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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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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长安城里最别开生面的重逢了。本来该抱头痛哭的祖孙此刻都端端正正坐在堂上,原本围了一圈要逐个引荐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散去了,只余暗香袅袅,是小娘子们留下的味道。
陆老夫人有些头痛,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家端方板正做事一板一眼的长子是怎么生出了这样桀骜不羁的孙子的。平国公长孙陆知林成年后曾随长子进京受封,她也是见过的,长孙的性子简直就是随了长子,她只以为次孙也是差不多的性格,却没想到蒙个布条坐着轮椅回府也就罢了,竟然不光带了位貌美的小娘子回来,竟然连人家的狗也看上了,一起带了回来。
“那只蠢狗虽然有些傻气,但到底算是我的救命恩狗。”陆知涯解释,“若是没有它,蒋小娘子也不会在大雨里出门——”
是是是,如果蒋小娘子没有在大雨里出门,也就救不下他,这样他也不会脱险,也不会坐在平国公府。
这话先前陆知涯已经解释过了。
陆老夫人叹口气,她算是懂了,为什么长子和甄氏都甚少提及次子,这样惫懒又无赖的性子在信里怕也写不下去。
老夫人看了眼他蒙着绸缎的脸,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你既然对医治眼睛有很大把握,又为何让它迟迟不愈?”
她还白白担心了这样久。
陆知涯瘫在椅子里,虽然厅上人都退下了,但是黄灿灿因为不会说话,便还是被他留在了身边。黄灿灿从来没一下子见过这样多的人,极度兴奋吓坏了一众小娘子后此刻已经半仰在陆知涯的轮椅边呼呼大睡起来。
“祖母也知道我此次回京全托太子帮忙,陆家与太子并无深交,太子不会白白出手相助,如此殷切必有所求。”
老夫人沉默,她先前只是被陆知涯的做派吓到,如今冷静下来,也算是想明白了。
“你此次遇刺可有追查到幕后之人是谁?”
陆知涯点头:“始作俑者与祖母心里所想当是一人,但是长安水深,自然有人推波助澜。”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比了个一。
老夫人又叹口气,当今圣人体弱且多疑,膝下成年皇子便有五位,其中翘楚又有三位。大皇子齐王李毅天生武力过人,乃当今贤妃所出,占了长字。三皇子赵王李仁乃圣人元后留下的唯一嫡子,元后生他时中了奇毒,三皇子生来自幼体弱,曾寻遍天下名医问诊治病,虽然占了嫡字却不得不让出太子之位。而五皇子李信则是继后扶正前的子嗣,身份上输了李仁一截,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然而在五位成年皇子中他年纪最小,虽府里门客无数,但入朝时间较短,比之兄长们却难以服众。
正因如此,李信才把注意打到了陆家,陆二公子身上。
长安水深且浑,圣人虽然体弱却于京中耳目众多,各皇子又各显神通,陆二公子这一回京,便如同往一汪活水中又丢下一枚鲜美鱼饵。
陆二回来了,没死。那便能让齐王忌惮。
陆二回来了,没死,却双目失明。那东宫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好再发泄出来,示弱也能换来太子愧疚。
毕竟没有什么比沙漠上的猎鹰被人斩断双翼不能飞翔更让人安心的事情了。而且,装瞎子还不如当真瞎子,装来装去他反而觉得累。惫懒的陆二少爷是这样觉得的。
想通这些道理,陆老夫人也不再怨这个白白让她担心好些日子的孙子了。她想起跟在孙子身后的那位格外娇美的小娘子,又问:“那那位蒋小娘子你又如何打算的?”
虽然看举止和打扮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但是那模样却是放在长安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西北的黄土地还能这样养人?陆老夫人眯眯眼,隐约觉得这样的好样貌她似乎哪里见过。
陆知涯言之凿凿:“这只蠢狗既然是我的救命恩狗,那蒋小娘子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恩狗恩人,陆老夫人勉强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西北对待救命恩人一般都是采取以身相许——”
“荒唐——”陆老夫人就知道这个孙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陆家发迹于长安!什么我们西北——”
可是这是重点吗?
“你堂堂平国公二少爷,圣人亲封的骠骑将军,哪能去以身相许个农家小娘子?”
