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络辔》橙水吉

2、“同居”

　　等到任海枝把带来的行李都分别归置好，已是晚饭时分了。海枝拧开房门把手，一阵肉汤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她循香而走，厨房里一锅玉米排骨汤正在灶上“咕噜咕噜”冒泡呢。苏罗沛系着围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一手握锅铲翻炒，另一只手往锅里撒调料，双手一来一往配合极好。西兰花、胡萝卜片、肉片在锅里翻腾着，逐渐染上刺激唾液的色泽。海枝一边为自己什么都没帮忙而不好意思，一边又为即将和初次见面的人吃饭而紧张。自家堂姐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初次见面怎么也该陪着来的。
　　海枝正想着，苏罗沛把煤气灶的火都关了，西兰花炒肉被盛入了好看的盘子里。海枝忙走过去，说：“罗沛姐姐，我来拿碗筷吧。”苏罗沛闻言，指了指碗柜，“行，你去拿吧，再把汤也盛了。”
　　在海枝盛汤的时候，苏罗沛从冰箱里拿出了什么，在砧板上切了，装盘放入了微波炉。海枝好奇这是什么，不一会儿香味飘了出来，她惊喜地道：“叉烧肉！”
　　苏罗沛笑得得意，“我自己做的，味道很正宗。”
　　两人的第一个饭桌很快就摆好了，一锅汤色清亮的玉米排骨，西兰花炒肉色泽诱人，肥瘦相间的叉烧肉散发着甜香，海枝的那点拘谨和紧张很快就被涌动的食欲淹没了。苏罗沛“呼呼”吹着热腾腾的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对面的海枝好似完全不怕烫，大大喝一口汤，夹一块排骨一口吃掉，吐出骨头感叹一句，“啊，这个煲得脱骨了呢，好吃。”她左手端碗喝口汤，右手筷子又夹了一块叉烧放入口中，边嚼边不觉点头，“嗯，唔，肥瘦正好啊，叉烧就是不能要全瘦肉的。”
　　咽下满口的叉烧，海枝的左手将碗凑近嘴边，喝汤，放下碗，右手筷子伸向西兰花炒肉的盘子，扒拉好几下，执着地要一筷子同时夹起西兰花、胡萝卜和肉，满满地塞入口中。
　　苏罗沛才喝了半碗汤，海枝的碗已经见底了。她看着海枝腮帮子鼓鼓地，下巴不断地嚼嚼嚼，橘色的唇瓣微微嘟着，闭得紧紧地就像是怕口中的食物跑出来。“我堂妹吃饭可香了，看着就有食欲。”想起了梨子曾这么说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海枝只要端了碗拿起筷子，就是不停地一口接一口，一桌子菜不论荤素都毫不停歇地吸入口中，伴着享受的感叹声，吃得高兴了还摇头晃脑。她这吃相绝对和优雅搭不上边，但也绝不会让人蹙眉反感，正是普天之下的妈妈最希望孩子有的吃相了。
　　海枝拿着碗，看看汤锅，又看看厨房。“饭还在锅里呢，我给你盛吧。”苏罗沛看出了海枝的纠结。海枝忙摇头，“我还想再喝碗汤，我一定还能吃下饭的，姐姐你放心！”
　　苏罗沛看着海枝一口一口逐渐清空了桌上的菜，直到海枝放下筷子，长出一口气，苏罗沛突然发现自己全程挂着慈母式欣慰的傻笑。她把咧着的嘴角一收，开始收拾碗筷。那边厢海枝也突然发现自己全程光顾着吃，和辛苦给自己做饭的人毫无交流！海枝赶忙抢着收拾碗筷，“罗沛姐姐，我来洗碗吧，在家都是我洗碗的。”
　　苏罗沛架住海枝骚动的手，说：“梨子说过，你家一直都是你爸洗碗。你还在新手保护期呢，活我来干，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海枝讪讪地收回手，看着苏罗沛把碗筷收进厨房，水流声“哗哗”地洗了起来。苏罗沛的动作总是慢吞吞的，并不是不熟练的慢，而是整个人的节奏慢。如果海枝爸爸洗碗是一倍速，那么苏罗沛大概是0.6倍速。这是习惯了一个人的速度，没有人会催促你，也没有成堆的事逼你加快速度，就找一个最舒服的节奏就好。
　　海枝站在客厅不知做什么好，就盯着苏罗沛的背影看。虽然和这个人还不熟悉，但她已经相当欣赏及喜欢苏罗沛了。她暗想，一定要尽快和苏罗沛混熟。
　　混熟第一步，就是让称呼更亲密些。苏罗沛一踏出厨房，海枝就从沙发上起来，甜甜地道：“沛沛姐辛苦啦，你做的饭真是太好太好吃了！”苏罗沛走过海枝身旁，在沙发上坐下，淡淡道：“是嘛，合你胃口就好。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
　　海枝有些尴尬地坐下，也不好意思像苏罗沛那样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想着找点什么话题聊聊比较好。苏罗沛似乎完全不觉空气中的尴尬，舒服地瘫坐了一阵，便坐直了身体，伸手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混熟第二步，就是献献殷勤。海枝往苏罗沛那凑了凑，说：“沛沛姐，要不我来吧，我在家真的经常削水果的。”苏罗沛手握水果刀不放，“原本饭后我也是要给自己削水果的，无非是多你一份罢了，也不费事。”
　　混熟第三步，就是活跃气氛，笑了自然就不尴尬了。海枝说：“沛沛姐，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上语文课抄笔记，一句‘家长太过溺爱孩子，不让孩子吃一点苦’，我居然写成了‘家长太过溺爱孩子，不让孩子吃一点饭’，哈哈哈哈……”苏罗沛跟着笑了两声，把一盘削皮切成小块的苹果推过来。海枝无奈地吃起了苹果，世上怎么有这样既温柔又冷淡的人呐。
　　混熟第四步，时间一久自然熟……

