叫住对方,我甚至在想,可能他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
我开始写日记,少女日记,怕被我妈发现,就买那种很大封面很丑的笔记本,不带花不带香味,还故意在我妈面前弄脏一次,但里面都是我不能说出来的小情愫。一到夜深,我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一字一顿的写,写他的笑,他校服里的白体恤,他太阳底下亮的反光的白皮肤,他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知道我是仰慕他的,因为那一次小小的误会。后来再想起来,只觉得我当时完全可以不耍小脾气,站起来自信地回答老师的,但我没有,我觉得窘迫,我感觉到被人捉弄,所以我遇到他。
等到高三的时候,我再也没见过他。白天我在理科顶楼写看不到尽头的卷子,放学的路上偶然听人说起他。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是个艺术生,去外地学习了,他也跟着去了。
我在公交站台等车,路灯下是一团一团的雪花,纷纷扰扰的,旁边有情侣偎在一起取暖,我在想他。
高考我发挥的还算正常,报的是我喜欢的生物相关的专业,还是在北京,我觉得一切都很好,都很正常。我的小闺蜜被人表白已经找到男朋友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融入世俗了。
大一军训完,我整个人蜕了一层皮,显得没那么黑了。大二元旦,我被同专业不同班的一个男生表白,然后我们在一起了。对方是个高个男生,笑起来大大咧咧的很阳光,但他的皮肤比我还黑,还自嘲“一对黑”。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算圆满的,但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们搬家,我在家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男朋友撒娇说想我了,然后我看到了那本封面很丑的笔记本,扉页写着很大的“天佑”。
我有半秒的愣怔,男友在电话对面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妈嫌我慢,我先挂了,然后翻开那本日记本。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但也有很多事像是昨天才发生的,历历在目。
我写很酸的句子“我喝过很多地方的酒,走过很多地方的路,行过很多地方的桥,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纪的人。”写很老的诗词“日夜思君不见君。”写大片张爱玲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最后写了半面他的名字,那时我顶喜欢他的名字,曾经傻乎乎地相信电视上那些拨打电话就给你设计个性签名的广告,然后打了一个又一个,却觉得都不喜欢。
我不知道别人在看多年前的少女日记是什么心情,激动泪目亦或者是羞涩难耐,这些我都没有,我只觉得,那些轻狂的年纪真的不在了,曾经心上的那个人他也早就丢了,真是让人遗憾呐……
研究生入学的时候,遇到一个方脸的男生,他在一众人里很直接走到我面前自我介绍,是我的高中同学。他说,你高一的时候在三班对吧,我是四班的,我和你们班吴天佑是好朋友,经常去你们教室来着。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一阵恍惚,半晌礼貌笑笑,回他:“是吗?那你……们都过得怎么样?”
男生叹了口气,很是惆怅:“我还好,就是我兄弟,唉……一言难尽啊!”
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你决定放下的时候,却又突然来了一波潮水,拍打在你身上让你难以呼吸。我没问他到底怎么了,但最后还是通过各种关系知道了。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家里遇了事,他就拿了家里的钱出去做生意,结果被人骗了,女孩也跟他分手了。最后他学也不上了,天天窝在家里,被父母责骂,最后在一个凌晨从八楼跳下去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好友在网上问我,你怎么注意到这么一号人啊?要不是他那时候突然去了,我们都几乎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我说:“他那时候长得白呀,我天天就在观察班里长得白的男生有哪些,结果就他最白。我想着要是以后有了孩子,基因总归不会是黑。”
好友笑了:“不存在的,那女孩虽然和他分手了,不过俩人看着感情也挺不错的。”
我没问他们的前程往事,那些在我看来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与我无关。我打电话给我妈,问她还记不记得我当年那本封面又丑又脏的笔记本在哪,我妈说前几天有收废品的,她一起给卖了。
那一瞬间,我在心里舒了口气。
电话挂断,我换了身衣服,很快又有人打进来,男友欢快清亮的声音传过来:“今天去吃火锅鱼,你上次让我了,今天我就舍命陪女友好了。”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宠溺。
我说好,然后背上包下楼。
16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他不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们也没有以后。26岁的时候,我嫁给另一个男孩子,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