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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食子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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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追回伯邑考这个艰巨的任务,最终交托给了周族八公子姬处。
对于这个苦差事,姬处是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自认倒霉——谁让整个西岐就他姬处马术最好?在那位来自阐教的上仙正在闭关无暇理事的情况下,最佳赶路选手姬处同学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了。
公报私仇地抢走了姬武心爱的战马,姬处连自己的难兄难弟散大夫都没搭理,一甩马缰就开始往朝歌狂奔。
然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度感叹一下伯邑考的孝心。
就以姬处这白天跑了晚上跑,连吃饭睡觉都在马背上解决,就差大解也不下马地赶路,一连累死了三匹战马地这么追,最后竟然还是没追上,让他在朝歌见着了帝辛和白可,挨了顿打还顺带着把某只狐狸得罪了个彻底,最后凄凄惨惨地躺进了丞相府。
“……”
当姬处在丞相府看到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大哥时,他差点没给自己这位惹祸精大哥跪下——讲道理,大哥你就不能顺着今上点儿?啊?!明知道那位是暴君你还作死,大哥你要是真把自己给作死了,你猜猜二哥能不能盛怒之下顺带着让七哥跟你自己一起死?
好吧,应该不能。
但是……
无声一叹,姬处给自己兄长额前的创口换了药,随后顺带着给对方掖了掖被角,最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八公子。”
出了门,带他进来的比干正守在那里。见姬处出来,比干对他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一礼。
照理来说,作为宗主国丞相,比干是不必对区区一个诸侯国公子见什么礼。但一来商族礼数没周族那么繁琐,二来他也确实感觉对周族有亏。所以意思意思宽待一下周族公子,倒也不算什么。
“大哥在朝歌这段时日,劳丞相费心了。我周室上下,必铭记丞相恩情。”
不过,比干有理,姬处却不见得领这个情。他一侧身,轻轻巧巧避过了比干的礼,反对其深深作揖,如是开口道。
“……公子不必多礼。”
瞧见姬处如此,比干无声一叹。他何尝不知道,姬处对他如此谨慎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周族对商族的不满。
周族一向是如此的。
不欠你的情,是保留与你翻脸的权利。
温文有礼,有时背后隐藏着的,是冷漠疏离。
铭记他的恩情吗?
若他不在了……自是人走茶凉。
没有再问姬处未来的打算。
比干简单地与姬处寒暄了两句,就让姬处带走了伯邑考——待姬氏兄弟离开后,比干取了酒,自斟自饮、以祭愁肠。如果说整个商都中,最不想让姬氏兄弟出什么意外的,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恐怕就是比干了。
再叹一声。
以手揉额,比干默念。‘闻太师啊,您若再不回来,这成汤江山,真要被大王断送个干干净净了。大王……您真的要将四大诸侯全都逼反了,才称心如意吗?!周族,可不同于东鲁与南疆……他们背后,有着阐教数百载的教化!’
然而比干的担忧无用。
有白可这个本身就领了祸国之任,又迁怒于伯邑考的大妖在帝辛身边,帝辛的表现怎么想都不可能随了比干的意。
漫不经心地折断了一枝花梗。
大妖眼底浸透着血色,轻轻慢慢地一勾唇,便演绎出蚀骨的妖娆冷魅。
她要伯邑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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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益是商宫中手艺最好的庖厨。
在他手中,即使是野果酸菜,也能化腐朽为神奇,焕发出鲜美动人的滋味。
因此,他成了商王帝辛的专属庖厨。
可这往日的荣耀,在今日,却成为了噩梦。
当四个面部表情的彪形大汉抬着一张铁板床,将那几乎被剁碎了的人端到他面前,勒令他用那人的肉制成肉饼时,他腿软得几乎瘫倒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
作为一个厨子,伯益当然肢解过无数的动物。
什么兔鸡鹿獐,鸭鹅猪羊,他是样样拿手。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有“机会”用人肉在做菜。
