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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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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施家庄很大,它的规模之雄伟,范围之辽阔,都不在“掷杯山庄”之下。
此时夜很深沉,施家庄的灯光也阴暗得很。可即使这样,也还是看得出庄中白日里红火的样子,根本不像死了一个施大姑娘。
“你听。”杨芙突然停住了,一下子抓在楚留香的手臂上,她看起来似乎像在凝视着被黑暗淹没的前方。
楚留香也不动了,他盯着身前的杨芙,眼神动了动。
楚留香也在分辨。
两人在这一瞬间好似连呼吸的声音都轻的听不见。
好似过了几秒,杨芙长长的耳坠摇出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她像是听到了什么。
楚留香垂了一下眼睛,他也听到了。随即两人便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哀怨的啜泣,似有似无,乍一听,好似空灵又虔诚的梵音,仔细一听,又好似如鬼物的窃窃私语。
平白使人头皮发麻,冒出鸡皮疙瘩。
两人没有迟疑,向啜泣声的方向掠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施家庄后园的竹林。
竹林掩映间有几间精致的屋子和小轩。屋子里的灯光比施家庄里阴暗的灯光更加昏暗。
幽幽的青灯,昏黄铺满了冰冷的小窗。
小屋的门没有关,几缕散不去的烟从屋角飘了出来。
忽高忽低的哭声就是从小屋里传出来的。
萧索的竹林,燃不尽的青灯,说不尽的诡话。
如果不是知道施茵没有死,这倒也十分能唬得住人。
床角放着一张床,床上仰卧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穿着水红色织绸缎的衣服,上面绣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紫色凤凰。
死亡几乎已夺去了她所有的美丽,但依稀可以看出她生前一定是一个漂亮又动人的女孩子。
一个满头银发,满脸干涸的老妇人正跪在床边痛哭,她用衣角抹了抹眼泪,呢喃着,“茵儿,茵儿,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这个蹒跚的耄耋老人相必就是明珠口中的“梁妈”。
杨芙隐在门前,不禁把视线落在了这个苍老的妇人身上。
楚留香低声道,“她绝不是花金弓。”
杨芙道,“哦?”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花金弓花夫人的大名,我实在不敢恭维。”
杨芙忍不住笑了一下,悄声道,“难怪你听说要来施家庄时,一脸的不情愿。”
然而,当时的左轻候和张简斋,半点没看出来。
楚留香柔声笑了笑,他用缓慢的,但充满了包容和耐心的声音,温柔道,“这世上若是有比来了一个泼妇更令人头疼的事……”
杨芙笑着截口道,“那就是来了两个泼妇。”
楚留香无声的笑了。
施家庄江湖人称“狮吼庄”,施老庄主施孝廉和少庄主施传宗,皆畏妻如虎。
花金弓在江南一带名声赫赫,而她的儿媳妇薛红红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们几乎已成了“母老虎”的典范。
而这薛红红的来头确是很大,她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女儿。在这江湖中,只怕没有人惹得起这门亲家。
梁妈的呢喃声渐渐的变小了,她的脑袋伏在床边,她的呼吸似已渐渐沉重。
楚留香和杨芙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屋子中的陈设果然和左明珠所说一模一样。
小床的位置,花架,梳妆台,分毫不差。
既然施茵未死,那么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是谁呢?
楚留香走到床前,道了一声“得罪”,便伸出手翻了翻她的眼皮,又看了看她的指甲。
杨芙在一旁也慎重的看了一看,几乎马上就有了决断。
杨芙摸了摸袖口,不急不慢道,“她绝不是今天刚去的。她只怕去了已有两三日了。”
楚留香转了转床上姑娘的手,轻笑道, “她也绝不是施大姑娘。”
杨芙稍稍弯了弯眉眼,但也只是稍稍。她道,“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做农活呢?”
这具尸体虽然不是施大姑娘,但杨芙也绝没有和尸体顽笑的习惯。
这个可怜的姑娘死前一定受了许多病痛的折磨。
她的手十分粗糙,手掌中有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虽然清理的很干净,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污浊。这是做了多年农活才能留下的。
楚留香小心的把这个姑娘的手放回了原位。
杨芙转过身,看向屋中的梳妆台。梳妆台上零零罗罗放了许多琉璃盒子。
楚留香做完这一切后也转过了身,他想了想,拿起了妆台上的一个盒子,打开盖子,是一盒香粉,盒子的背后也赫然刻着三个大字“宝香斋”。
杨芙侧头看了看,随即道,“我看把这个拿给二哥就好。”
就在这时,梁妈突然嘶声喊道:“你们抢走了我的茵儿,还我的茵儿来。”
这声嘶喊委实太出人意料。
楚留香的手随之一震,香粉眼看就要洒出来,搞不好,就是盒子也会掉在地上。
杨芙眼疾手快,飞快的托住了楚留香的手掌。
索性梁妈看起来只是做了个噩梦,她并没有醒过来,而且看起来反而睡得更沉了。
杨芙不禁瞥了楚留香一眼。
她的一只手还是托着楚留香的手掌,另一只手则顺手盖上了香粉盒的盖子,连着盖子在楚留香的手掌中拍了拍。
“啧啧。”杨芙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眼中却是几分带着善意笑容的挤兑。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鼻子。
“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
这个声音明显是女人的,但是女人声音中的柔美,清盈,她却一点也没有。
她的声音硬邦邦的,而且听起来,也绝不年轻了。
她已走了进来。
于是杨芙也看到了她。
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却打扮的花枝招展,身上的配色也是花里花俏。她的脸上脸上涂了太多,太厚的脂粉,甚至盖住了她本身的皱纹。
若是她的打扮能够考虑下她实际的年纪,那她一定要比现在这个样子好看的多。
杨芙不禁在心中想。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把新月般的金弓,这把弓比起寻常的弓弩,有些弯了,而且,它的两头做的很尖。
杨芙垂了垂眼睛,笑了笑。
来人是谁,不言而喻。
而此时,这位花金弓花夫人那唯一拿得出手的一双勾人的眼睛,直溜溜的在楚留香脸上打转。
本就水汪汪的眼睛,好似能滴出水来。她的眼睛左边一转,右边一转,好似还颇有些勾人之意。
楚留香淡淡笑了笑。
杨芙将楚留香的手指弯下,使他将香粉盒握在手中,便放下了手,笑意盈盈的看着面前的花金弓。
花金弓的魂也好似被楚留香勾走了,她嘴边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暧昧笑容,似乎根本就没看见两人的动作。
楚留香勾起嘴角,轻轻一笑。似乎有些似有似无的嘲讽。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花金弓的声音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硬邦邦的。
她故意放慢了话语,语气似乎很轻,也很柔。她的一双眼睛里是赤裸裸的勾引。
杨芙挑了挑眉毛,她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只觉得这着实有趣的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淡淡道,“哦?你知道我是谁?”
