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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
第四章
“音乐美食之旅”拍摄结束后,纪了迎来这一年第一个长假期。
她在家里憋了三天,第四天下午被罗艺一通电话叫起来。
陈陈敲门时她刚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恹恹的,把陈陈吓了一跳,“了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吃饭了吗?”
“吃得饱饱的,可能昨晚睡太晚了。”纪了光脚,左脚踩着右脚背,随便搪塞过去。
等罗艺上来,见她第一句话也是:“怎么三天不见这么憔悴,是不是没吃饭?”
陈陈立即举报:“了了又熬夜了!”
罗艺招呼带来的化妆师给她上妆,又轻声问她:“要不要打营养针?”
纪了定定望着镜中自己空洞的瞳孔,点头默许。
表针般一刻不停地为工作奔波着,时刻有人在身边盯着,她不敢节食太过,一是怕被人看破,也怕身体不支半路倒下。如今骤然停工独处,强迫心理作祟竟接连三天来滴米未进,全靠水和鲜果汁维持着,这会儿她只觉得太阳穴阵阵发紧,浑身虚弱乏力。
三人到了咖啡厅,罗艺约的客户还堵在路上,罗艺先点了咖啡,照旧给纪了要了杯美式。
一开始纪了受不了美式的涩苦,但开始节食后便渐渐习惯了这个味。毕竟咖啡因可以消耗热量,促进脂肪燃烧,苦过喉头,竟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三人边等边聊,罗艺给她们看音乐美食之旅的视频剪辑小样,陈陈一贯乐呵,“这下我们了了的吃货人设算是坐实了,不接受反驳。我要是“以爱之名”的负责人就直接定了了,还选什么?”
像是断电的老旧天线突然燃起了火花,数天前在耳边略过的只言片语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揪出来,清清楚楚复述进脑海里——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青年才俊,“以爱之名”基金会的副理事长兼秘书长,主抓基金会的日常工作。”
更远一点的模糊印象回来。
在西安饭局上遇到的那晚,老板是不是就介绍他为TD网的周总?只是那个时候她满脑子思绪混乱,将这句话的重点毫不在意地遗漏了。
他,周时昔。
******
某时某刻,某个人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你以为此生和他不再会有瓜葛,可转个弯,他便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下个路口。
人生的每场遇见都无法预知,更无从揣测。
如同这一刻扶着她肩膀的周时昔。
“你还好吗?”他语气里的关怀稀松平常。
“没事。你怎么在这?”纪了抽出手撑墙让自己站稳,心下竟是认命的无奈:今天要约见的制作方之一?
幸好,生活没有巧合到狗血,他退居安全距离,答道:“我来见个朋友。你低血糖吗?”
纪了低低应声,心下全是懊恼。只是去下洗手间,只是弯腰系下鞋带,竟然不争气地头晕眼花,险些倒地。近来低血糖越来越严重了。
“吃吗?”手心有微硬的触感,是巧克力。纪了窘迫地接了,看他熟练拆开另一块,修长的手指再次递过来,“吃了会稍微好些。”
看她眼神疑惑,他干脆把手中整盒递上,“朋友刚送的喜糖,沾沾喜气。”
……
纪了踌躇着,还是硬着头皮走向卡座,罗艺约的制作人和知名作曲老师已经到了,眼下四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她捏在指间的巧克力包装盒上。
她拿出一路上预习好的说辞:“刚刚去洗手间遇上了歌迷,硬塞给我的。”
后半句她确实没撒谎,周时昔理所当然的语气和姿态让她鬼使神差地推拒失败,一路将这盒巧克力带了回来。
“比利时手工制作,这一盒得好几千呢。”资深吃货陈陈按住跃跃欲试的手指:“现在这粉丝可真有钱。”
纪了丢火把似的丢到她怀里,“都给你,快分给大家吃。”
陈陈熟练打开,嘀咕着:“都吃过一块了,看来真是偶遇,这粉丝可真实在。”
纪了埋头喝咖啡,只当听不见。
******
周时昔刚走到车前,付昱就拉开车门一把把人拽上副驾驶。
“结个账怎么这么久?卡刷爆了? ”
周时昔随手扣上安全带,并不看他:“送喜糖的人躲着让我结账,还好意思埋怨?”
