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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东市石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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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洛楚飞按约定来到于净莲下榻的住所——满德楼来寻沈追。
满德楼是一座在建平城算上中上等的茶楼,平时清闲,最近因为邀约了一个江南来的丝竹戏班子搭场,生意火爆,客人比往昔多了三四层。
洛楚飞晓得于净莲爱热闹,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不住酒楼赌坊烟花巷,却偏爱这略显清净的茶楼。茶楼后有一个僻静的小院,小院一面过道围着竹篱笆,穿过过道就有一座面积不小的半旧堂屋,简朴干净。
洛楚飞谢了领路的小二,敲了门,好半晌,于净莲才打着哈欠开门,将他让到房内后,不大高兴地抱怨:“叫你午前来,怎地大清早就跑来了?害得人家睡不安稳。”
沈追在他手里,洛楚飞只得忍气吞声,问:“你一向爱热闹讲排场,如何肯住得这般清心寡欲?”
于净莲拍了拍老木门板笑道:“在别人家地盘上,也不好太抛头露面,这茶楼老板是我旧相识,此地又清净,好办事。”
洛楚飞压根儿信不得他起,昨日明月堂那出还不叫抛头露面,怎样才叫抛头露面?以一条手臂做筹码,这种玩命之徒才玩的把戏,即便是民风彪悍的胡羯,也定是闹得满城皆知了吧。
“我劝你还是收敛些,莫要连累了别人。”洛楚飞侧身滑进屋内,四处搜捕沈追的踪迹。
哪知里里外外,连根头发丝都不见,于净莲插着双臂笑吟吟地走过来安慰道:
“你急什么?你当我会留他过夜么?虽说这小匪姿容上等,可不对我的胃口,山野气太重,和你的俊逸风流没得比…”边说边要上手去捋洛楚飞的头发。
洛楚飞愈发听不下去,弹弓似的弹开,隔了一张茶桌与他老远对话:“有事说事,休要动手动脚!”
于净莲哼了一声,双手插头,向后拢了拢锦缎般的秀发,坐到梳妆台前,从奁匣内抽出一把精致的雕花黄杨木梳,扬了扬道:“真想知他身在何处,就来为我篦头簪冠吧。”
洛楚飞当然不愿。直挺挺地立在当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于净莲的逼促下,还是咬牙夺下他手里的梳子,在背发上胡乱挠饬了两下,登时拉断几根长发,于净莲一把捏住他手,轻描淡写地威逼:“阿楚,悠着点儿蓖,那追儿的下落可只有哥哥我晓得,头发断了,他也便断了。”
一听这话,洛楚飞不敢造次了,老老实实蓖好发,又束好玉冠。
“你梳头的手艺仍是那么精湛!”
于净莲在铜镜前左照右照,搔首弄姿,不啻赞美。
洛楚飞实在看不下去,粗着嗓子说:
“头也蓖完了,这下该说了吧?”
于净莲转过身子,冲他嫣然一笑:“成,可惜他不在我这儿了。”
“你说什么?”洛楚飞火冒三丈,“你在戏耍我?”
“他说今日午时与人有约,我就放他走了。”于净莲眼帘一闭,才不管眼前风暴。
“放他走了?去哪儿了?与什么人有约?”洛楚飞的问题如连珠炮。
“不晓得哦。”于净莲起身从六尺高的衣架上摘下襟袍穿在身上,整了整发尾和衣穗子,淡淡说,“你还不知我?不爱管闲事,尤其不爱多嘴。”
事实并非如此,洛楚飞嘴上却让了步:
“好,那你总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凌晨吧,总归比你早…又或许是清晨,他刚走,你就来了,我也记不清了。”
洛楚飞明明知道于净莲实在戏耍他,只得强压住火气,小心不往圈套里钻。
“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透露什么?”
“这个——”于净莲揉着太阳穴,故作沉思状,引得洛楚飞燃起满腔希望:
“可有想到?”
“没有。”于净莲干脆答道,得意洋洋地瞧着洛楚飞泄气。
沈追啊沈追,到底去了哪里?又去见什么人呢?见好人也罢了,万一是坏人呢?万一落入什么陷阱呢?万一又是石虎在耍诈呢?
洛楚飞心急火燎,待要走,却被于净莲拦下了:
“去哪儿?”
“你管不着。”洛楚飞摆开剑势,打定主意他要拦着拼了命要与他一斗。
于净莲压下剑尖,冷静问:“无方无向,如何去找?”
“建平城我可比你熟悉多了。”
“那若是人已经不在城里了呢?”
“城门尚未开启,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阿楚——”于净莲上前一步,两人只距咫尺,彼此呼吸都能闻到,“你未想清楚这些,找人和大海捞针有何分别呢?”
洛楚飞一怔,知他说得不错。
怎奈,关心则乱。
“阿楚,你对我说实话,你心中,是不是很在意那个小匪?”于净莲的声音柔成一汪水,有带着一点威逼意味,面孔因为未戴面具而显得异常生动,借着破晓晨曦后堂屋内承接的阳光,那双恍若秋水的眸子也映成了琥珀色。面对这张脸,即便是洛楚飞,也难免心中激荡,与他朝夕相处的往事立刻涌上心头,慌忙移开视线,制止回忆,心跳才渐渐得已平复,他坚定道:
“是,我很在意,所以请你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
于净莲又注视了他良久,见他并不悔口,也不瞧着自己,极是失望,叹息着将身体默默缩了回去。
“即如此,我带你去找他吧!”