花金弓哼哼笑了两声,道,“你除了是那个唱戏的叶盛兰,还能是谁?”
叶盛兰?他是谁?
杨芙动了动眼珠,随即笑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花金弓的眼神在杨芙的脸上转了转,勾起了嘴角,道,“哼哼,我看你八成和他是一路的,都是下九流的货色。呸,看着人模人样的,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告诉你,你还不如早些为自己赎身,从良的好。就凭你这张脸,也有男人愿意养着你。”
花金弓面上露出自得之色,显然是在为自己的“好心”沾沾自喜。
她竟是把杨芙当做了那用皮肉生意过活的人。
这其实也怪不得花金弓。毕竟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在她眼里,和戏子混在一起的女人,怕是只有青楼女子。
楚留香淡淡盯着花金弓,他唇边的笑意似是温柔,眼中却凉凉的。
楚留香绝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相反,他的脾气大的很。
别人认为他没有脾气,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没有被楚留香放在心上。既然如过眼云烟,那又何须计较?
听了花金弓的话,杨芙无甚所谓的笑了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似是奇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花金弓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杨芙悠悠道,“一个人是怎样的人,那她也必定会下意识的觉得别人和她一样。”
楚留香笑了一下,眼中又有了些许温度。
花金弓愣了一愣,好似又想了想,随即怒道,“好啊你,居然敢消遣到姑奶奶我的头上。姑奶奶做什么,干你屁事!”
她的手指头指着杨芙的脸,看起来恨不得戳上去,如果还能把杨芙戳死了,那就最好了。
“好啊,你小子就是叶盛兰!”一道比花金弓更高,更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直刺的人耳朵疼。
一个水红色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身姿倒是十分有味道。
她恐怕就是花金弓的儿媳妇,薛红红。
听闻薛红红是薛衣人的女儿,一手“公孙大娘”的“长歌飞虹剑”更是舞得风姿卓绰。想必她的容貌也不会差。
杨芙不禁想像出了一个面孔娇美无比,五官肆意张扬,眉间带着傲气,策马飞驰,快意江湖的红衣侠女。
她忍不住像薛红红看去。
这一看,杨芙的微笑僵了僵。
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还未落到腮。
这位施少奶奶的脸,也太长了些,一张血盆大口令人不敢恭维。不幸的是,她的鼻子甚至比嘴巴还要大。
如果你觉得这些还没有什么,那么,更要命的是,施少奶奶长了一双又细又长的马眼。
杨芙有些僵住了。
立在一旁的楚留香喉咙里发出低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
施少奶奶眯了眯她那又长又细的马眼,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害死了茵姑娘,还敢带着姘头来施家庄。”
薛红红冷笑了一声,又定定的看着楚留香,玩味的笑了笑。
花金弓厉声道:“少奶奶,你来得正好,你看我们该把这两人如何处治”
薛红红扬了扬下巴,道,“我看先治住他们再说。”
花金弓道,“说的有道理……”
话未说完,金光一闪,花金弓就执起手中的金弓向楚留香的“气海穴”点去。
薛红红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柄短剑,大喝一声,连切七刀,寒光切向杨芙。
“碰”,花金弓和薛红红两人竟撞在了一起。
楚留香柔声笑道,“先回去等我。”
杨芙看了看撞在一起的两人,笑了笑,道,“那你可要客气些。”
楚留香知道杨芙在说什么,无非是希望他下手能轻些。
楚留香笑了一笑,点点头。
杨芙掠了出去。
薛红红扶着脑袋站起来,就看见杨芙像燕子一样的身影。
“休走。”薛红红握紧掌中的短剑,冲了过去。
楚留香抓住薛红红的胳膊,又把她抛向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花金弓。
两人一番天旋地转。
楚留香则无动于衷。
花金弓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尖声道,“你要做什么?”
楚留香轻轻笑了,带着笑意一字一句道,“莫不是你没听清楚我的话,我让她,回去等我。”
今天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星。
杨芙停了下来,前面有座亭子,亭子的台阶上坐了一个人,他正在数星星。
他年纪最少已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鞋,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他穿的衣服很小,穿在他身上,像是偷来的。
他口中念念有词,一只带着金镯子的手对着天空指指点点,金镯子上的铃铛也时不时发出好听的响声。
他的样子虽然奇怪,倒是显得十分可爱。
所以,杨芙停了下来,她很好奇。
杨芙走近了些,他还在专注的数星星。
杨芙笑了,柔声道,“老人家,这么晚了,您为什么不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