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洪荒封神]》风过碧梧枝

25、飞熊入梦

　　发生在自家前相国身上的事，姬昌自然一概不知。

　　这一夜，因着殷长悟的特意吩咐，可怜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是翻来覆去地做梦，想醒都醒不过来——次日三更之时，姬昌从魇中清醒，那梦中发生的一切就好似刀刻斧劈一般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其实这也很正常。

　　任谁在梦中被一只体格彪悍的飞翼猛虎扑了一夜，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背后还起了火……嗯，这梦悲催成这样，印象不深刻才是怪事吧。

　　捂着布满了冷汗的额头，姬昌忍耐着脑中的晕眩过去，半天之后才缓过神儿来。

　　“飞熊自东南而来……传散大夫！”

　　***

　　“主上。”

　　不得不说散宜生是个好脾气的人，一大早还在睡意朦胧之际被奉御官从家里拖出来，来宫室见驾，仍旧是一番恭顺模样，谦和耐心得紧，从面上到心里都没有半分不满。

　　“散大夫，我今夜得一梦。特请大夫来解之。”

　　西周有二贤，是为平民骄傲。

　　一是西伯姬昌，通八卦晓阴阳。二则上大夫散宜生，擅解各种异梦。

　　术业有专攻。

　　在云川子不在的情况下，碰到解梦这类事情，姬昌自然首先想到了散宜生。

　　“请主上讲。”

　　所谓主忧臣辱，散宜生为人臣子，自然不可能拒绝姬昌的要求。待听得姬昌似乎仍带着些许喘意地讲完那梦境之后，散宜生略一思忖，旋即鞠身贺道。“此梦乃主上大吉之兆！”

　　姬昌听了散宜生这斩钉截铁的担保，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不过这时候他没有打断散宜生的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昔商君飞熊入梦，便得傅说。今主上梦虎生双翼，乃是飞熊，当得栋梁之臣！而后又见后台火光，西又属金，乃是锻物成器。此乃我周族大兴之兆！臣当欣贺之！”

　　说到此处，却不得不赞姬发办事仔细。

　　云川子离京已一日有余，竟连散宜生这样的朝之重臣都不晓得他已离去。是故，当日云川子所留言语，自然也就只有姬昌姬发两人知道。

　　此时姬昌心中就在琢磨。

　　“请西伯法历代先贤，自选良才为相”。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提示他不要小觑他梦中的飞熊之兆？

　　想到此处，姬昌心中对云川子与阐教的那些许不愉烟消云散。

　　只怕这个结果，也是当初心怀鬼胎的云川子万万没想到的。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被那高高在上的神祇看在眼中、记在心底。

　　昆仑玉虚，阐教圣地。

　　玉清圣尊的后殿寝宫，是墨金铺地，雪玉做墙。雕梁画栋之间、云帐轻纱朦胧之处，有一地茶烟回绕、恍若云端。

　　手指衔了棋子，轻轻敲落棋盘。

　　用一手撑了额角，拿指尖缓缓摩挲着自个儿优美雅致的眉梢。乌发垂落在如冰雪般的颊侧，他浓密睫羽轻垂，一双注视着棋盘的幽深瞳仁儿里目光寒凉，流露着疏疏冷冷的锐光。

　　“师尊。”

　　跪坐在帐外的软垫上，自觉做错了事的广成子半天没等到元始天尊的责罚，不觉有些忐忑地轻唤了一声。

　　“嗯？”

　　从棋盒里摸出一颗黑子，元始天尊将指节抵在唇前，漫不经心地轻哼出一个音节，似乎眼前的棋盘就是自己的一切，丝毫没将自己拿跪在旁侧满心惴惴的徒儿放在心上。

　　“云川子之事……是弟子疏忽大意，还请师尊责罚。”

　　“待封神事毕，你面壁思过三十载，且作罚过。”

　　听到自家弟子这么说，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的元始天尊终于分出了点心思给了广成子。他听着广成子的话，眉间似乎轻蹙了一瞬，旋即便轻描淡写地扔下了这么个责罚。

　　“……是。”

