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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渡寒潭(7) ...

  •   苏季扬匆匆赶回宫中,于上阳宫门外讶异地遇上了六皇子南青。

      少年南青身着白衣,眉头紧锁,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正欲跨过数十侍卫的阻挡,咬着牙冲入上阳宫。

      他与侍卫对峙,手中长剑已染了斑斑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少年红了眼睛,朝着朱红大门怒喊道:“放我母亲出来!”

      侍卫敢怒不敢言,早有皇上吩咐了务必拦住六皇子,又不能出手伤及皇嗣,只得躲躲闪闪,以身相拦。六皇子南青素来文武双全,是众皇子中武艺最高强的一位。杀伐心起,众侍卫叫苦不堪。

      “殿下!”苏季扬快步上前,被南青挥剑误伤,臂上一道狭长伤口立即渗出殷殷血迹。

      南真回头,原是那位教书的先生,索性不去理会,继续朝前挥舞手中的长剑,似乎此刻须得你死我活,才能冲进重重人海闯入这地狱般的宫院,才能救得他的母亲。

      他还不知道,他的母亲带着一抹红妆,已惨死在这道朱红大门之内。

      “殿下听臣一言,强闯无益,你母亲甘冒奇险,都是为了保护你,此刻您再触怒皇上,只怕皇上更迁怒于你母亲。”苏季扬不顾臂上疼痛的伤口,伸手按住南青举剑的右手,紧紧捏住,不肯松手。

      他凑近南青身边,一双深邃的眼眸宛若深渊,不见天日,震慑着南青稚嫩的冲动。

      “殿下,为了您的母亲,请千万三思。”

      南青僵持许久,手腕颤抖,终究还是放下了剑,他垂下头来,双眼分明泛着红,低声沉吟道:“是我……保护不了母亲……”

      “殿下冷静,请静待皇上出来。”苏季扬并不知上阳宫内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也是心惊肉跳,担忧万分。

      但一定要冷静,我不能犯错,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不怕死,只怕余生再不能伴你左右,让你独自一人面对黑暗。

      公主啊,请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在光明中。

      *
      公主颈上的伤口仍旧在渗血,她手中紧紧捏着那白绢,静静看完后,将它收在怀中。

      “央……央央……”皇上长叹一口气,“朕对你已经很仁慈了。”

      公主抬头望着皇上,一袭明皇衬得他气势恢弘,他是诏国的无上君主,是心怀江山的帝王。

      公主眼睛有些红,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淡淡道:“我很感激您,这些年,您对我很仁慈。”

      皇上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地上安氏的尸体又摇头道:“妇人心中难怀秘密,朕早该知道太后薨了后,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张牙舞爪地做出这些蠢事了。”

      公主怅然若失地走向帝王,跪地道:“求皇上,让我去见见……见见柳娘娘。”

      皇上点点头,叹道:“去吧,去见她吧。她一定……恨极了太后,恨极了你,也恨极了朕。”

      柳娘娘居住在皇宫内院的一角,院落清清冷冷,门可罗雀,几乎无人问津。皇上也不大来此,宫中皆传言柳氏从前只是太后身边卑贱的一名侍女,存了心思勾引皇帝,才不小心有了南康公主。

      虽有了公主,却无资格抚养,只得了个虚无缥缈的名分,从此深居宫苑,连皇上也不大来看她。寥寥终日,与孤寂为伴。

      皇上摆了摆袖子,不愿再多看一眼上阳宫的满地狼藉,由一干侍卫内臣引着离开。

      大门口,拼命被按捺住的南青红着双眼看着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不落凡尘的天子,在期待着天子说些什么。

      天子却只瞥了他一眼,便负手离去。

      南青与苏季扬一同快步走进上阳宫,屋门敞开,公主呆呆跪在地上,颈上鲜红一片,而她面前,陡然是安氏的尸体,双目微睁,面上依稀还有泪痕。

      许多支羽箭刺破了她的衣衫血肉,乱箭穿心,是她最仰仗的枕边人所为。

      南康公主抬头望着来人,看着她幼弟红着的眼睛,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偌大宫廷,人人只求自保,唯有母亲与儿子间有着坚不可摧的纽带,是血脉将他们紧紧相连,这是皇宫中唯一的一点点真心实意。

      公主不忍再看安氏死不瞑目,抬手抚合了安氏的双眼,声音嘶哑道:“安娘娘放心,既答应了你,我以后一定护青弟周全。”

