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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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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追没有死。
慕容恪给沈追吃下的药,可以令人暂时心脏停止跳动,躯体麻痹,看上去与死了无异,因此顺利骗过狱卒——当然,杜群是没那么轻易被骗过的,在检查尸体时他立刻就发现了破绽,但他深知慕容恪的良苦用心,更何况二人关系匪浅,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人情,放了这个无辜的“同谋者”,并连夜上疏奏表,犯人不堪牢狱之苦以及面对酷刑的恐惧,猝死了。
更为了慕容恪行事方便,“尸体”被裹着草席连夜拉到郊外的乱葬岗,草草掩埋。掘墓人懒得挖更深的坑,也为慕容恪尽快救出即将苏醒的沈追落了方便。为他服下解药和保命丸,慕容恪修书一封,派一个亲信和一架马车,连夜驾车去往长白山林的密云洞,让他暂时栖身,待风头一过再将他送回马兜山——他早就派人秘密调查清楚了沈追山匪的身世,但不想过多追究。
驱车半路,沈追就苏醒了。周身的疼痛袭来,太多伤口来不及愈合,连日舟车颠簸,又加上药力对五脏的破坏,等到达目的地,他昏迷多次,却仍像死人一样在马车里动也不能动。
长白山林,一望无际广袤的林野与绵延不绝的山峦,把一切都衬托得万分渺小。那亲信藏好马车,驮着沈追在山林里艰难跋涉了整整一天,才在其中一座山顶上找到密云洞。
相传密云洞是三国时期汉刘后人的一支北上流亡的地方,在这里隐居上百年,繁衍了几代人,靠打猎开山为生,渐渐在兴安岭一代形成一个族群,却不知在哪朝哪代,遭逢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又悄然没了踪迹。
从亲信口里听到这些奇闻逸事,沈追对这片广阔的山林产生了敬畏,他自幼就在山中长大,本能对山野亲近,死里逃生之下,竟难得有一分欣慰。
密云洞藏在山顶一块十分高耸的山峰之下,山中云雾缭绕,仿若仙境,但奇诡的云峰之下却是深不可测的渊流,每动一步都惊险万分。
洞内却别有一番景象。深处高绝之地,常年被冰雪封盖,洞内也与洞外一样寒冷,即便穿上慕容恪为他准备的貉麾披风,也无法抵挡这入侵骨髓的凉意。
亲信见他发冷,便拾来了干柴,升起篝火。又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烧鸡,一瓶烧酒,撕开两半递给沈追:“爷饿了吧,赶快吃吧。”
沈追感激地接过烧鸡猛嚼几大口,又灌了一壶酒下去,胃里一团火热驱散了几分寒意。见那亲信咽着口水盯烧鸡,便扯下一块鸡腿扔给他:“你也吃。”
亲信感激,随即囫囵吃了起来,豪爽同他一起饮了几口烧酒,精神百倍的照顾他休息。
“爷,你感觉可好些?”
沈追点了点头:“暖了些,可身上还是疼得很…你叫什么名?”
“我叫袁飞,爷就叫我小飞吧。”
“嗯,小飞。”
袁飞瞧了瞧他面色,依然毫无血色,叹了口气:“唉,我跟了将军十个年头,还是头一次见他把那药用在活人身上。”
沈追奇道:“此话怎讲?”
亲信犹豫了半晌,忍不住透露实情:“爷你有所不知,这药怎么说呢,是慕容家世代相传的。因为数年前和翰将军一起进长白山与秃发那个蛮族打仗,没找到秃发乌孤,却捕了一只混身白毛的猛兽,那猛兽手长脚长,三尺的獠牙,简直力大无穷——”他眼中放出神采,手舞足蹈,仿佛当年情景再现,连沈追也不由被吸引,“那野兽好大个儿,站起来比我两个高,能飞檐走壁,能搏斗拼杀,可是恁由他再厉害,也被我家一大一小两个将军给活捉了!”
沈追点点头:“一定是恪将军斩获的。”
袁飞双手掐腰,使劲摇着头:“不是不是,我家将军那时还小呢,才十三四的光景。是我家将军的大伯翰将军抓获的,我家将军只是打打下手——翰将军负责正面进攻,我家将军就偷偷埋伏在后面,趁它一个不留神就抛出锁链将它牢牢锁住。”他双手做出勒扯的姿势,仿佛当中真有一条锁链,然后奋力一拉。
“咔嚓哗啦,就一下捆住了。”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
沈追张大眼睛,想象着当时惊险万分的画面,茫茫林海之间,一只白色长毛怪顶天立地威风八面地站在山峰上怒号,震得山林纷纷叶落,天地为之变色。在它面前是一大一小的青年和少年,青年身穿铠甲长麾,手持金刀,施展绝世武功与白毛怪械斗,少年同样威武不凡,头上紫冠带随风招展,手持金刚锁链,伺机蛰伏而动,见那毛怪突然露出破绽,怒吼着将锁链抛向天空,奋力将毛怪锁在天罗地网之中。
“原来这毛怪就住在密云洞中,喏,就是我们身在的地方。两位将军将它锁在铁笼里,循着它的气味足迹就找到这里了,没想到一进洞——”
“一进洞什么?”