有些闷,他按下一半车窗,傍晚前未消的暑气扑面直来。
“一杯咖啡就舍不得了?亏我还打算把当年的婚房送给你住呢!”
“多谢,不必了。”周时昔在付昱得意洋洋的叫嚣声中关上车窗,调低了空调。
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刚才走得急,总觉得手心微微发黏,连带着心头都黏黏腻腻拉扯不清。
付昱没有放弃自卖自夸——
“那天米瑶下来得早,也没带你上去坐坐。说真的,我那套房坐北朝南、依山傍水、交通便利,空着也是浪费,你先搬去住着,总比租房方便。再说,当初买这房你可还出了一份……”
“再说吧。”周时昔困倦地靠在皮革背椅上,手指不耐地揉捏着鼻梁。
指尖巧克力的醇香若有似无往鼻腔里钻,眼前是纪了疲乏的眼睛,以及那无法忽视的红血丝。
他皱了皱鼻子,心头黏腻更甚。
“那房子又没人真住过。”付昱依旧喋喋不休,“对了,最关键的一点是,那小区私密性不错,我公司好几个艺人都在那边住,还有那天那个小歌手,就跟我们住同一层,我看你不是对人家挺有意思的吗?还主动帮她说话……”
周时昔放下手,微微坐正身子,“哪个小歌手?”
红灯,付昱踩了刹车,侧目看他:“就是我们前天会上提的那个爱心传播大使候选人,纪了啊。”
那个啊字,轻轻朗朗向上挑着音,难掩揶揄。
周时昔望着窗外,不置一词。付昱没捉到八卦,也不在意,兴致盎然规划起自己婚礼的事。
这个插曲就如马路上的红绿灯,无甚新奇地过去了。
直到隔天夜里,付昱接到周时昔的电话:“哪天有空带我去看看房。”
******
纪了又在家中窝了两天,第三日晨起接到快递电话时,开口嗓子喑哑地不像话,才惊觉自己已经长达几十个小时没有开口讲过话。
就此,她惊觉家中太过安静,静得人心头发毛。晚上对着天花板失眠时脑中会出现一片夜色下辽阔无垠的黑色草地,一只又一只黑山羊在草地上不知疲倦地地奔跑着,没有目的,没有尽头。
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开着电视机,任凭电视剧、广告、新闻轮番播放着。
次日傍晚,暮色四合。纪了趿拉着拖鞋,翻出件连帽短袖穿上,去快递柜取滞留的快递。
她又在电梯口遇到那个短发女邻居,这次她背着一个背包,一人拖了两个大箱子,纪了侧身按着电梯开门键,等她一前一后将箱子拉进来,才按下关门键。
女人冲她扯扯唇,将墨镜拉到鼻梁下露出双灵动的眼睛,“嗨,你好,我认识你。”
纪了下意识将帽子向侧脸遮了遮,担心自己脸色太差,又猜测她会不会叫出初心的名字,她却已经脱口而出,“纪了,你素颜也挺好看的。”
纪了一边讶然自己条件反射的神经质,一边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谢谢,你也很漂亮。”
说完,两个女人再次冷场。
纪了清了清嗓子,尝试着搭话:“你要出差?”
