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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鬼将(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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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的旭帝以白衣之身与煐后一起打下江山霸业,麾下军队所到之处万众臣服无有不应。
他与煐后一刚一柔,旭帝从谏如流内政修明,煐后气吞山河其势如虹,二人合力将历经战乱满目疮痍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日渐鼎盛。
成道六年,旭帝封禅泰山,帝国繁荣万国来朝,车马所到之处,一度达成引鞭断流的佳话。
可又有几人知晓,繁花锦簇的荣华,是由煐后血泪铸成?
她被自己丈夫背叛,又被丈夫亲手所杀。
怎样的恨绝与痛苦叫她濒死前留下那样的誓言?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女子不期望与夫君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孟如英突然联想到自己。
同样的喜爱舞刀弄剑,不似女儿。
同样的性子刚烈,不甘被人控制。
若她不是宗女,若有朝一日她嫁给某个男人,她真的能如寻常女子一般,忍受得了丈夫三妻四妾,拈花惹草?
她不能。
如果真有那样一日,她宁愿合离。
她宁愿一生不嫁,做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老姑娘。
她一届小小民妇尚且不愿,何况与丈夫并肩而立指点山河的煐后?
可她如果落到那种地步,她可以合离,因为已经没人能管得了她。
煐后呢?
帝后帝后,一国之母,肩上责任如此之重,她如何离开?
太子尚幼,不能独当一面,她如何远走?
也难怪行事如风的她一直拖到成道六年了。
可就算如此,她的放手换来了什么?
帝王之怒,血流漂杵。
拥有对等力量的两人,一个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一个难舍旧情仓惶离宫。
“姻缘永断,再无可续。”
孟如英嘴唇嗫嚅半晌,她道:“若我是煐后,定然也会这样想。”
“……但若旭帝后悔了呢?”
翊注视着神思不属的孟如英,他只觉得嘴唇干涩,似乎每一次开和都带出血来,自心尖淙淙流淌:“若他后悔了呢?他后悔,所以对煐后之死密而不发。他后悔,所以停棺后宫。他后悔,所以在天下寻找起死回生之术,甚至不惜上告仙门。他后悔……却被人利用,将煐后魂魄锁在体中,甚至将那不过两个月大的胎儿练成了鬼胎。”
“后悔?后悔若有用,他与妃子寻欢作乐的时候,他一剑刨开煐后腹部之时,他怎么不后悔?”
此刻谈起以往推崇的旭帝,孟如英话语里已经再无半分崇敬之情,只留下三分讽刺与七分厌恶:“作为一个白衣民妇,我承认他是个爱国为民的好皇帝。但作为女子……”
她嗤笑一声:“若煐后真有转世,我也会希望旭帝转世离她远远的,最好死生不复相见,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才好。”
“……”
翊微微侧首,他听着孟如英的评价,只觉心如刀割,恍惚就此魂飞魄才能解脱:“可若旭帝魂灵一直存于世间,千年来都在寻找煐后转世,并且找到了呢?”
他话语戛然而止,一向平静的双眸此刻如潮生波澜,注视着孟如英。
明明心中清楚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却又难免带着一点希翼,一时之间竟不敢去听后者回答。
而孟如英完全沉浸于对旭帝的愤怒之中,丝毫未注意到他注视自己的目光:“若如你所说,旭帝流转千年寻找煐后……那又如何?以为千年孤寂这样的惩罚就足够了?他找到煐后再续前缘吗?”
孟如英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为千年前的女子而悲痛至此,几乎沉浸在这撕心裂肺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毫不犹豫道:“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去刻意接近忘却过往,说不定有着自己生活的煐后……煐后未免太可怜了,历经两世都在那人掌中……若煐后泉下有知,又或她转世恢复记忆,定然也会痛不欲生,想要逃离的罢。”
“你问这些做什么?”
孟如英忽然反应过来,她猛然抬首与翊四目相对:“你是煐后所画,虽然是旭帝的面孔,但你该不会……”
翊只觉四肢冰冷,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孟如英,竟忘记了呼吸。
“……该不会是在帮旭帝寻找煐后罢?”
他听见自己心中大石落地。
“不,我只是希望知道煐后过的如何……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害她。”
他听见自己如是说到。
“跑那玩去了?”
