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齐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冲喜,但凡新妇嫁娶,丈夫月亡者。均可扶棺再嫁。
意思就是说,在齐国,但凡冲喜嫁过去的女子。几个月丈夫就身亡的话,均可在丈夫入葬后重新改嫁。
这个月余没有具体规定,只要未满一年的,都可称之为‘月余’。像贺骄这样出嫁十一天就死了丈夫的,妥妥的可以改嫁。
这跟齐国的国情有关,齐国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齐地,人员稀少,百姓零落。寡妇再嫁都是义举,官府要褒奖的。
几百年过去了,演变到今天,改嫁都不是什么让人诟病的事。只是但凡讲究点的名门世家,皇亲贵族,世家大族都不愿意娶改嫁后的女子。
这都是后话了。
贺士年得知范绍东已死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女儿接回家来。他亲自登门拜访劝贺骄道:“范绍东入葬后,你便随父归家吧。”
贺骄很是犹豫,十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她对范绍东培养出了什么深厚的感情,从此就情深不悔,至死不渝,那夸张了。
可说贺骄对范绍东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贺骄一五一十的对贺士年道:“爹,等大少爷下葬后再说吧。大少爷还停棺在灵堂里,我现在实在不想提这件事。”
贺士年只能叹息,拉着女儿的手道:“骄骄,范府的寡不是那么好守的。那范绍东有五个堂叔,十几个堂兄弟。范家这一辈儿孙中小到三岁,大到二十四岁什么年龄的都有,无论谁过继过来。对你都没有好处。”
贺骄低下头,她知道爹爹都是为了自己好。
贺士年继续道:“你是长子宗妇,又是我们贺家的姑娘。将来继子娶了媳妇,你又如何和妯娌相处。家里的商铺,府里的中馈,你可要放权出去?”
贺士年是外男,说不出什么亲戚女眷间复杂的是非,翻来倒去只是说可怜。贺士年发愁的看着贺骄:“与其看你仰仗别人鼻息活着,不如早些同爹爹归家去吧。”
贺骄只能点头,敷衍地道:“我知道。等大少爷下葬了我就去同范夫人说。”
贺士年看了眼倔强的女儿,心里只能叹气。
正房,百香附耳对桂嬷嬷说了几句,桂嬷嬷上前换下给范夫人捶腿的小丫鬟,自己上去捏肩,小声对范夫人耳语几句。
范夫人蓦地睁眼,坐起来道:“不行!她不能走。”
范夫人道:“她是绍东明媒正娶的媳妇,说不定肚子里还有绍东的遗腹子。”
桂嬷嬷听到遗腹子三个字时,和百香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没有说话。
灵堂上,巨大的冥字挂在灵桌前。范绍东的尸棺停在后面。前来祭典的多是小辈,范绍东早夭,未及冠就去了,算是不孝。
贺骄只带着孝,没有穿孝服出现在灵堂时,全场一阵惊呼。
大家用各色各样的眼神打量着贺骄,心里各怀鬼胎。
贺骄坦然的接受众人的打量,午膳后哭灵的女眷渐渐回来了。范夫人是长辈,只略略来坐坐。
范夫人一眼就看到没有穿孝服的贺骄。她心里一紧,窒了一窒。
只有打算离家再嫁的女眷才不用穿孝服。
范夫人揪紧袖子,隐忍着怒火不发。看着贺骄心里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范夫人心里恨极。原还觉得贺骄可怜,可绍东尸骨未寒她便想着改嫁,由不得范夫人不气。
范夫人淡淡的对百香道:“扶少奶奶过来。她身子骨弱,地上寒,受了寒气。伤着自己和腹……就不好了。”她顿了顿,“如今我只剩这一个盼头了。只望菩萨保佑。”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目光各异。看着贺骄的眼神都不一样,大家纷纷议论打听,贺骄和范绍东新婚可圆房了?怎么听范夫人这意思,贺骄肚子可能还有范绍东的遗腹子。
奈何两人成亲时日太短,尚且看不出什么。就算诊断出来,也是一两个月后了。
贺骄被请上座,她欲言又止的看着范夫人,想要解释什么。范夫人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贺骄心里重重一沉,心底生出一股反叛。若范夫人和她好言相说,奔着这些日子她和大少爷的情分。贺骄未必就不愿意留下。
可范夫人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断了她的后路,贺骄握紧拳头,蓦地站起来离开。
“大少奶奶。”百香笑着迎上来,扶着贺骄坐回原位,“大少奶奶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
贺骄望着百香道:“娘是什么意思?”话没有说透。
百香拍了拍贺骄手背道:“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您姑且忍一忍。晚上您到正房来,夫人有话要对你说。”
贺骄隐忍下来,道:“好。”她姑且看看,范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晚上,月光皎洁清亮,照在正房外的大槐树上。百香在前面引路,贺骄跟着来到范夫人的住处。