“不,我搬家。”她耸肩,表示遗憾:“以后不能和你做邻居了,虽然我们也很少见面。”
凭纪了对她的印象,应该也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确实很少见面。她刚想接话,女人又开口,“你年初新出的唱片我有买,要……不好意思,我接下电话。”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礼貌地放低声音,“你到了……我已经下去了,你不用上来了……都带上了,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可搬……嗯,好……”
纪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侧过半边身子表示回避。
很快电梯落到一楼,女人还在低声讲着电话,不时伴随一声轻笑,纪了从电梯出来,回头笑笑与她摆手道别,看着电梯门重新关上,墙壁上的红色数字无声显示着负一层。
最后一丝天光已经随晚霞消失不见。夜晚的小区安静异常,甚至能听到耳边的微风,她无声地叹口气,有些怅然又有些好笑。
那个女人总是墨镜遮面,孤身一人,行色匆匆,从不见任何人拜访,也不带任何人回家。她自然以为她是繁忙的单身一族,没想到却笑得比谁都甜蜜。
她一定是孤独太久了才会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寂寞。
空旷的走廊裹挟着晚风吹过她空荡荡的短袖,她将帽子往下拉了拉,忽觉丝丝冷意入体。
竟然无端飘起小雨了。
不自觉想起曾经有个人总爱在她包里塞一把伞,说防晒防雨以防万一,现在那把伞,是不是在初心头上遮着呢?
她胡乱想着,一鼓作气往外冲。
纪了抱着快递盒跑回楼下大厅时短袖已经半湿了,潮乎乎的贴在身上,她气喘吁吁去捋发梢上的雨水,进了电梯。
电梯里有人,从负一楼上来的,她半低着头侧身去按楼层,发现此时显示屏上唯一亮着的,正是自己那一层。
一梯两户,那个女邻居,又回来了?
她这才侧目去瞧身边的人,等满腹狐疑地撞上那人的视线,登时愣住了。
同一个楼层,应该是之前女人通话中已经到了的、要上楼的男人。纪了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女邻居的另一半。
一种难以名状的惊讶和尴尬席卷而来,她翘起唇角,尽量使自己笑得惊喜又好看。
“好巧。”
周时昔的目光从楼层显示屏上收回来,清黑的眼睛看着她,也笑了:“好巧。”
纪了用衣帽掩着素颜的、狼狈的自己,默默退到角落,眼瞅着那双皮鞋的鞋尖慢慢向自己靠近。
“重不重?我来帮你拿。”
“不用,不重。”
话音未落,他已握住略微淋湿的快递盒,轻巧从她手中抽走。
看上去不小,不过确实不算沉。
他饶有兴致地掂了掂手里的物件,问:“乐器?”
“嗯,”纪了点头,“买了尤克里里。”
“你会的乐器还挺多,”周时昔回忆着,“我记得你从四岁就开始学钢琴。”
又在提过去。
许是淋了雨又猛跑一阵的缘故,纪了胸口闷闷,有些提不起劲儿来,她还是强持笑意,用下巴指着他手上的盒子:“这个我还没试过,就是买来消遣。”
“有机会弹来听听。”
“好啊。”
电梯门开,纪了歪头冲他摆摆手,转身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周时昔才收回视线,微垂眼眸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不问他到这里的缘由也不感觉惊讶,甚至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就随口答应弹琴给他听。她的热情与笑容都只是应付尴尬的伪装,并且,对他伪装得懒散而不走心。
她对他,甚至对很多外界事情,都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在意。
******
纪了重新洗了个热水澡,将尤克里里拿出来调试好,试了下音。轻盈的音符灵动地飘出来,在安静的房子里倍显突兀。她终于觉得有一丝饿意,赤脚打开冰箱。
果然,空荡荡的。
她只好重新回到客厅,在粉丝送的面包零食中翻翻捡捡,找出一块小小的、手指大小的藜麦面包。
就着温开水,安静地、慢慢咀嚼着。
再次打破寂静的是门铃声,她简直以为自己在幻听,直到门铃响起第三声,才丢了手上的东西去开门。
是周时昔。
他竟然还在。
“你还没走?”嘴巴随着心脱口发问,周时昔倒是诧异地挑了下眉,“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吗?”
“不是来帮你女朋友搬家?”
女朋友?周时昔恍然,“她是要搬家,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你口中所说的女人叫米谣,”周时昔一字一句解释:“是付昱的未婚妻,而对面那个常年空着的房子是她的第二工作室,要借给我暂住一段时间,我今天只是来看房子。”
付昱?纪了渐渐明白了,忍不住再次感叹世界真的小。
意识到男人还被她挡在门外,她微微侧身让出通道,“那你现在?”
