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2、第二章

　　约战午时开始。

　　沈追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头上束着紫玉带冠，腰间佩着龙渊宝剑，少年裘马，英姿飒爽。
　　他亲自到山顶的校场上清点兵力，三千人马旗帜迎风招展，蓄势待发。

　　一番战前士气鼓舞后，命手下抬来了十来个酒坛子。启开坛盖，香气扑鼻，是陈酿的一江春水。谢春荣取来一坛倒满两碗，先干为敬：“今日一战，祝我们马到功成！”说完干尽了一碗，目光环视一周，落在沈追脸上。

　　临战之际，沈追兴奋，向谢春荣邀杯道：“老谢，你助我夺胜归来，定要与你大醉三日！”
　　谢春荣拍了拍他肩膀承应道：“一定！”

　　一碗烈酒一干而尽，也不知是这酒过分烈了，还是今日的太阳太过灼热，沈追在逐一检查兄弟们的兵器甲械时渐渐体力不支，眼皮愈发沉重。他摇摇晃晃，转身瞅瞅谢春荣，谢春荣嘴角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沈追心下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容不得多想，谢春荣的脸翻腾着在眼前碎成了万段，一片白茫茫的光亮闪过，他眼前一黑，栽落在尘土里。

　　“帮主旧疾突发，快将帮主抬到后房里休息！”谢春荣接住沈追，大声疾呼，假装一副焦急的样子，偷偷将他腰间令牌摘下来，这才在全场的惊愕中吩咐手下把人抬走了。

　　谢春荣将手中令牌高举过头顶，向众部高声道：
　　“诸位兄弟听令了，如今沈帮主临阵发病，不能带着弟兄们赴战了。可誓言大过天，如果此番我们不去赴约，定会被对方耻笑，这样日后漠马帮还如何在辽西立足呢？”

　　“战约必赴！战约必赴！”
　　响彻山谷的高呼，群情激荡，这正是谢春荣要的效果。
　　他继续慷慨陈词：“为助帮主完成夙愿，有哪个愿随我一战？”
　　“我们都愿意！——”
　　谢春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兄弟们都是好兄弟！不过这次，由我选一百人马，先为大家打个头阵，探探对方的虚实，否则冒然进攻中了敌人的埋伏，老帮主那我无法交代，如此，咳咳，大家都先散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给沈追下蒙汗药阻止他送死是下下策，但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让他应战了。谢春荣十分了解沈追的性情，说一不二，比十头毛驴还倔强，惟有自己替他打这场仗，让他看到后果，才能让他认识到错误，体味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没有禀报公孙齐，也没要他增派援兵，即便增派援手，二虎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反而还让其他帮派逮住空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用自己一命，换来漠马帮的太平，实在太值得。

　　于是，谢春荣在成功用蒙汗药蒙晕了沈追后，带着一百人的小部队，静悄悄的下了山，赶赴与众匪头约定的石龙谷。出发前，他逼着看门人发毒誓，够沈追昏睡七天的药效一过，打死也不放出来。看门哪里不允？

　　睡了整整七天七夜，沈追苏醒来后，记忆力没有立刻恢复过来，花了足足半天的功夫，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谁，呆在哪里，为什么会睡很久，以及是谁让他睡了这么久。想起这些事后，他闹腾了三天，才又被公孙齐放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他铁黑的脸孔，样子吓人得要吃人。
　　“找死！”
　　公孙齐的震天吼，整个山头都要抖三抖。沈追跟着抖了个激灵，知他指的是决战的事，理直气壮辩称一番，说是谢春荣将自己迷倒，然后自己带人去打仗戴功了，明明是他私欲太重，想要抢自己风头，怎能只责怪自己呢？要怪的话，老谢也跑不了！

　　公孙齐耳光拳脚一齐招呼过来，沈追就蒙了。
　　从小到大，公孙齐从没打过他，可如今却这么下狠手，他不懂。

　　“小兔崽子，你可知道，老谢为了救你才用药把你迷倒，他只带了一百人马替你赴死。你可知道对方的人马是你这座破山头的十倍，你打得过么？”

　　“老头你在说什么？老谢去送什么死？”
　　“还不是为了你的逞能？他一直都劝你收敛锋芒，不要与人为敌，你砍了余霸天，占了黑风帮，还要与邻帮开战，你不是在找死是什么？”公孙齐气得满脸通红，一只戴满了玉扳指的老手紧握着拳头，眼看就要扎到沈追背上。

　　还好被胡三娘拦了下来，他才幸免于难，“他还是个孩子哪，懂哪些大道理？你不好好教他，一味宠溺他，他当然不知天高地厚了！”
　　“哼！”公孙齐被胡三娘怼得语塞，只好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生气。

　　沈追捧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眼圈红了一双，哽咽问胡三娘：“三娘，老谢他当真没回来？他，他现在怎样？他不会死吧？”
　　胡三娘眼圈一红，忿恨地摇了摇头：“生死未卜…一百人马，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沈追呆了半晌，突然抽了下鼻子，奔到墙壁上抽出一柄铁剑。
　　“哎呀不好！”
　　胡三娘以为他羞愤之下要自寻短见，飞起一脚揣掉了铁剑，扳起地下人扇了两个耳光：“臭小子你还敢来这一出？”

