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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雪夜 ...

  •   自祝中通喝醉酒找上门之后,甘棠时常心不在焉地想着那晚祝外直的举动,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本想找章然一起谈论此事,却又觉得似乎就泄露了这个秘密,只好憋在心里。

      实在不是她迂腐,可他俩不是亲兄弟么?怎可以那般…若是祝老爷知道了,该作何反应?

      早饭时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师姐,阿溪却满不在乎地拿筷子敲了敲她的头:“你呀,就知道瞎操心,那是人家的自由,不伤天不害理,管得着吗你?”

      甘棠摸了摸脑袋,嘟嘟囔囔地反驳:“我也是为祝兄着想…”

      “切。”阿溪不屑地打断了她的话,“若凡事都以为他人着想为由,那我现在就有理由为你的牙着想,让你平日里少吃几块糖。”

      “不要!”甘棠瞪大了眼睛,她悔过,再也不瞎操心了,祝兄被谁喜欢,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

      接着大口大口喝下粥就出门而去,抓上自己授课要用的书本:“我上课去了。”

      瑛姑正买菜回来,差点儿与夺门而出的甘棠撞到一块儿,疑惑地回过头问道:“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跌跌撞撞的。”

      “她呀~”阿溪惬意地喝了一口粥,舒服得眯起双眼,“怕吃不到糖呗。”

      甘棠在私塾里将了一整日的课,总算是等到了下学的时候,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准备收拾回去。

      刚走到门口,却被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住:“先生,请问您有时间吗?”

      甘棠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位瘦弱的男童,也不过十多岁的样子,黝黑的眼珠盯着她,白净的脸蛋还有些泛红。

      这位学子她并不陌生,是街口卖油条的沈大娘家的独子沈百涛,家里条件算不上好,却也坚持要送儿子来读书。

      米先生留下他,索性连学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方肉。

      这位学童平日里也算是规矩好学,尊师重道,只不过今天突然喊住她,不知是有什么疑问。

      甘棠微笑着弯下腰:“自然是有的,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沈百涛吞吞吐吐,最终才下定决心说出口,“先生今日所讲之文,我有一点不懂。”

      “哪里不懂了?”甘棠疑惑道,今天她只讲了一篇《苏武牧羊》的故事,除了里面的字词偏僻些,她自认为是说清楚了的。

      “这里。”沈百涛指头指着早已翻开的书卷,开口问道,“李陵劝苏武归降于匈奴,武自称宁效死于前,陵遂嗟叹其为义士。我想问老师,李陵为何要说苏武是义士。”

      “咦。”甘棠翻开自己的书,没想到他平日里聪慧,却没搞懂这个,解释道,“因为苏武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死效忠,不屈服于匈奴的威逼利诱,所以称之为义士。”

      “可先生,义士一词,士为主,义为宾,重点在于‘士’这个字,我翻阅辞海,它主要有两种解释,一为贵族,二为君子。其一,苏武此时以沦为阶下囚,自然算不上贵族;其二,古语言士为知己者死,苏武牧羊之时,朝廷对苏家的所为,称不上对待知己。如此说来,又怎能称他为士?”

      甘棠呆滞了,她本以为这孩子不过是不懂字面的意思而已,原来不是不懂,反而是钻研得太深入了。

      蹲下来与他平视,甘棠耐心开导:“李陵自己已经归附于匈奴,所以对于苏武忠国忠君的气魄喟叹,称他为义士。”

      沈百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问道:“可先生,苏武忠的是他所在朝代的君与国,那为什么要我们大魏的人开学呢?”

      “学的嘛,自然是他的气节与精神,而非行为。”甘棠嘴角含笑,“你可还有什么不懂?”

      “有。”沈百涛握住书本的手紧了紧,抬头鼓足勇气问道,“若先生你是苏武,会归顺与匈奴吗?”

      “你呢?”甘棠思考了片刻不回答,却将问题抛给他,竟然他会这样问,必定是心中有不同的想法,却又不敢或不愿说出来,而不是真的想知道别人的看法。

      “我不知道。”沈百涛摇了摇头,“一边是生养自己的国家,却有着不重视自己的帝王,一边是侵犯故土的匈奴,却重视自己的才华。要归顺敌人施展才华,还是忍辱负重忠于故土,是一个难题。”

      “唔。”甘棠捶了捶蹲得有些酸麻的腰,一手捏成拳托着腮,“你当真想知道答案?”