他手指身后,“房子长期没人打理,没有饮用水,烧水壶也坏了,我冒昧过来讨杯水喝。”
“哦,稍等。”纪了握着门把的手终于松了松,转身跑进厨房。
她从柜子里翻出从没用过的新杯子,冲洗干净,倒入刚凉好的温开水。端着杯子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站在门口。
她瞬间觉得窘,都忘记请他进门。
“周,呃,进来坐啊。”
周时昔这才迈进门槛,发现鞋架上只有一双女士的冬季棉拖和两双女士夏季拖鞋,再次礼貌地止住脚步。
“不用换鞋。”纪了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我经常住酒店,家里很少有朋友过来,没有准备备用拖鞋。”
“没关系。”他接过温水,在沙发一端坐下,目光瞥到她匆忙丢在茶几上的半块面包。
“吃过饭了吗?”
“吃了。”
“自己做的?”
“嗯。”
周时昔起身走到茶几面包前,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她,轻轻扯了扯唇,“你撒谎倒是很得心应手。”
本是应付的回应,直截了当被拆穿,纪了耳根倏忽红了,一时间倒不知该怎样解释。
“你家没有烟火气。”他轻声下了结语,“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没开过火吧。”
纪了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局促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凭我算半个厨师。”
纪了也不清楚局面是怎样发展的,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拿起冰箱里仅存的几个鸡蛋进了她的厨房。
只记得话题自然地转移到她肚子饿不饿,而她,糊里糊涂没有灵魂地点了头。
大概是深藏在身体里的潜意识还没忘记他,突然再面对到他时动作总先于思想一步。
实际上,她并不想吃。
最后的结果是周时昔给她做了最家常的水蒸蛋。
纪了被动地立在厨房门口,看他熟稔地系上围裙,单手将鸡蛋一个个打入碗中,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捏,那鸡蛋便乖乖地与蛋壳分离,滚入碗里。
他加入温开水放食盐料酒将蛋黄与蛋液搅拌均匀,过滤掉些微气泡,将蛋液倒入小碗中,再用保险膜将小碗包住,放入蒸锅,大火加热。
很快,蒸锅里的水烧滚沸腾,因为没开抽油烟机而飘出袅袅白烟,悠悠地在厨房里飘,在男人周围萦绕。
纪了望着他颀长的身影,行云流水的动作,忽生出恍如隔世的感慨。
这样的烟火气,确实是她暌违已久。
遥远又熟悉,亲切又恐惧。
乳黄鲜嫩的鸡蛋羹热气腾腾地出锅,像爽弹的果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地晃动,他撒上葱花碎,滴上几滴香油,端到纪了眼前。
芝麻味道的香油混着蛋香直往鼻孔里钻,纪了承认,自己竟然在那么一两秒钟产生了一丝食欲。
周时昔端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水,看她吃。她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塞一大口到嘴巴里,机械地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笑得欣慰:“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还记得吗?”
咀嚼的动作停止,纪了顿了顿,没答,埋头继续大口塞。
一碗鸡蛋羹很快少了三分之一,舀起,塞进嘴里,咀嚼,再舀起……纪了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猝不及防被周时昔抓住了手腕。
他低头深深望着她的眼睛,叫她名字。
又轻轻叹气,叫她乳名,“念念,你可以不吃完的,你可以只吃一点。”
她茫然地与她对视,眼里有雾气。
他眼眸沉了沉,低声说:“只要你别再去吐,催吐伤身体。”
纪了脸上闪过瞬间的惊惶与羞愤,继而是带着明显抗拒的回避,她盯着瓷白的勺子,矢口否认:“我没有。”
“念念。”
她低声,坚定地、却还笑着:“我是纪了。”
“好,纪了,”周时昔蹲下身来平视着她,当年淡漠的少年此时语气中是少有的耐心和劝哄:“不想吃可以少吃一点,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
他一字一顿犹如麦芒挠着她的鼻,犹如针尖刺着她的心,“你忘记了,我不是外人,我是时昔哥哥。”
时昔哥哥,我看你家烧水壶是不会再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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