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商贾》故宅珞珞

2、第二章

　　齐国之所以能存在，史书都夸是商人救国。

　　大齐重儒重商，官商地位相当。于是乎，比起当官的高门槛。为官之前，几十年的读书投资。为商就显得轻松许多。

　　为商，最大的风险莫过于生意盈亏。可到底不是什么生死大事，无非是此处赔了，别处赚了。

　　当官，就不那么好做了。便是那一路踩着青云道，做了天子近臣的。一个不妨，惹得天子不喜。便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陪葬。

　　且，当官多清贫。但凡赚钱的，多是和商人有合作的。这些都是过了明路，要给朝廷入账的。私下背着朝廷行贿，官商勾结的一气，俱是贪污之举。

　　斩了头，尸首都不能入土。

　　尽管受前朝影响，齐国在科举这条路上死磕的学子仍不在少数。可对于平民之家和范、贺这样的商界大家。

　　老老实实种地卖粮，当学徒从商，添补家用。比赌什劳子科举强。

　　于范、贺这种大家族而言。当官更不划算，与其自己的子孙嫡系去考什么科举。不如支个门堂，养些穷苦书生去考科举。

　　起码门堂书生做官后，万一犯了什么死罪。不牵连大家族。顶多就是赔些银钱，谁让你供养出这样一个败类给朝廷呢。

　　这叫不治之罪。

　　贺骄道：“世俗风情不同，夫君也不必如此伤感。”

　　范绍东淡淡道：“男儿志在四方，能齐家治国济世。却把时光埋葬在金银讫货，算盘铜臭中，也是糟蹋。”

　　贺骄不禁好笑道：“瞧夫君这话说的。那金银若是铜臭物，你不是说那士子举人都写杂书画-春-宫来换这铜臭。”

　　范绍东笑了笑，道：“你说的对。”遂又捡起那春宫继续看。

　　贺骄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脚，活动了活动脚趾。

　　贺骄和贺瑜易嫁之后，闵安如明面上没有亏待她，嫁衣头冠等物一应都是新的。唯有脚上这双鞋，是贺瑜剩下的。

　　贺骄因常年跑商行和仓库，脚和贺瑜的一样大，却略微宽一点。鞋这种东西，穿过的人都知道，只一点点的差别和不合适，穿着都格外难受。

　　红绣鞋鞋面上还攒着拇指大的南珠，看着很是奢贵。

　　“怎么了？”范绍东问她。

　　贺骄老老实实道：“鞋有点小，脚不舒服。”

　　范绍东道：“你去盥洗盥洗，把喜袍和头冠都除了，换身轻便的吧。顶着这一身，怪累人的。”

　　这是在含蓄的劝她换鞋吧？

　　贺骄心里闪过一丝甜蜜，其实嫁给范绍东。无论他是谁，身子怎么样。贺骄还是想和他好好日子的。

　　这个范绍东看起来还不难相处。

　　贺骄从善如流的去沐浴卸妆，换了身品红色的对襟长袍，绯色交襟襦裙。头钗发冠一并都卸了，简简单单的盘了个头。

　　范绍东皱眉看了贺骄一眼，心下讶然。原以为她是妆浓趁的艳丽，没想到贺骄五官就生的照人。

　　贺骄是明艳逼人的美，美的让人很有压迫感。

　　通常姑娘都不会喜欢这种美的攻击性极强的人。男人在这样的美色下，也很难去静下心来品味贺骄美丽之外的东西。

　　贺骄出来时丫鬟已经撤了膳，贺骄微微偏头问范绍东：“你不用点东西吗？”

　　范绍东窒了一窒，脑海闪过恃美行凶四个大字。他收回目光，淡然道：“我吃药膳，寻常谷物入不得口。”

　　贺骄心里啧了一声，可真是娇气啊。贺骄总觉得范绍东一碰就碎。

　　过了会儿，范绍东的小厮瀚海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七八个小碗。每个小碗都是两三口的量，意外的是，并没有很难闻的中药味。

　　范绍东用餐起来很是斯文，贺骄就坐在对面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吃完。

　　范绍东用完餐，瀚海端过来漱口工具站在贺骄旁边。贺骄反应了一下，才站起来，服侍范绍东漱完口。

　　贺骄没有察觉的时候，范绍东微微瞪了瀚海一眼。瀚海装聋作哑，充耳不闻。仗着自己从小跟着范绍东长大的，情分深厚，一点都不怕。

　　许是个病人的原因，范绍东十分要强，屋里很少留人。瀚海伺候完便下去了，屋内又剩了贺骄和范绍东两人。

　　晚上亥时，范绍东对贺骄道：“歇息吧。”

　　贺骄略微羞涩，刚爬上床尾，范绍东又对她道：“你睡里侧，夜里我下床方便。”

　　贺骄正想说哪能让你睡外边呢，起夜叫我就好。范绍东淡淡看她一眼，贺骄下意识就听从了。

　　两人盖着一个被子，贺骄有点不自在，默默习惯中。迷迷糊糊睡着了，脚绷了一天放松下来，抽的厉害。

　　贺骄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呼痛一声：“啊……”声音十分痛苦。

　　范绍东翻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贺骄道：“疼？”

　　范绍东弯腰从脚踏上提起角灯，坐起来问贺骄：“疼的厉害吗？”

