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微笑》一笔荷叶

1、第 1 章

　　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那一刻，隋沉的手攥得很紧。他瘦长的直接勒得有些发紧，骨节分明，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肤色更是透明得像是浸了水。
　　“咚咚咚”的三声，干脆利落。紧跟着一句“请进”，他有些无措。
　　系主任年纪并不大，四十多岁，中年男性，有些属于这类群体的发福，却又有独属于大学教授、为人师表的书生气质。
　　李主任操着一口刻意模仿京味儿的山东口音，几句话落下，将他整个人的形象和身形气质一下子分隔开来。
　　“你好，有什么事吗？”
　　隋沉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不经意间就让自己无形低了头。他的声音有些低，音色却十分清朗，犹豫中话语不由吐出：“李老师，您好，我是14级3班的隋沉…”
　　“我想问一下您，今年的困难学生补助名单中，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李主任尚未开口，眼神有些飘忽。
　　隋沉继续补充道：“我是有什么条件不符合吗？”
　　李主任反应极快，一下子找回了措辞。“啊…隋同学呀，是这样的。你的情况我们老师这边也是了解过的，但是实在抱歉，学校公布的名额有限。我们也是根据所以申报同学提供的材料来选择的。”
　　李主任眼神摇摆了一圈，从办公桌上掏出一叠申请表。“你的情况相比其他同学也是稍微好些。所以，我们综合考虑，也是把名额让给更有需要的同学了。”
　　隋沉向申请表上扫了一眼，第一页的申请人很眼熟。刘时风，隔壁寝室，昨夜泡网吧一夜今早才归的那一位。上面的月生活费一栏写的很是骇人：300元。
　　300元在偌大一个生活标准在平均线以上的城市如何生活？隋沉记得，自己的生活费填了1000元。果然是差距呀。
　　一周兼三份职，寒暑假拼命赚钱，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份答案，不免可笑。
　　隋沉捏了捏鼻子，心里理所当然地心酸。却好像还没有哭泣的理由。
　　于是他勉强笑了笑，抬头说了声：“噢，是这样的。那行，谢谢老师！”
　　他不自卑也不懦弱更不胆怯，只是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据理力争永远无法和金刚铁律及有权者的闲言碎语来得铿锵有力。
　　离开综合楼，11月的冷风其实倒也没那么呛人，只是他没来由得发抖。
　　这是2015年的北京，天空灰暗，街道拥挤，人生地不熟，一切还是未知。
　　隋沉的手里捧着几本英语教材。综合楼离图书馆有些近，他一举两得地顺路借了几本英文原著书。
　　回寝室需要绕过操场，边上的篮球场倒是热闹如人间，穿着短袖球衣的男生们挥着汗叫喊着，与即将迈入冬日的萧索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协调。
　　一个球“嘭”地一声砸到了他的书上，不偏不倚，恰恰好，《Sounds and Fury》《The Great Gatsby》《The Scarlet Letter》就这样掉落在了地上。
　　隋沉诧异地看向篮球场，篮球是径直从侧门冲向了他。随之走出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迅速止住了欲要滚远的球，轻轻一拍一跃，球又回到了他手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隋沉，一脸痞笑：“同学，对不起呀。”
　　隋沉被对方的笑容闪了下，愣了愣，说了声；“没事。”立刻弯腰捡书。岂料对方动作更快，二话不说，一手抱球一手就将三本书拾到手里，递给了隋沉。
　　相比身高180的隋沉，他似乎还要高上半个头。轮廓分明，眼睛黑亮，有着分明的内双，笑起来几分恣意张扬，细看下右脸颊竟还有个小小的酒窝。他紧盯着隋沉，笑容中半分真诚半分歉意。
　　隋沉立刻道：“谢谢你啊。没关系的。”说罢向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宿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几个男生的招呼声：“陆俞扬，你丫干啥呢？快过来！”
　　云淡风轻，真是万事万物好风景。