　　面壁思过三十载，这种惩罚对神仙来说实在是轻得不能再轻。

　　常年陪伴在元始天尊身边的广成子闻言微怔，哪里还能不明白在自己师尊眼中，他那所谓的疏漏之罪并不算过。真正让师尊降下责罚的缘由，只怕恰是他坚持请罪……

　　但是，此次他分明是有错。

　　在云川子那边出了事，广成子细细查过后才发觉问题。

　　他这曾徒孙辈的门人，竟不止跟商君有血缘联系，还跟自家师尊门下一名早被他列上黑名单的记名弟子“申公豹”关系匪浅。却说那申公豹本与姜尚同时上山来学道，奈何待遇却是云泥之别。他似有微词，这些年……比起与阐教弟子，倒是仿佛跟截教那边关系更亲。

　　像这样被列上黑名单的弟子，都是随时可能被剔出阐教门墙的。

　　那名单上没加减一个名字，他都会报给师尊知晓。

　　师尊没道理不记得。

　　如此，他竟是派了云川子这么个弟子去担任教化周族的重要任务，已是严重失职。然而，师尊竟没有责罚……难道？

　　心跳的频率突然乱了一拍，广成子仿佛触电一般微颤一下，猛地将自己刚才已猜到的可能性抛诸脑后！适才他的猜测已是大不敬！他不能也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有些匆忙地告退。

　　思绪烦乱的广成子没有注意到他师尊手里的那一枚黑子，一直到他离开之后都不曾落下。

　　“……”

　　一时无声。

　　元始天尊静坐半晌，突然将手里的黑子随意往棋盘上一扔。

　　“截教。”

　　薄唇轻启，元始天尊缓缓出声，随后脸上似乎是露出了些许浅笑。然而，他眼底的凉意却自始至终都不见任何变化。

　　***

　　上古蛮荒之时，人族生计除倚耕作，便要靠猎取。

　　而周族耕作虽为现今人族之最，粮草年年丰盈，足够族人嚼用、战备所需，却依旧不曾忘本。每年春秋，周族贵胄都会在首领的带动下，去山间巡狩。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首领不同，规矩自然也不太一样。

　　就比如姬昌向来标榜仁义，以礼法治国，在族人吃穿不愁的情况下，一贯是不鼓励狩猎的。

　　于是，在他在位时，那春秋巡狩就变成了春旅秋游。

　　对此，一些周族的鹰派认为姬昌所为是在消磨族人血性，一贯颇有微词。只是无奈于姬昌在周族的威信之高，绝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故而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他子嗣身上。

　　时间一长，总有人会动摇。

　　就比如姬发这边——他自己倒是不曾对父亲有任何不满，却心腹之臣却并不一定全然与他同心。

　　跪坐在案边，自小跟随姬发的内臣伯旗一边为姬发整理各类奏简，一边在看到姬发隐约透着青白的面色时又不由得略带埋怨地低声道。“公子，您且说说，那等兽类有何可怜。主上何必……”

　　没有抬眼去看伯旗，姬发猜得出自己这属臣脸上神色。

　　他并没有怪罪伯旗。

　　毕竟……伯旗出身虽不高，却也并非底层平民，或者更低的前奴仆。他眼界比那些人开阔、也更理智，却依旧属于人族中的少数，而非多数。

　　只是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姬发绝不想让自己身边的近臣与自己离心。

　　“那你且说，那些兽类又有何不可怜？”

　　“平常畜类寿命短暂，即使不杀之食用也活不长久，更何况，不食血肉，我等族人只食五谷则无法强壮体魄。更何况，那平常畜类一旦得了机缘，便会成妖为祸一方。”

　　伯旗的回答很标准，但并非姬发想要的。

　　“你说的是。”

　　颔首赞同了伯旗的看法，但还不待伯旗高兴，姬发就又补充了一句。“然，我父既连畜类亦悯之，更遑论黎民？”说罢，姬发便又将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在了手中的书卷上。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若伯旗还不明白，那他就没必要再留他在身边了。

　　车架之内，一时间落入一片寂静之中。

　　最后，是奉御官的一声传唤打破了僵局。

　　披了一层衣氅，姬发在身边侍从的服侍下了车辇，随奉御官来到父亲身边——越走近，姬发心底越起了些疑惑谨慎。因为他看到他父亲、散宜生散大夫，还有将军辛免，竟与一樵子站在一起。

　　虽说他父西伯姬昌向来爱民如子，与平民站在一起算不得稀奇。

　　但是……

　　若令那平民站在自己身边，并未有任何高低之分，那就有点奇怪了。毕竟在崇尚礼乐的周族，对于尊卑有序的重视，绝对冠天下之最。

　　不过父亲行事，应当自有他道理。

　　想到此处，姬发已走到了姬昌身边。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