陆巳用绸布细细擦拭着刀锋。
她虽然认真却并未用力,尽管如此,那绸布仍一触刀锋即变断成两截,分成上下两片在纤纤长指的摁压下拂过刀身。
她见怪不怪,似乎早已习惯擦刀时绸布会碎裂。
“喵~”
通体雪白的猫咪迈着优雅的猫步缓缓走过来,它身体线条流畅,四爪上寒光闪烁,一看便知锋利无比,叫人心中发寒。
白猫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它走到陆巳脚边坐下,团成一团。
陆巳神色未动依旧静静擦拭着双刀。
刀鞘上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宝石与她身上的金饰在烛光下交相辉映,闪烁着晶莹光泽。
浅灰色长发自脑后散落在身前,随着擦拭的动作不住颤动着。
陆巳依旧一身劲装,周身气势如寒霜,似乎时刻准备着面对无数敌人一般,丝毫未有睡意。
而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之时。
她终于擦好双刀,刀锋归鞘。
白猫抬起头颅,红蓝宝石一般的眸子看向主人。
后者弯腰将白猫抱起,一下又一下梳理着掌下柔顺白毛。
“那家书斋不肯卖……这一路走来,是第一家。”
“喵~”
“威胁与银子都无用,我该如何?”
“喵~”
“她会在那里吗?”
“喵~喵~”
“是吗,你没看见。”
陆巳搂着白猫,她埋首在那温暖长毛之中,气势第一次柔弱下来,不再如利刃出窍:“要是错过……以后她又恰好来了这里该怎么办?我不能再在中原呆下去了……”
她喃喃自语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她为什么不肯回来……”
白猫静静的任由主人抱着,不言不语。
陆巳沉寂片刻后,起身吹熄了蜡烛。
有人影抱着毛团盘膝坐于榻上,竟这样腰负双刀,劲装未解的,盘膝睡了。
林淼则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的站在一片白雾之中。
他开始以为是自己大早上出了房子,现在是站在晨雾的南镇里。
可他很快便发现不对。
那雾实在是太厚了,完全看不见南镇房屋的轮廓,而且并无水汽的冰凉感。
这是哪里?
他伸出双手。
花姑熄灯后他确实是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没错,可......
忽然有风吹来。
雾气飘荡,白色的气体顺着风散开又聚拢,穿透林淼身体,飞扬而走。
林淼终于看清了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座山的山腰。
一座很高的山,他抬首看去,甚至看不清顶峰何处。
脚下绿草如茵,土地松软,仿佛将将下完雨。
不远处有一座小楼。
一座翠绿翠绿十分漂亮高挑的小竹楼。
竹楼旁有花圃一围,而后是郁郁葱葱的竹林。
“请问有人吗?”
林淼喊道。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
他一边打量着小楼,一边缓缓向小楼走去。
或许有人在竹楼里,所以听不见?
他如是想着。
然后他看见竹楼二层那小小的纸窗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林淼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大步流星的向小楼走去。
可未等他走到小楼下,二楼的人影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
面上还浮现两分尴尬三分薄虹。
因为……二楼是两个人,而且……似乎在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虽然只是影影绰绰不甚清晰的剪影,但却可以看出一头带高冠的人双腿被抬起,他双臂勾着另一人的肩膀,脖颈高昂着,隐约有小小凸起。另一人则抱着他,将那人抵在什么东西上,身体压着他不住耸动。
两人身影侧面并动作被窗纸毫不留情的出卖了,这才叫林淼停下脚步。
去还是不去?
打扰这种事……不好吧。
林淼尴尬不已。
然而他并没有纠结多久。
因为楼上压人的那人似乎注意到楼外有人,他扭头看向窗户。
然后身边白雾泛起。
之前白雾未散时,林淼心中焦急,所以一直在雾中不停走动,可一直到风起,才离开了白雾。
这次他心知走动无用,索性不走了,只静静伫立在原地,等待白雾散去。
白雾袅袅,在他周身纠缠着,凝聚着,然后再次被风吹散。
这一次,林淼站立在一个站在了一个极其宽敞宏伟的大殿中。
都不用他出言或行走,便已经确认了这巍峨大殿中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白色靴尖踏在大殿漆黑的石板上,带起阵阵回音。
他衣袍无风自动,双眸环视着整座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