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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渡寒潭(5) ...
上阳宫鬼神之事转瞬间已经传遍朝野,早朝之上人心惶惶,皇上扶着龙椅,面色分明多了几分憔悴。
顾太傅倾着身子叹道:“皇上……臣以为,太后尸骨未寒,不宜对公主大肆封赏。”
座上的天子皱起眉,这位老太傅话里有话,除却一干心惊肉跳的老臣,自然无人听得出来此中深意。
圣上不语,只抬手从桌上捻起一纸加急密报,重重扔了下来。
密报上印着十几个关卡的红戳,紧急程度可想而知。老太傅双手颤抖,捡起这份折子,面色骤然一变,手中的密报再次跌落在地。
皇上的目光扫视了满朝文武一大圈,随后那道锋利的目光盯住了今日大胆上鉴的顾太傅,冷嘲道:“怎么?太傅,吓到了?”
太傅忙退后,与其他臣子站在一起,再也不敢言语。于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他早已明白帝王之心。
这样的试探,与这样的退缩,已经是他能为心中未灭的一丝正义,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北羽国十万精兵,南下掠城。所到之处,城河失守,血流满地,百姓流亡,饿殍遍野。满朝文武,谁能领兵出征!”帝王不动声色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威严又冷静,他已料到没有人会站出来。
本朝重文轻武,鲜少有出色的武将。
无人能担此大任,唯有用另一种方式。
无非割地送礼,再献上尊贵的诏国公主,作为盛大华丽的求和礼物中,那颗熠熠闪烁独一无二的明珠。
要庄重,美丽,以最完美的姿态送给敌人,换取几十年的平安,换取天下万民的幸福。这是镇国公主的职责。
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
*
月光黯淡,星辰发出幽幽光辉,上阳宫阖宫磷光闪闪,有森森阴气。
云鬓高耸的女子身着红衣,在夜中隐匿行走,独身一人绕过处处守卫,终于来到上阳宫。
若顺着微弱的星光看去,这位娘娘脸上极尽奢艳装饰,仿若即将踏入一场盛典,用倾世容颜征服天下万民。
上阳宫自从闹出鬼神之说后,人心惶惶。本就不受宠爱的公主更被宫人冷遇,此刻夜深花眠,上阳宫周边无人看守,静得如同皇宫秘院,即将消失在这茫茫山河。
门被轻易打开,女子如同进入了自己的秘境,昂首提裙,步子迈得匆忙。
快点,再快一点。
来不及了。
*
苏季扬身着青衣灰袍,白日便早早出了宫。
刚刚下朝的翰林院内,年轻的同僚讳莫如深地提醒他,是时候该抽身而出,南康公主已不能带来仕途助益。
总有许多人固执地以为,年轻的举子苏季扬是在搏,搏一个别人不看好的前程。
他分明听见了同年入仕的同僚讥讽道,“你当真以为这位公主能像当年太后一样独揽大权?皇上中年,正如日中天,怎么会同幼时一样被太后弄权左右。太后遗留下的明珠,要当作玩物送给北羽国了……”
是啊,边境和平无事的十八年,突然爆发。北方的铁骑挥兵南下,他们是豺狼虎豹,是休养生息了十八年的精锐之军。
皇上不愿出战,只愿用半壁江山,与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再添上他尊贵的女儿,诏国美丽的公主,换来一个短暂的安宁。
苏季扬不置可否,只是向着面目已有些许陌生的同僚轻笑,“我搏的结果确实不好,那你呢?”