厢房里,朱家嫂嫂也在。贺骄给范夫人和朱家嫂嫂见过安。朱家嫂嫂是范夫人的哥嫂,人长的小小的,眉眼细长。
范夫人开门见山道:“绍东媳妇,你坐。”
“娘。”贺骄鼓足勇气道:“我和大少爷没有同房。相公的身子你是知道的,百香和桂嬷嬷收的喜帕您也见过。”
“是,我是见过了。”范夫人微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不必多说。”
贺骄不明白了,“那您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族里各位长辈的面,说我说我……”
范夫人神色微变,拖着贺骄的手道:“骄骄,你能答应娘一件事吗。”
贺骄警惕地对范夫人笑道:“娘,你先说。我是绍东的媳妇,也是您半个女儿。您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以直接告诉我。”
范夫人道:“我希望,你今晚这番说词不要对外说。权当给娘拖拖时间,娘不想在绍东尸骨还未寒的时候,就考虑过继这件事。”
贺骄有些为难,有孕改嫁和无孕改嫁是不一样的。她知道这么答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因此她很犹豫。
朱家嫂嫂和范夫人交换个眼神,安抚了范夫人一眼。范夫人笑道:“不急。娘知道这件事让你也为难。”
桂嬷嬷进来摆膳道:“夫人,您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趁热吃一点吧。”
范夫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不用,我不饿。你们端下去用吧。”
朱家嫂嫂立即道:“小姑子,你可不能这样。绍东刚走,您在拖垮身子可如何是好。”
桂嬷嬷也跪下来,哭劝道:“是啊夫人,您用一点吧。您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范夫人不说话,桂嬷嬷和百香一个劝朱家嫂嫂,一个劝贺骄。让他们陪范夫人一起用点,人多了一起热闹。没准范夫人心情一好,胃口开了,就能多吃两口。
贺骄没有任何怀疑的吃了碗鱼鲜粥。
其实她不是傻,不是没有防备心。只是她总想着,无论范夫人为人如何,脾性如何,待她如何。范夫人作为母亲,对范绍东总是没有坏心的。
在事情发生之前,贺骄对范夫人的印象都停留在这里——范夫人就算算计她,至少不会让范绍东脸上无光。
吃完鱼鲜粥没多久,朱家嫂嫂和范夫人也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胃口。
贺骄浑身发烫,头晕目眩的厉害。耳旁的声音像是被罩在锅盖外一样,百香扶她进了房间,香炉里的冷香很好闻。
贺骄意识微微清醒,但很快香就被换成暖香。贺骄意识又混沌沉沦下去,有人进来来。他穿着素色杭绸直裰,身材高大,白净腼腆。
贺骄模模糊糊看见他站在床榻边,迫窘的拱手说着什么。贺骄一个字都没听清,只看见他宽衣解带,只着裘裤上床。
他解开贺骄外衫,这次贺骄终于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说,“你别怨怪我,我也是在帮你。”
帮我?帮我就来凌-辱我。贺骄不知道哪生的力气,狠狠坐起来掌掴了那人一巴掌。
朱昴晟白净的左脸立即涨红起来,他吓了一大跳,“你你你,你怎么还能动弹。”
贺骄胡乱裹紧衣服,迷迷瞪瞪,深一脚浅一脚拉开房门出去了。因为范夫人要给朱昴晟行方便。屋外并没有人守卫,贺骄跌跌撞撞跑出二门才被百香发现。
百香尖叫了一声,赶紧捂住嘴。追了贺骄两步,想了想,又回去叫桂嬷嬷了。
深秋的冷意帮助贺骄清醒几分,贺骄屈辱又暴怒。
这是范夫人的意思的吗?
她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亏她朱娴娘干的出来!
贺骄跌跌撞撞的跑到堂前回廊外放置的大水缸,她胡乱的把冰冷的水拍在脸上。
太平水缸是府里常备着防火用的。
贺骄干呕了几声,这堂堂范家,雕梁画栋,定州城数一数二的范家。内里竟然这样肮脏龌龊。
桂嬷嬷和百香带着正房的丫鬟婆子一路追了过来,口里还嚷着大少奶奶您别太伤心了,大少爷在天上看着也不得安宁啊。
贺骄心中冷笑,他当然不得安宁,自己的亲娘给自己带绿帽子,范绍东能死而瞑目才怪!
贺骄闯出二门,跨过二门就是外院。贺士年就在外院,贺骄此时无暇顾及外人怎么看她,她脑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爹。
找到贺士年一切就会好起来。
——这大概是做女儿的,遇到危险时对父亲唯一的本能吧。
贺骄拼命睁着眼睛,她仿佛喝了十坛酒那么,脚步虚浮,眼前昏花。跑到垂花门时,上楼梯时,却一脚划空,摔倒在门口。
一个男子的手扶起她,贺骄不认识。那人问她:“你是什么人,怎么这样狼狈出现在范家。”
贺骄张了张干渴的喉咙,只说了一个字,“我,我……”
“你说什么,姑娘你大声点,我听不见。”那男子低下头正打算冒犯的贴近听听。
桂嬷嬷带着丫鬟婆子及时赶到,道:“方少爷,谢谢您。我们家少奶奶伤心过度,在后宅里寻死觅活的闹,非要跟着大少爷去了。百香,快去把大少奶奶扶过来。百合,去请大夫。”
方玉瑢没有多想,把软趴趴的贺骄交给百香,自己则避嫌的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