陆知涯耸肩:“可是她是孤女,举目无亲,而且那些人日后知道是她救了我,为了出气也不会放过她。”
这也是他决定带这个小娘子回京的原因之一。
陆二公子觉得再也没有比他更善良的贵公子了,怪不得那位小娘子知道他是陆二后,一丁点都不怕她。
这倒是个原因。陆老夫人虽然不同意孙子与蒋陶陶的婚事,但是小娘子生得貌美可人,又救了自家孙子,她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我们陆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人,如今东后院里住了你许多表妹们,蒋小娘子再住下也不会显得唐突。既如此,我们日后再做打算吧。”
陆知涯也不是真的想娶蒋陶陶,不过是搪塞祖母的借口罢了。有蒋陶陶在,若是老夫人再看上他哪位表妹,他便把蒋陶陶拖出来挡枪。
如此,一无所知的挡枪者蒋陶陶便在平国公府住了下来。
蒋陶陶来之前,除住在老夫人院里的魏子苒外,剩余的三个小娘子刚好占了一个院子。如今蒋陶陶来了再住一起便有些挤了,另开一个院子只让她一人住又像是在排挤二少爷的救命恩人。曹氏想了想,便又寻了另外三位表小姐聊天,意思是从之前的院子中再搬一人过去。
大家都住的好好的,这位蒋小娘子虽然不清楚路数,但一看便不是贵女出身,众人一听都有些不愿意。
还是苏湄洲先答应:“正巧我听说曹妹妹的屋子总是西晒的厉害,那便是我搬去与蒋姑娘同住,这样我的房间空出来,曹妹妹也能住的舒服些。”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姑娘。
亲疏高下立见。
想起这位表小姐之前去伽蓝寺请香的事情,又看着自家傻侄女眉飞色舞毫无城府的样子,曹氏不动声色地多抿了口茶。
从前国公府水清,如今倒是有人来各显神通了。
就这样,苏湄洲搬进了蒋陶陶住的院子里,而之前的院子里只剩下曹氏的侄女与国公府长媳甄氏嫡亲妹子送过来的庶女孟淑慧。因为是庶女身份也矮了一截,这位表小姐心里明白,平时也不多做声。
苏湄洲甫一搬进去,收拾好行李便往隔壁回廊的蒋陶陶那里走去。
见到二公子回来不光带了条狗,还带了个小娘子的时候,她内心颇为惊疑不定。毕竟之前的事事都如她记忆中的一样,只有这个蒋陶陶不同。
苏湄洲来的时候蒋陶陶正午睡醒在发愁。
陆二少爷的家人待她甚好,不光安排了住宿吃喝,二夫人曹氏见她无人伺候竟然还拨给了她一个贴身丫环。在平谷村从来都亲历亲为的蒋陶陶一时间除了感谢也有些不习惯,好在伺候她的小姑娘梅香年纪虽小但做事沉稳体贴,几日下来蒋陶陶便与她混熟了。
她发愁的是不知道黄灿灿被二公子带去了哪里,另外长安开销庞大,她和梅香打听一下物价就觉得自己之前救李家三公子所剩下来的银钱别说离开了陆府,就是寻常按照梅香说的打点下陆家的下人都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这里的人都知书识字,她那点儿帮人写信写字赚外快的方法也根本用不上了。
之前还沉浸在终于到长安城后的蒋陶陶,在经历过生活重担的打击后,迅速的低落下来。
这边她正发着呆,梅香便进来,说隔壁的苏小娘子过来找她说话了。
蒋陶陶只在二公子回府的那日跟在他身后见过这位苏小娘子。当时老夫人身后站了好几位妙龄女郎,个个都姿仪万千,但这位苏小娘子美得尤为突出,那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其余女郎那样惴惴不安,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二少爷说话的时候。
见苏湄洲进来,蒋陶陶按着之前梅香教她的样子去迎。
苏湄洲嘴角噙着笑,见了蒋陶陶便笑着将自己备好的礼物递过去:“这几日我都在收拾屋子,这才有时间过来。这是给蒋姑娘准备的见面礼,是女儿家织的帕子,蒋姑娘可别嫌我手艺差。”
蒋陶陶接过来,她的绣活虽然熟练,但农家针法平整便好。苏湄洲递过来的这张绣帕同一部位正反面竟然都绣了花纹,且图案并不一样。蒋陶陶不知道这便是双面绣,却也知道这样的绣工极为难得,想起自己的手艺,她略红了脸,有些羡慕的夸道:“苏小姐的手艺真好,我从未见过。”
双面绣虽然难得,但只要是正经官家小姐就是自己请不来绣娘学习,买一张帕子的钱总是有的。苏湄洲心里有了数,怕这位果真是二少爷从田间地头捡回来的农女。
想起前一世的经历,苏湄洲皱眉,果然这位二少爷对她们这些表小姐不待见,随手捡了个农女充作救命恩人便来戏弄她们了。
蒋陶陶想起梅香之前的嘱咐,与苏湄洲坐下后便道:“梅香,看茶。”
却不想苏湄洲听后,面有难色地皱了皱眉:“蒋姑娘身边的丫环名字倒与我有些缘分。”
内院里的弯弯绕蒋陶陶听不太懂,平谷村里妇人们嚼舌根都很简单直白,寻常看不惯便骂几句“小蹄子”,若是有了深仇大恨,那就是“小娼妇”“天杀的”“讨债的”来骂。这样的话,蒋陶陶确实不太懂。
她以为这样便是真有缘了,笑着问:“不知道苏小姐的名字又是什么?”
苏湄洲内心骂了一句到底是没见识的农女,抿口茶,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蒋陶陶道:“乃是灵妃一女子,瓣香起湄洲的‘湄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