      南青跪倒在安氏身边,先向抬头看着公主,嘴角泛起一丝惆怅的苦笑,对公主道了谢,“多谢……阿姐……”

      随后,他伏首将头埋在安氏怀中,终于失声痛哭。

      公主站起身来,朝着南青身后的苏季扬走去。

      苏季扬张开双臂,迎着公主脆弱的身体,将她拥入怀中。

      公主将头埋在他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颈上的鲜血已止住,那一抹鲜红,此刻正狰狞不已。

      “陪我去见柳娘娘,我一定要问清楚……”公主喃喃啜泣,将那条白绢递给苏季扬。

      他不着急打开看,只是吃力地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好,我们去见柳娘娘,现在就去。”

      *
      上阳宫皇上诛杀安氏的事情早已传遍了皇宫内院上下,人人惊慌,一时间风声鹤唳,每一位宫人都将院门紧锁。

      苏季扬为公主简单上了药,便匆匆陪着她穿过皇宫上下庭院走廊,终于来到柳娘娘居住的宫院。

      公主的小手冰凉,被他牵在手中,依旧无法温热起来。

      院门紧锁,公主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如只惊慌失措需要保护的小兽般,对他恳求道:“先生……求你站在这里等我,不要跟着我进去。”

      苏季扬点头,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

      他已看过了那白绢上触目惊心的内容,知道公主深夜来此是要求证什么了。

      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安氏在白绢上写着,十八年前,太后与人私通,私生一女,为皇室丑事,为遮天蔽日,以侍女柳氏的家人性命要挟,诬陷此女为柳氏勾引皇上所生,又以柳氏身份低贱为由,将女儿亲自带来身边抚养,是为南康公主。

      而太后难产整夜,安氏精通香药,被皇上带来燃香助产,这才知道从前的秘密。

      因此南康公主得皇上冷漠以待,太后无上宠爱。

      公主半分相信,半分不相信,所以想亲口来问问生母柳娘娘。

      公主伸手叩着宫院的青黄大门,手指骨节与木门碰撞之声发出,苏季扬心中蓦然一疼,她实在是太过用力。

      无人响应。

      公主继续不依不饶地叩门,终于有一位侍女怯怯柔声细语问道:“是谁呀?”

      公主大声喊道:“我是南康公主,我来求见母亲。”

      侍女并未开门,只柔柔回应去禀告娘娘。

      公主叩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撞击声越发激昂愤慨,那侍女久久才隔着门喊道:“公主请回吧,娘娘已经睡下了。”

      公主打开手心,手指关节已红肿生疼,她用手掌拍着木门,一层灰被扬起来无所顾忌地迷了她的眼睛,眼泪便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公主嘶哑着嗓子执拗地喊道:“我要见我的母亲!”

      侍女只好胆怯着道再去通报,不再言语。

      明知门的那一侧没有人,公主仍旧不知疲倦地用力拍着大门,仿若这墙生生出现在这,将她与世界上本该与她血肉相连的人隔断两方。

      苏季扬看得心疼,却不能上前。

      他知道她在坚持,心里的执拗是她现在所剩无几的力量,他不能打断她,不能扑灭她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

      良久,柳氏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冷静又漠然,“公主请回吧,你的母亲不在这里。”

      “柳娘娘……”公主的手拍得红肿,拍得疯魔,她哭喊着,求着最后一丝怜悯,“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门中人沉默片刻,才提了嗓音高声道:“公主快请回吧,上阳宫的娘娘才是你的母亲。”

      “我不相信!请你出来见我一面!”公主继续哭喊着,身子顺着大门渐渐下滑,瘫坐在地上,啜泣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门内只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柳氏始终紧闭着大门,将公主抛弃在这茫茫月色下。

      公主倚着门,无力地拍着门,却再也没有人愿意理会。

      她在门外悲痛欲绝地哭泣,柳氏在门内长长叹了口气,紧闭房门,以求听不见公主的任何声响。

      一道天堑就这样横绝在此,将公主与她过去十七年所有的信仰割裂,她用眼泪与宫廷的谎言做了最后的诀别。

      苏季扬踱步走至她身边,蹲下身来将她搂在怀中,公主身子沉沉倚靠着他,只是啜泣,一言不发。

      “安氏的话也不能全信,公主不要怕,还有我在。”苏季扬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吻她的额头。

      还有我在,公主,臣会用尽生命守护你,我知道你会陷入万丈深渊,我没有力气救你,只好陪着你一起承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渡寒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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