“没想到一进洞,竟然发现了一窝白毛怪,有大有小,长得都一摸一样。”
“呃…这倒奇了,一窝毛怪!后来呢?”
沈追随着他的剧情起伏,身上疼痛早忘得一干二净,听他又说:
“后来都死了。”
“啥”
袁飞泄了气,垂头丧脑坐下来说:“唉,翰将军怕它们祸害百姓,就一刀一个全宰了。”
“宰了?”
“是啊。不对,还留了一个活口,就是当时捕获的那只最大的,将军网开一面,将它封在长白山的最高峰紫霞峰了,据说当时就是给它吃了那种药,昏死过去,十年不醒,想来今年是第十个年头了...”
沈追疑惑道:“那药吃下不久会苏醒的,毛怪吃下后不会醒过来么?”
袁飞偷了烧酒吧嗒一口,接着道:“是呀,那是对人。人的体质弱,尤其像您这样受了不少皮肉之苦的,当然只能吃一点点,骗过别人就罢了,但给长毛怪却用足了份量——据说这奇药是太(祖)当年游历江湖时,从隐居在终南山的毒圣江家那里偶然得的,后来一代一代传下来,但明令后人不许用在人身上的,如果用了…”
他顿了顿,向四周探了探,猛地拍了下脑袋:“瞧我,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偷听呢?”
“快说,如果用了如何?”沈追迫不及待地问。
袁飞眨了眨眼道:“如果用了,就是逆天而行,听说是要亡国的…”
沈追吸口了冷气:“亡国,不至于吧。”
袁飞道:“我也觉得不至于,大概是先祖怕子孙乱用毒蛊之术祸乱朝纲,这才危言耸听。”
“想来确是。后来呢?”
袁飞又咂了口酒,瞪眼道:“后来就没后来了呀。我家将军也就是四殿下,冒着被先祖诅咒的危险,将这药用在你身上,救你一命,命我将你带到这里养伤。”
沈追百感交集,又问:“翰将军如今人在何处?”
袁飞一愣,随即神色黯淡下来:“此话说来甚长,翰将军是盖世将军,可惜…咳咳,可惜啊。”
“死了?”
“哪有,他如今身在何处没人知道。大概我家将军是知道…翰将军早就不在大燕了。”
“怎么说?”沈追好奇心再起。
袁飞不想回忆那段往事,岔开话锋道:“不说这个啦。爷可要做好在这里长期养身子的准备。”放下酒壶,变戏法似的从带来的樟木箱子里翻出一个一尺见方玉匣来,郑重道:
“我家将军说了,让我陪着你在洞里休养,每日给你上药,打獐子野猪给你吃,等你外伤都愈合了,再领你到紫霞峰上,用温凉泊的水给你泡澡,泡上一年半载后,将那药的毒残都驱了,再送你回马兜山过回山匪的快活日子…哎,我家将军还说了,你为他挡那一刀他万分感激,但是这次后,他也不欠你的人情了。”
沈追一震,心想慕容恪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比叵测阴诈的洛楚飞强了不知多少倍。
“我家将军还说了,那个骗你的人,恐怕就是赵国的奸细,爷若想报仇,就等伤好了往西边追查吧。”
沈追心中一动:“你是说,那…个人去了赵国?可他明明是江中的汉人,如何与赵国勾结?”
袁飞鄙夷地哧了一声,不屑说道:“他偷玉玺啊!不是那杀千刀的石虎派来的奸细又是什么?石虎打不过我们,就派人来偷玉玺炸皇宫,想让大燕乱,他们就能趁虚而入。至于什么汉什么胡,如今天下乱糟糟的,胡汉都混成一锅荤,别说赵国,就是我们大燕和宇文部,甚至那小小的代国,有多少百分百是纯粹胡人呢?朝廷软弱昏庸,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们王上就说了,早晚一天要悉数归我们大燕治下。胜者为王,谁的江山谁说了算,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谁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他们就拥戴谁。”
沈追听他小小亲信竟说出这番蛮理,虽有些不忿,可也没有道理与他争论,打了个哈哈说:“我有些累了,咱们先歇息吧。”
“嗯呢。”
袁飞用捡来的干树枝堆满了洞口,风便很少能灌进来,又将篝火生多添了干柴,将洞内收拾一番,从木箱中源源不断地取出各种生活用具,一应俱全。被褥薄毯铺好铺盖,他扶沈追躺下,然后从洞内滴水的岩壁下接了半盆清水,为他擦洗上药。
多日来,沈追难得睡了个好觉,次日竟睡到日高山头,看袁飞不在洞中,恍惚以为是在做梦。哪知他笑嘻嘻地从洞口转出来,身上正扛着一只一人高的梅花鹿大踏步进来,一见他就扯着脖子高喊:“爷,爷,咱们有鹿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