　　早晨，海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整理床铺，然后有些忐忑地推开房门。
　　客厅里有个裹着白色浴袍的人正仰脖喝水，这个吃亏的角度颈项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和皱纹，微湿的长发披散着。那人听见门开了，放下杯子扭头看过来，一滴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落在了她的锁骨上。正面一看，她的浴袍系得随意，能看见内衣的蕾丝花边，腿部也寸缕未着，光洁地暴露在空气中。那湿润的朱唇微启，“海枝，你起来啦。”
　　海枝局促地回应道：“沛沛姐早上好。”匆匆进了浴室。
　　住进来已经一周了，海枝仍不习惯每天早上都有个清新出浴美人等着自己起床、再准备好可口的早餐。这大概是男人们理想的婚后生活吧，她海枝居然有福消受。可是身为女性，这简直是完全被压制的状态。自己刚刚起床，蓬头垢面的邋遢样，对上苏罗沛清爽的出浴造型；自己即将开始一天在外奔走的辛苦，对上苏罗沛三餐规律、悠闲自得的独居生活，完败！

　　吃早餐的时候，苏罗沛一直盯着海枝的脸看。海枝吃东西的间隙发现了这道目光，奇怪地问：“沛沛姐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是……我的妆没化好？”苏罗沛喝口果汁，悠悠地说：“你明白就好。”海枝哀叹一声，“可我真的不会化妆嘛，我一直觉得自己素颜就很好看了，谁知道现在有的公司会要求员工至少化淡妆呢……”苏罗沛笑了笑。
　　吃完了早餐，苏罗沛又看了海枝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碗盘。说：“离你出门还有点时间吧，我帮你重新化妆，你就这么出去太减分了。”海枝被推到房间坐下，苏罗沛打开她大大的化妆包，开始给海枝卸妆。海枝呆呆地看着镜子，苏罗沛一连拿起几样瓶瓶罐罐往她脸上抹。
　　“想不到你东西倒是很齐全嘛，但你肯定不全知道它们怎么用。”苏罗沛调侃她。海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啊，这些是我刚大四的时候梨子姐送我的，但我看了好多美妆教程，还是不大明白用它们的顺序。”
　　“嗯，以后我慢慢教你吧。”
　　苏罗沛开始给海枝画眉、画眼线，两人的脸贴得很近，海枝闭着眼睛，能感到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她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得憋不住才小小呼吸一下。眼线画好了，苏罗沛直起身子，海枝忙不露痕迹地大口呼吸。苏罗沛拿起眼影盘，俯下身给海枝刷眼影，海枝又恢复刚刚难以呼吸的状态。
　　这一步骤完成了，苏罗沛一边站直，一边说，“你很紧张？”海枝局促地道，“嗯……没有，只是以前妈妈说过，吸入别人呼出的气息不好，我养成习惯了就下意识地憋气了……”
　　“我还以为你是不习惯不熟的人给你化妆呢，”苏罗沛拿起美睫夹又放下，只给海枝的睫毛轻轻刷了点睫毛膏，“你的睫毛真好看。”
　　海枝逮着空隙呼吸，“沛沛姐的睫毛也好看，不，哪里都好看，真的。”
　　苏罗沛淡淡道，“我知道啊，”她伸出手指挑起海枝的下巴，“来，微微张嘴。给你上橘色的唇釉怎么样。”海枝用鼻腔挤出一声“嗯”，感受着唇釉的刷轻轻刷过自己的唇瓣。抬眼看了看苏罗沛，她大概只上了润唇膏，这样的距离和角度，看起来真是红润而诱人啊。
　　苏罗沛手指蘸了蘸唇釉，往海枝的两颊点几下，腮红也完成了，“你可以出门了。”海枝回神看镜子，苏罗沛真是化的又快又好，比她这个手残党水平高出不知几个台阶。她欢快地要出门，苏罗沛又把一个小化妆包塞给她，“记得补妆。”
　　出了家门，海枝想，她刚刚接过化妆包的表情一定很傻。
　　任海枝走进了地铁站。此时正赶上早高峰，上班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神情紧绷。海枝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要去哪个站。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吧，他们是如何确定未来方向的呢……
　　很多年后，海枝仍然能回想起在这个阶段，她立在地铁口茫茫然的心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