　　“我要去救老谢！”沈追两边脸都火辣辣的烧，强扭着要挣脱她的钳制。
　　胡三娘这才晓得他并非寻短，舒了一口气道：“不自杀也不能去找死，我看你还是先老实呆在帮里。老谢由我们去救，你一个毛孩子别以为杀了个余霸天就真无法无天了，江湖上比余霸天厉害的主以后你慢慢去杀，眼下给我好好呆在家里，不许踏出半步，不许添乱！”
　　沈追一时意气，可也最怕胡三娘，帮里上上下下，也唯独胡三娘能治得了他，因此她说出的话，沈追没有不敢从的。

　　果不出谢春荣所料，石龙谷一战，一半原黑风帮的人不战而降，谢春荣带着剩下的一百人马一进谷就被围攻了，他是军师，习惯用脑攻心，实打实地肉搏拼命，哪里是对手？
　　被活捉后，谢春荣料到匪帮们下一步就是要用他来交换条件了。

　　果然，派到漠马帮的信上说，让公孙齐以沈追一命交换谢春荣一命，如果实在舍不得，那就以漠马帮的地盘来交换，并要漠马帮从此迁出辽西地域，永不踏足半步。

　　公孙齐气得七窍生烟，知道凭对方几个喽啰如果硬攻的话绝对不是自己对手，怕就怕他们暗地里勾结了其他帮派，名正言顺地将自己一网打尽。

　　他一方面派四大护法赶去辽东找青龙帮的弟弟带人增援，防止局面升级恶化，一方面与胡三娘和其他长老主事商量智取对策。

　　“强龙不压地头蛇，远水救不了近火。青龙帮距这里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也要十天半个月呀。”曲长老说。
　　“是啊，第一役对方既胜，士气肯定赢过咱们，如果此时冒然进攻，不说吃败仗，也一定会折损不少弟兄，依我看不如另谋他法。”贺主事说。

　　公孙齐摇摇头：“他们若想给余霸天报仇，此时正是好机会，如何能不动一兵一卒，既能保住追儿和漠马帮，又能救得下春荣？”

　　众人鸦雀无声。

　　气氛凝重，胡三娘眼珠一转，从头上扯下一枝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帮主可还记得这枝梅花簪？”
　　只见那簪子由一朵珊瑚制的朱砂红梅并珍珠攒就，银簪精致鲜艳，约摸三寸长，素日一直戴在胡三娘的云鬓上，不知她此时拿出来有何用意。

　　“一枝簪子，如何能救得了人？”
　　胡三娘说：“帮主忘性大，簪子当然救不了人，但是簪子原来的主人却能救得了。您还记得十三年前，我们在洛阳办案时救下了一位妇人？”

　　“妇人？”
　　“是怀孕的妇人，被人在密林中追杀，我们拔刀相助，护送她回家，归途中她还产下一对龙凤胎的落梅山庄夫人，您还可记得？”

　　公孙齐仔细回想，十三年前在洛阳，他们受人之财，本是去洛阳刺杀一个官吏。等办完了案，在归来途中遇到了一位被追杀的孕妇，当时孕妇挺着肚子在林中奔跑，也不知惹了什么仇家，被十几个蒙面戴刀人玩命追捕。
　　奔跑中孕妇似是动了胎气，眼见刀落人亡，他们实在看不下去，救了妇人。

　　赶走了刺客，胡三娘可怜妇人无人照料，又怕她在路上又遇到那帮人，就主动请缨护送她回家。那妇人千恩万谢，随她和公孙齐一同上路没多久就在途中产下一对龙凤胎，胡三娘助她顺利接生，恩情簿上再添一笔。妇人一定要他们到府上小住，以资报答救命之恩。

　　盛情难却，他们只得住了几日。
　　没想到，这位妇人就是江中第一大帮派落梅山庄的庄主夫人白落梅，此番回娘家省亲，没想到归家途中遇到仇人追杀，幸好被路遇的胡三娘和公孙齐救下，山庄上下无不感激恩德，好酒好菜，珍宝奇珠仍不能够，庄主洛开炎更是以夫人的梅花簪为诺物，许诺日后若二人有任何危难，落梅山庄定赴汤蹈火，以死相报。

　　要知道，落梅山庄在江中一带拥有极强的势力，不仅江北的江左盟尚须让他三分，就算是朝廷也十分想收为己用。能得到这样一个承诺，胡三娘和公孙齐就如同多了一个金牌护身符。只是后来的十三年里，两人联手在漠北创办漠马帮，顺风顺水，也没什么遇到特别值得劳动落梅山庄出面的情况，因此也有很久不甚联络了。

　　胡三娘说：“关乎到追儿和谢大哥，以及帮里的生死攸关，这枝簪不得不用了。此去江中比辽东还远，即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数月才赶到，搬救兵是来不及，但我们可以用这簪子唬一唬对方。簪子上刻有落梅山庄印，如假包换，烦请帮主请出杨老宗主写一封信，将簪子和信一同送到对方手里，他们如果联合了其他帮派，必然有人识得这件信物的由来，即便眼下不买账，可心中总归忌惮三分，不敢把谢大哥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放他好好的回来。”

　　一番话说得甚是在理。
　　次日，公孙齐就派人去青桐山的清风观请杨老宗主出面调停，漠马帮仍做好大战的准备，更加要求帮众勤奋操练，以备时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