可那些大汉手中暗沉沉的青铜大斧却让伯益明白,如果自己敢违抗大王的命令,那下场恐怕不比铁板床上被剁碎了的人好到哪里去。
狼狈地应了声。
倒霉的庖厨走上前去,强忍着反胃,在那堆碎肉中挑选出适合制作肉饼的部分,然后再小心地淘洗、去掉其中绞合进去的皮屑碎骨,拌上葱姜碎和麻椒水,再上各种作料腌制。
在帝辛的命令中,最令伯益崩溃的其实是勒令他必须将肉饼做得好吃。
天可怜见的。
就算伯益手艺很好,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啊!要想把一样东西做得好吃,那厨师就必须对食材性状有一定的掌握。而庖厨面对自己所陌生的食材时,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之略略一煮,然后自己下嘴尝一尝。
然而伯益又怎么敢对人肉下口?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思索自己记忆中,对人肉那点可怜巴巴的认知。
嗯……他记得,他们族里的祭司在人祭之后,会将烹煮过得奴隶的肉分食。他小时候,好像曾经听大祭司说过,那些人肉比起普通肉食来略酸,味道跟马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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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西伯姬昌,也是奇人。
或许是天意眷顾。
在这大劫之中,连诸天圣尊都无法看透混沌天机,他姬昌一介凡人,却能从昔日天皇伏羲所留卦象中卜得一二与己有关之象,令诸位看官不服不行。
距离商君发难,置死东南二伯后,姬昌一直被囚羑里。
只是因姬昌早在前来朝歌时,就已卜得此灾劫,故而便并不感到如何忧愤恐惧。放下累身案牍,日日抚琴弄乐占卜著书,也是难得清闲自在。
而距离他所算得脱困之日将近,姬昌近日心情愈发地好。
这一日,他于居处抚琴作歌,正在欢欣之时,指下琴弦却突然崩裂——捂住被断裂琴弦割出血痕的手背,姬昌眼里隐现惊疑之色。
对于一个精通易理的人来说,世间一切都可成为征兆。
姬昌略一思忖,自贴身衣兜内取出铜钱一占,却是如遭雷击,几乎落泪。
‘我儿……你怎就不听为父之言,遭此碎身之祸。’
因着是被软禁,屋外即有商君从属监看,姬昌虽因长子惨死心如刀绞,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异状,纵其心中哀泣几乎要死,面上只得默默收起了断弦瑶琴,转而面对竹简刻刀,抄写起自己昨日草草写下的八卦精演。
如此,不多时便等来了携食盒而来的使者。
其实那使者究竟说了些什么,姬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是以微微垂头的姿势瞧着案上的食盒——黑色的木器,其上用金粉描绘着精美的纹样。隐约有香气从其中透出,却引得姬昌一阵阵反胃。
他的大儿……
他的邑考。
不觉回想起长子诞生时,他满怀期盼地将他抱起,为他命名。
不觉回想起长子年幼时,他将那娇嫩的娃娃抱在腿上,手把手地教他写字弹琴……
然而……
微一阖目,姬昌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待使者话音落下之后,他立作欢颜,俯伏叩拜,满目感激之情、好像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揭开了盒盖,馥郁馨香弥漫开来,惹得不知情者一阵口舌生津、饥肠辘辘。
可在知情者眼中,这却绝不是那一回事。
即使是那朝歌来使眼底都不觉闪过不忍之色。但他有君命在身,纵然再如何同情姬昌,嘴上也只能连连催促,让姬昌“享用”他亲儿之肉所做佳肴。
姬昌适才决心已下,此时便不再推脱。
谢恩之后,他从盒中取出肉饼,一连食下三只才盖上盒盖。
不提姬昌在咀嚼那肉饼之时,是一番怎样摧心断肠之痛。却说在食完那三只肉饼之后,姬昌却仍是摆出了一副餍足之色,连连夸奖此饼滋味甘美,感激帝辛挂念。
而那使者见此,不知姬昌心中真意,只是感慨所谓八卦阴阳也不过如此。
想来,这姬昌竟真是见子肉而不识。日此速速食用,也只觉甘美,权当那是林间鹿獐所制。由此而知,他怕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想到此处,使者回转。
而姬昌在送走使臣后,原本红润的面色立时变作惨白。
他藏下一只漆盒,找了个借口缩进厕间,开了盒子就用手指去扣咽喉,企图将自己刚刚吞食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可也不知道是耽搁太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姬昌待了半天,除了将自己折腾得几乎昏倒之外,竟只是吐出些掺杂着血丝的唾液而已。他想要吐出的东西,是一点都没能吐出来。
对此,姬昌又能如何?
他只能扶着墙壁,趁着没人在旁监视时,对着那漆盒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