　　“麻痛麻痛的，都没知觉了。”

　　“这怎么能行。”范绍东从脚底掀开被子，问道：“哪里，我给你揉揉。”

　　窗外，一个小厮耳朵贴着窗子，不住偷笑。瀚海解完手发现不对，这人脸生的厉害。揪住他后领问：“干什么的？”

　　小厮一转过头，瀚海才反应过来时范夫人院子里伺候的。瀚海松开手，冷着脸骂他道：“反了天了你，少东家的墙根也敢听！”

　　小厮嘿嘿一笑，拱手朝范夫人院子方向一敬，理直气壮道：“奉命行事。瀚海小兄弟，打扰了。”

　　说着大摇大摆离开。

　　瀚海嗤了一声，唾弃道：“你能听出个什么来。大少爷那身子骨，难不成还能和新娘子圆房不成。”

　　房间里传来一声抽气声，“嘶，你轻点。疼。”

　　瀚海脸刷的一白，忍住闯进的冲动。满脑子都在想，大少爷不会吧……不可能！大少爷马上就要走了。怎么可能！

　　屋里，贺骄活动了活动腿，“好像不抽了。”

　　范绍东淡淡松口气道：“不抽了就好，早些歇息吧。”

　　黑暗里，两人都没有睡意。过了良久良久，范绍东突然开口对贺骄说：“……算命的说我活不过及冠之年。”

　　冷不防的提起这个。

　　贺骄想了想道：“夫君你别灰心……”话未说完，范绍东打断她道：“我本不想娶妻害人的。”

　　范绍东在黑夜里静静的看着贺骄道：“我娘偏不信命，非要以喜冲邪。贺骄，你的八字压不住我。我能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贺骄努了努嘴，佯装生气的捂住范绍东的嘴，怒道：“新婚之夜，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冰凉唇瓣上多了一只温热火热的手，柔软无骨。

　　范绍东黑眸如星，他拉下贺骄的手，苦笑道：“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现在站都站不了一盏茶。”

　　范绍东从枕头下抽出一个没有提字的信封，放到贺骄手上。他道：“这是我写给你的放妻书。不是和离，也不是休妻。我放你走。”

　　贺骄推拒道：“少东家，你……”

　　范绍东道：“贺骄，如果我死了。你就重新改嫁吧，不要为我守寡。你还这么年轻。不值得。”

　　贺骄生气的把放妻书扔在他被子上，背过身闷声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不牢您操心。”

　　“贺骄，别任性。你我本无感情，算不得夫妻。”

　　贺骄捂住耳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三岁就会打算盘，值不值我自己清楚。”

　　黑夜里，范绍东无声的笑了笑，他仿佛很无奈，又仿佛很绝望。最后他道：“你会后悔的。”

　　贺骄装睡着不吭声。

　　范府正房，头勒抹额苍色宝玉的老夫人掩嘴大笑，对范绍东的生母范夫人，大笑道：“贵明媳妇，你听到没有！绍东和他媳妇圆房了！”

　　范夫人心里狐疑不止，此时却不敢再老夫人面前露出异样，脸上也只是添着笑道：“只消这冲喜有用就行。也不枉摸抹开脸非定他贺家闺女。”

　　范老夫人想到闵安如的嘴脸，心里叹气。易嫁这种事是不光彩，可他们能挑贺家闺女的事，为什么要去选那十里八乡，穷乡僻壤的村姑。

　　范老夫人道：“委屈你在那贺家媳妇面前受气了。你这也是娘代儿受过。只盼着绍东就此好起来才好。不枉你这做娘的委屈一场。”

　　范夫人一笑，“只要绍东能好起来，都是值得的。”

　　第二次清晨，老夫人请范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白露一同去收喜帕。进屋后贺骄正在服侍范绍东擦脸，闻言他们是来收喜帕的，范绍东淡淡的让人把洁白的喜帕奉还回去。

　　白露脸色一白，“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不成贺骄之前另有相好？

　　范绍东冷冷看她一眼，“我这个身子骨，娘和祖母都清楚。难不成还指着我大婚就能圆房不成。”

　　自始至终贺骄都在一旁红着脸低头不说话。贺骄看了眼范绍东维护她的样子，心里感动异常，心道：范绍东也是个值得担当的好男人，只是身子弱了些，好好调养便是。

　　正房里，范夫人得知喜帕上并无落红和精-斑，心里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身子她还能不清楚？

　　尽管这样，范夫人还是盥洗一番，收拾了妆容前去给范老夫人请安宽心。

　　范夫人到了范老夫人的五寿堂，范老夫人脸色并不好，捂着胸口倒在榻上。身上还着着寝衣，没有起身。

　　身边伺候的人告诉范夫人，老夫人早上气郁胃疼，吃了顺气丸和几口白粥，到现在还是愁眉不展的。

　　范夫人坐在范老夫人身边，范老夫人睁着眼，呜呜道：“小厮不是说，事已经成了吗。怎么会成这样。”

　　范夫人劝慰道：“绍东的身子你也知道。许是没有做到最后呢。”顿了顿道：“不过这样也好，绍东喜欢这个媳妇，日子长了总会行的。”

　　范老夫人老泪纵横，“可是马上就九月二十九了。他熬不过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