      “嗯。”沈百涛眼中亮晶晶的渴求着。

      “答案就是。”甘棠灿然一笑,“没有答案。”

      “为什么?”他不解地凝住了目光。

      “很多事,不是像喜欢吃菜还是吃肉一样,有着黑白分明的答案,就好比两个人溺水,你只能就其中一个,每一条都是人命关天,你没有时间来推敲先救谁的,只有当事情真正发生到了你的头上,你才能知道,自己到底会选择什么,不在其中,便无法理解其中的纠结与徘徊,辛酸和苦楚,就无法做出选择。”

      “我明白了,原来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沈百涛点了点头,稳重得不像个十多岁的孩子,“先生说得对,凡事并不是黑白分明的。”

      “你这不算是钻牛角尖。”甘棠笑着揉揉他的头安慰,“是勤于思考,善于发现问题,无论干什么,就是要有这种精神才好。书上本就不是全对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说着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真正的知识呀,就是要像你这样放在头脑里。”

      得到了先生的夸奖,再稳重的孩子也忍不住腼腆地笑了,微微红着脸:“那我回去了,老师。”

      “好。”甘棠缓缓站起身,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沈百涛小跑着出了门,跨过门坎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甘棠捂住嘴偷笑,心中满满的成就感,哼着小曲,也往外走去。

      正走出大门,却看见门口站着位玉身长立,贵家公子打扮的人,头戴玉冠,眉眼微挑,显得雌雄难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甘棠,显然是听到了方才二人的谈话。

      来人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甘棠浑身不自在,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来找谁的?”

      “我谁也不找,只是随随便便就走到了这儿,听到姑娘刚才的一番高见,很是感兴趣,只不过又替你惋惜。”

      “惋惜什么?”甘棠不解。

      “姑娘你能言善辩,见识独到,却偏安这小小的一方院落,传道于无知小儿,岂不是可惜。”

      甘棠也不是傻的,听他这话,简直就是来找茬,气得毫不畏惧地瞪了他一眼:“我在哪儿,给谁传授什么知识,是我的自由,与阁下无关。”

      说着面容冷漠地往自己家里走:“阁下若无事,还是请回吧。”

      “诶。”身后的人本想伸手叫住她,见甘棠没有半点反应,连头也不回一个,只好怏怏地放下手,看着她走进去,气呼呼地关上门。将手中折扇抵在唇边浅浅一笑,自言自语道:“果然有意思。”

      甘棠进了屋,一旁的秀姑见她神色不虞,忙关切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甘棠没精打采地坐下,“遇到了个莫名其妙的人。”

      又将方才在门外那个奇怪的人说的话诉说了一通,完后还自言自语:“我干什么,关他什么事?真是多管闲事。”

      想起来仍有些忿忿不平,甘棠喝了好几杯凉茶才算痛快,才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渐渐心气平和下来。

      “姑娘不搭理那些人就是了,你年龄小,千奇百怪的人见得少,等日子久了,自然就习惯了。”秀姑开口安慰。

      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瑛姑却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小心翼翼地提醒:“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见她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甘棠有些想笑,但又想起她也是二人名义上的主人,她定然是在为自己着想,正了正神色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便说,可不许遮遮掩掩的。”

      “是。”瑛姑点了点头,“您说的人,虽然奇怪,却没有恶意,姑娘不应当暴露出坏脾气,若对方是贵人,真存心计较起来,您也讨不着好。”

      甘棠摩挲着杯沿,垂下眼眸认真思考,瑛姑说得没错,自己确实不该随随便便就发脾气,于己于人,都不算一件好事。

      认同地答应道:“多谢你的指点,我以后定然会注意的。”

      瑛姑与她相处了一个多月,自然知道甘棠是个乖巧懂事的,放下心来,又开口道:“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是好的,不过姑娘你也不用太过小心谨慎,无论如何,你背后还有章公子给您撑腰呢。”

      “嗤”地一声,正喝着水的甘棠被呛到,将水喷了一桌,抚着胸口咳嗽,好端端地干嘛突然提起他。

      看着甘棠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秀姑笑弯了腰:“姑娘可是害羞了?”

      她害哪门子的羞啊?甘棠欲语泪先流,这是被吓的。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弱弱问道:“你们,以为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二人但笑不语,直笑得甘棠背后发凉,才缓缓开口:“以公子对您的用心,自然是最亲近的关系了。”

      最亲近的关系……甘棠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不来,眉头抖了抖,颤着声儿发问:“是章然给你们说的。”

      “那倒不是。”秀姑摇了摇头,“可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章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有您这个人。”

      甘棠一个霹雳,惊得没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强撑着桌角,欲哭无泪,她何德何能,好半天才勉强开口道:“为何…会知道我?”