转身出了堂屋,径直奔大街走,洛楚飞心中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二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于净莲在前,洛楚飞在后,方向是东市,于净莲沉默只顾赶路,这让洛楚飞颇不习惯,忽想起听他说过太子一事,借机赶上去问:“你昨晚说太子的事可是真的?”
于净莲不答。
洛楚飞只得继续问:“你说太子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是何处?你又如何发现?”
于净莲仍不答。
洛楚飞有些着恼,刚要上去逼问,于净莲忽然停下脚步,向路旁一侧张望,是一处名叫“福全”的门脸不大的饭庄,二话不说就拐了进去,在靠门口的墙角的方桌前坐下,大喊道:“小二,上饭菜!”
洛楚飞只得也跟了进去,责问道:“不是去找人吗?怎的又来饭庄了?”
于净莲白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地会所:“大早上你不饿,我饿,我又不是铁打的,要吃饭的——小二,一盘西湖醋鱼,一盘十郎豆腐,一盘桂花饼,一盆酒酿汤团,一盅炖雪蛤,外加一屉小笼包,二两十年鹤雪。”
小儿立在一旁听傻了眼,鞠躬哈腰道:“客官,这些菜小店都没有。”
“没有?”于净莲气急败坏地拍了下桌子,把小二吓了一跳。大声道:“那你们有什么?”
小二唯唯诺诺地答:“我们早点只供应豆花儿、豆脑儿和玉米饼、玉米汤,外加腌菜。”
于净莲想了半天,一挥长臂,“那就这些,各来两份。”
小二下去领饭菜了。
于净莲这样冷了洛楚飞,反倒教洛楚飞尴尬起来:
“行了,我忘了你没吃饭,就这么拉你出来,满大街找人,对不住了…”
于净莲“嗤”了一声,反问道:“我没听错吧,你实在给我赔礼?”
洛楚飞捂着肚子,突然一阵咕噜噜响声,于净莲软了心,放下端着的架子叹道:“唉,大概真是我欠你的,你可——”
“也不知沈追他此刻吃没吃饱饭呢。”洛楚飞小声嘟囔着。
被洛楚飞一打岔,“你可如何回报呢”,于净莲生生咽下去着半截话,幸好有面具挡着,否则那张脸一定比阎罗王可怕。
二人吃完了早餐,又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洛楚飞带着于净莲躲避了几队巡防士兵,就到了东市石牌楼下的石狮子,于净莲不再走了,对洛楚飞说:
“你就守在这吧,他要会的人就和他约在这。”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洛楚飞觉得这样和于净莲大剌剌地守在这里,沈追也好,神秘人也罢,都唯恐避之而不及,哪里肯会露面,于是将他拉到对面一条窄巷内,掩藏身形,于暗中窥探周遭。
“奇怪…”
正凝神观察,忽听到身后的于净莲嘟囔着,洛楚飞转身一看,见他出神地望着巷子深处。
“怎么了?”
“这些老鼠,竟然很整齐地排队搬家,大白天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洛楚飞仔细辨认,果见在阴影处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向街口走去,十分诧异:
“当真奇怪。”
“动物都是先知先灵的,有这等奇事发生,依我看,不是有天灾,就是要出人祸。”
“怎么会?”
“昨晚我夜观星象,北斗变相,星宿排列有差,应该就在这几日,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大事。”
“是何大事?”
“算不出,天灾人祸皆有可能,天灾往往连着人祸。”
“你又是何时学会占星术了?”洛楚飞半信半疑问。
于净莲将眉毛一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在你走后,我无聊得紧,就学了这法术取乐。”
洛楚飞不吭声了,以于净莲的善能扯皮,若接下去,保不定扯出什么不相干的,让人无地自容的典故来,唯一应对就是不理他,不接话。
“快看,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匪!”
于净莲指着石狮方向,洛楚飞一看,果见沈追出现,正站在石狮侧面,左顾右盼。
“他在等谁?”洛楚飞十分不解。
“看下去不就知道了?”于净莲说。
果然,不到须臾,就有一个扛着竹挑子,戴斗大草帽,身材高挑的男人佯作叫卖梨子向沈追走去,两人说话时,沈追表情忽悲忽喜,看起来难抑制,大概被男人劝说了几句,又冷静下来,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就一前一后向北市方向行去。
“这个人,我怎么觉得熟悉。”洛楚飞自言自语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于净莲说:“不过就是个寻常果贩,见了也不会过分留意吧。”
“不,不是寻常贩子…”洛楚飞陡然想起了那日与沈追骑驴撞翻水果摊的事,当时还对这贩子起了疑心,可后来出了太子失踪的案子,也没顾得上去找他,现下想来,果然有问题。于是顾不得一切地追了过去,于净莲也硬着头皮跟上,生怕洛楚飞吃了什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