同僚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苏季扬静默地收拾了些许东西,装在篮子中,转身沉默地踏出了翰林院。
拉帮结党素来盛行,更何况宫中皇子甚多,不过初初入仕的人,又怎会知道这么多天家的隐秘。
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从一张白纸变得色泽斑驳,陆离于宫廷利益之中,也私心甚笃,也身不由己。
而我在为了你而跋涉颠簸,公主啊,请你原谅我会为你带来的秘密,尽管这秘密鲜血淋漓,让人不堪忍受。但这是我唯一能救你的法子。
为了救你,我宁愿对着九天三叩九拜,只请上苍不要那么无情。
明珠太过耀眼,唯有蒙尘于上,才能幸免于难。这是公主生长在此难以避免的悲哀,这本不是她的错。
*
大理寺天牢中素来关押着诏国最为穷凶极恶的犯人。
苏季扬手提竹篮,款款步入大狱。
他无甚奢华衣物,灰色长袍一尘不染,腰间并未佩戴玉佩腰环,素白发冠束于头上,显得挺拔又俊秀。
狱卒惊奇不语,此人看起来又像普通百姓,又有一股典雅高贵的气度,一时分不清是谁家的公子。
无人拦他,只因这闲庭信步的公子手中轻轻握着一块金牌,上有昭和年间精妙的雕刻,是先皇时期遗留的御赐金牌。
金牌已经过快二十个年头,依旧光色灿烂,看得出存有之人相当爱惜,这当之无愧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圣物。
狱卒很快打开了重重天牢牢不可破的锁,弯弯绕绕许多逼仄的石路,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锭金在微弱的火光中被沉沉放入狱卒的手心。狱卒会意,点点头从一旁点上一盏灯奴,识趣地退了出去。
天牢的大门沉沉锁上,狱卒在外轻声道:“一个时辰后我来接公子出去。”
回声响荡在狭窄的石室中,被铁链锁住的人闻声抬头,常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被灯奴发出的昏暗柔光刺得生疼。
可他还是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嘶哑道:“多谢你来看我。”
苏季扬走至死囚身边,用手捏住他的肩膀,眼眶渐渐湿润。
良久他才轻声道:“爹爹,太后的恩情,您还愿意还吗?”
死囚大笑,捏住苏季扬的手,“如何不还,我已等了五年了。”
苏季扬打开竹篮,从中摸出一把形状奇异的钥匙,轻轻朝锁链中转动,在锁具碰撞的声音中,这缠绕了五年的锁终究被打开了。
死囚抖掉自己身上的锁链,怔怔看着苏季扬冷静地从竹篮中取出一块微微湿润的丝绢,细细为他这张不见天日的脸上擦拭着。
直到白绢上黑色的印记越来越深,苏季扬才抬手换了一块丝绢。
两行清泪从苏季扬的脸上滑落,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从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进宫,太后抬手抚摸了他的头,他稚嫩的眼睛看见了琳琅的宫廷,看见了躲在太后衣角之后的美丽公主,他曾以为自己是全天下幸运至极的人。
他转过身静默地从竹篮中拿出一只玲珑袖珍的香炉,轻轻放在紧锁的牢房门口,拿出火折子,将缕缕清香燃起来。
已故的母亲,沉冤于天牢不见天日的父亲。这是他多年来的梦魇,此刻却一一在眼前,活生生,将他早已为数不多的泪从坚强隐忍中逼迫出来,汹涌澎湃,溃不成军。
*
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看着急匆匆闯入的女子站在屏风之前,趾高气扬地对峙着。
阿鹰已习惯了入夜之后上阳宫安然静寂,它便可以枕着公主的怀抱入睡,被公主轻柔的手指轻轻摩挲羽毛。
此刻来人搅了它的清梦,它便适当地喊了声:“娘娘走好!送客!”
面前的女子却不恼,她自嘲地一笑,讥讽道:“南康公主,你真把自己当上阳宫的主人了吗?”
公主摸摸阿鹰,此刻语气强硬起来,她冷冷道:“太后是上阳宫的主人,娘娘走了,我替她守着。”
“本宫是好意来提醒你,我听说今日朝堂上皇上已经明说,要将你封为镇国公主献给北羽国。”女子拔下头上一支明光璀璨的金钗,剑拔弩张。
公主站起身来,冷笑道:“安娘娘,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降为宫女了吗?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是为了刺死我,以向父皇报仇吗?”
安氏露出一个怜悯的眼神,仿若公主是她玩弄于鼓掌中的玩物,她手中的金钗锋利尖锐,此刻正放在自己的颈上,随时可能划破光滑洁白的皮肤,血溅上阳宫。
公主皱眉,怀中的阿鹰嗅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时不安分起来。
“你究竟来找我闹什么?”公主安抚了阿鹰,神色镇定。
“我从冷宫中跑出来,故意留下许多破绽,想来已有人通报给了皇上,不出一刻皇上一定会匆匆赶来,看望你这位他如今最最看重的公主。”安氏扬起嘴角笑,鲜红的两片唇开合翻扬,透露着无限神采。
公主不明白安氏究竟要做什么,更不知她疯言乱语是为了什么,只是上阳宫人丁稀少,侍女内臣皆不在,这位娘娘手执金钗,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有些头痛,想来宫门口的十二只香炉并没能震慑安氏,反而使她疯魔。
是真的疯魔。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你们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
安娘娘其实蛮可怜的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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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渡寒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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