　　隋沉自然是识得陆俞扬的，或者说，学校里的半数人都会觉得这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配上那张经常在微信推送中出现的脸，妥妥的是个风云人物。
　　两个多月前，隋沉在开学典礼上，更是有幸观看了这个人发表一篇完整的英语演说。台下掌声雷鸣，隋沉却愣是每听懂太多。不知其中有多少是跟风鼓掌，暗示自己卓越的英文听力，但隋沉确实稳稳地意识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以前在家乡，他们学校教育水平并不高，习惯了填鸭式地背诵英语单词语法，根本就没有机会去重视自己的口语听力。隋沉的心里想被什么激了下，那种压在人心头、刻在生命中的起点不同终究会无时无刻暗示着人们做出想要的选择。
　　不过传说中家境优渥、品学兼优的校学生会副主席，私底下倒也平易近人，怪不得能够受到众人追捧。
　　另一边，陆俞扬又加入到了篮球训练中。同队的齐腾一脸黑人问号：“扬子，你也真是厉害。心不在焉的，球也能给我飞到操场外。”陆俞扬回了个满不在乎的微笑：“一时失手。”
　　大学学期不知怎的显得尤为短暂，初初并不觉得，可能直到学期结束，才恍然觉得又是半年了。隋沉尚记得刚入学时校内一派欣欣向荣，从新生报到时张灯结彩到百团大战社团招新时热闹非凡，大学的精彩纷呈着实燃着了他的眼。
　　B大声名显赫，学术追求日趋精炼的同时，学生入火热情似乎尚未落下。只是隋沉心如止水，冷眼旁观；抑或说是生活所迫，根本毫无闲暇。校主协看中了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气质还有颇具几分磁性的声音，恰好一个直系学姐是主要负责人，硬是三番五次让他报名参与。
　　隋沉还是推拒，最后巍然不变的态度终究让对方妥协放弃了。饶是性情平淡如隋沉，仍旧想要冷笑几分。说什么清冷气质，倒不如说成清贫呢？
　　回到宿舍时，只有廖呈在。而且一贯沉迷于各种游戏，声称要改行学计算机的人，现在竟还一脸平静地翻查资料，认真修改幻灯片。
　　瞥见隋沉，也仅是淡淡地说了句：“唉，回啦？”继而又埋头苦干。隋沉不由好笑，当初还诧异这等视游戏如命的人怎能闯过独木桥加入B大行列，不过现下觉得，人家对于学习的投入并不逊于游戏半分。
　　他们所在的国际关系学院外交系，一直以贯穿整个学期的无数pre为鲜明特色。所谓pre，是presentation的简称，就是用幻灯片介绍某一话题，配以文字图片视频等。隋沉一直好奇，这种任务到底是院系特色还是B大特色，又或者是大学特色呢
　　某日曾有位英语口语不佳的专业课老师在课上讲起西方思想，提到西方人“一天三pray”，意指他们对于宗教世界的虔诚。岂料发音不准，不解前因后果的同学大多听成了“一天三pre”。于是该笑话便流传下来，每每抱怨课程繁重，大家都是苦着张脸：“我们外交系，可是一天三pre啊！”
　　隋沉看了许久书，丁逸安也拍着篮球进来了。
　　他人高马大，门一开一关，似乎带进了一阵风。
　　“哟，就你们俩啊？陈其逊这小子不会又去陪女朋友了吧？真是人如其名，这么逊，天天在女朋友屁股后面跑……”
　　廖呈八风不动，继续攻克他的作业。隋沉一眼看穿他今儿个雀跃跳动的心，直击重点：“不就抽空打了个球吗？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打球也得看和谁一起打啊。”丁逸安一股子嘚瑟劲，整个人摇摆不定。
　　隋沉懒得理他，继续翻动手里的书。
　　丁逸安乖觉了，立刻跑过来。“嗨，你知道陆俞扬吗？”满脸兴奋。
　　隋沉不动声色，他又补充了句：“……就我们开学典礼上代表老生讲话的那个。”
　　“知道。”隋沉回了句。
　　丁逸安一脸满足：“我今天和他们一起打球了，那水平真不是盖的。”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宣告道：“现在我总算是观摩到了校男篮的真正实力，下一个目标就是加入校男篮。”
　　隋沉觉得这厮有些聒噪，又不忍打断他的一腔热情，冷静地转移话题：“我今天还路过篮球场了。”
　　“啊，你说啥？见到我还不来打声招呼？”
　　隋沉有些头疼：“我这不没看到你吗？”
　　“你竟然没看到我？我那几个投篮、那几个三分球，陆俞扬都鼓掌了。爷那么伟岸的身躯，你竟然还发现不了……”
　　隋沉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转移话题。不，从他进门第一刻起，就不该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