      “章公子自来了京城,每日看书习文,也不大怎么出门,偶尔出一次门,府上小姐们好奇,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一来二去便知道他次次是来找您,咱们二小姐以为章少爷是金屋藏娇,闹着要来看看您是什么样儿,却被他冷冷呵斥了,如此一来,整个章府便都知道,章少爷在外面有一个……”

      “停停!”甘棠抬起掌心虚弱地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广大群众丰富的想象力,她算是见识到了。

      人生的大起大落让甘棠倍感刺激,如此说来,想不到她不知不觉,连所谓的“情敌”都有了。

      甘棠大脑放空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轻咬着下唇:“按理来说,章然不过是旁系,在章府应该受不到多大的关注,怎么听你一说,仿佛人人都盯着他。”

      瑛姑闻言,面色一变,忙起身去关好门,才折返回来,脸上显露着不安:“小姐,这些事我们作为曾经章府的下人,是不该说的,可我虽然书读得少,也知道一仆不事二主的道理,如今您竟然问了,我们也不得不说。”

      甘棠敛起神色,认真听她接下来的话。

      “章府在京城虽说是贵胄世家,但也只是靠祖上的功业支撑着,与其他三大世家相比,在朝廷中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可虽说如此,家大业大,总得要银钱硬撑着,开销又大,其实早已是个空壳子,又不愿落下脸面去干点经商的营生,只好空耗着,得亏有章公子娘亲家的生意,就是她们家的绣纺,里面的绣品可是专供皇宫的,寻常人家摸都摸不着,涪城章夫人是独女,这绣纺所赚的最终是到了她的手上,累下来的积蓄江南地区没几个人比得上,所以章公子明面上虽是旁亲,实际是被京城章家仰仗。”

      瑛姑说得详细,甘棠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故,惊奇得张开了嘴巴,这些事,章然可从未告诉她。

      这样说来倒也公平,京城章府能给章然他入仕所需要的地位支撑,涪城章府又能给京城的嫡系所需要的经济支撑。

      秀姑也在一旁帮腔:“是呀,这些事在章府,可算是上下皆知了。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有章公子的珍重。”

      她不是,她没有…甘棠飘远的神思又被拉回来了,无奈望天,干脆不搭理二人,自己去了另一个屋。

      洗漱过后,甘棠躺在床上看着书,今夜却左右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瑛姑她们方才讲的话。

      若真如她们所说,章然待她是别有用心,她又该如何处置呢?原本她以为,章然不过是一个普通而又好看得过分的书生,如今却突然有人告诉她,他并不是那么简单,还会为了她呵斥别人,自己又当如何面对她。

      越想越烦恼,甘棠叹了一口气,翻身躺上床吹灯准备睡觉。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甘棠却依然清醒,无措地支着身子坐了起来,甘棠穿好衣裳与鞋,想要出去逛逛。

      隔壁的阿溪听到她的动静,迷迷糊糊问道:“干嘛去?”

      “睡不着,出去逛逛。”

      “哦。”阿溪翻了个身,又提醒道,“这么晚了,把我的剑拿上防身。”

      甘棠走到廊下借着微弱的灯光,摸到了阿溪常用的长剑,轻轻掂量了一下,果然称手,她再不济,基本功还是有的,拿起剑来,也是威风凛凛。

      打着灯笼走下石梯,甘棠一脚踩在院子里,“呀”地轻叫了一声,脚下是松软干脆的感觉,她提起灯光一照,目光可视之处白晃晃的一片,今夜竟然下雪了。

      想了想,甘棠还是回屋给自己添了件披风,才重新出去。

      一推开大门,她就知道自己的准备是正确的,街巷里风刮得正紧,让人不自觉卷住了衣裳。

      甘棠提着灯,一步步朝外走去。巷道里狂风呼啸,大风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不住往里灌,直到甘棠走出巷口,有了房屋的遮蔽,才算是暖了过来。

      接下来去哪儿呢?甘棠提着灯打着转儿四方张望,北国风光,千里冰霜,整整齐齐蒙着雪的房屋,东南西北看起来似乎都一样。

      算了,还是直走吧,免得迷路,甘棠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给自己壮胆。

      一直走下去,前方似乎亮了起了,甘棠抬眼望去,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中内河岸边,边上一排排漆红的木架,支撑着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透露出暖意。

      一阵风刮过,灯笼开始摇曳,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曳,甘棠陡然注意到,内河上方的拱桥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白衣与这孤天雪地相衬,似乎透露着无限的寂寥,狂风卷得他的衣摆肆意飞舞,而白衣的主人却纹丝不动,犹如月下谪仙。

      甘棠不自觉走上前,想要看清这样的夜里,除了她之外,出来的人究竟是谁,正巧踩上了一截枯枝,发出“咔嚓”地一声响。

      桥上之人闻声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甘棠站在河畔,提高灯笼好让自己看清。

      一时间,胭脂红披风映衬着甘棠浅淡的眉眼,灯光却又将她的双眸照得晶亮,看清了桥上之人,甘棠白皙的脸颊沁出一对梨涡:“傅公子,好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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