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雯花满

13、第十二章 晴赤霜青

　　天已经黑的五步不识人了，比他所见到过的任何黑夜都要黑。
　　苏未霜几人跟在颜闻筝后面，沿着宽的足矣让十几头大象并行的云梯辗转腾挪，走了好一段路。期间路过几处依山铺就的修行台，几百名修道弟子捉对厮杀，利器破空声、纸页翻飞声纷纷扰扰。
　　望着场子里到处点着的三脚架烛灯，苏未霜问颜闻筝：“为什么咱们不点支灯笼？山上夜里太黑了些，有时连公子的衣角都看不到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颜闻筝轻轻摇了摇头，这样答道：“路程不远，就快到了。”
　　不远吗？快了吗？
　　苏未霜是几个人里膂力最不济的那一个，早在几盏茶之前就累得不行了，如果不是他那无聊的自尊心和苏未耽的叮嘱作崇，此时一定躺在青石砖上打滚也好撒泼也好说什么也不起来。本以为和常晴和自己差不多的，要说到锻炼，两人一个丹青痴子，一个沉沦音韵，谁都不能说谁平日里的锻炼多一些。
　　但差就差在那三个月的军营生活上。回头望向和常晴的苏未霜，看到一双充满疑问的狐意眸子，故意之色显而易见。
　　装的，都是装的，他一定知道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却故意袖手旁观。苏未霜恨恨想道，再去瞧颜闻筝那雷打不动的矫健步伐，深感绝望，尖瘦的小脸愣是坠出几分圆润感。
　　又走了一会儿，依然望不见那远在天边的尽头。和常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十分愉悦的笑容，老神在在的向半个身子直不起来的苏未霜走去。
　　他应该不行了吧？到了本少爷出手相助的时候了吧？果然还是离不开我啊！诸如此类思绪显露面上。
　　恰巧此时，颜闻筝停了下来，对死狗也似不成样子的跟在他身边的苏未霜说了什么，和常晴离了两人稍远，听不清说的什么。这使和常晴的脚步停住。
　　然后，颜闻筝揽着膝盖抱起苏未霜，将他放在自己肩头。而本该一身别扭的苏未霜也累了得顾不上排斥，只是乖乖的抱住颜闻筝的头，防止自己掉下去。
　　“谢过颜公子。”轻声细语如挠于掌心也似酥痒。
　　“闻筝。”
　　“嗯？”苏未霜不解其意，看向他。
　　颜闻筝笔直的目视前方：“你现在是我的小师弟了。”
　　“啊。”苏未霜明白过来，碍于姿势，略微点头算作问礼，“闻筝师兄。”
　　“恩。”
　　苏未霜也将视线移到那云梯云雾缭绕的前方，因而错过了颜闻筝嘴角快咧到耳根上的一抹微笑。他在腹诽，不是应该以字互称是为尊爱吗，怎么颜闻筝让他叫自己的名呢？
　　还有，在家他就是最小的一个，族中人齐聚一堂，取个茶点搬个垫脚之类都是他的活。都来了北斗，他居然还是最小的那个，令人惆怅啊。
　　不过转念又一想，今日不是北斗纳新会的日子吗？肯定到了明日，就会有一群新鲜的师妹师弟被招进师门，供他差遣。
　　实乃美事一桩。苏未霜捂着小嘴咯咯笑起来。
　　和常晴呆若木鸡，驻足原地，被后面的薛戟一语提醒才再度跟上。
　　怎么，怎么就这样巧合，把自己的表现机会夺了去！
　　一边悲愤至极，另一边不禁深深思考，真的只是一次巧合吗？如果不是，那会是什么？
　　又看到苏未霜稳坐他肩头笑的脊背直抖，以为颜闻筝讲了什么笑话给他听，一副相处融洽的样子，竟有种旁人插不进嘴的感觉几分。
　　和常晴的心中无故打起了鼓，砰砰，砰砰，戒心陡升，臆测狂涌。
　　却终究是被他统统压了下去，归为错觉。不如说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恼人事。
　　望向不远处两个几乎融成一个身影的眸光中，凝了些沉思。

　　到了流芳殿，苏未霜恢复了少许精神，从颜闻筝肩上跳下，选了个离殿门近些的屋子便又跑了出来。他要跟着和常晴他们去瑶光大殿报告去，补上之前落下的。
　　这就意味着要再走一次来时的全部路程。
　　颜闻筝一挑眉，扫了一眼他哆哆嗦嗦的两条腿，问道：“真的要去？”
　　“真的要去。”
　　“要拖到很晚的，你不收拾屋子，今晚睡在哪里？”
　　苏未霜的身后，是一间落满了灰尘以至于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屋子。似乎北斗弟子都喜欢住深阁里面，这间大门口旁边的屋子不知有几十年没被使用过了。
　　对于苏未霜这等怠惰成性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来说，前后皆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既然正反都是死，不如选择陪在和常晴身边。
　　只是听他说的，笑容又回到了和常晴脸上。果然不管怎么说那个才刚认识一天不到的颜闻筝都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嘛。
　　遂喜笑颜开，落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我回来再收拾。”
　　虽然颜闻筝只比他高了一个头多些，年岁也不过一到两岁之差，但只要看着他那张刻板声音的石头也似索然无味的脸，苏未霜不由得想到了自家叔叔训他话，和此时此景何其相似。
　　叔父苏擎二，在天子脚下的金陵城设了家私塾，供平民家的孩子学书读经。在苏未霜看来就是祸害人家小孩，是以每每与其相遇，不是被打手心就是被罚抄书。
　　“真的回来收拾。”
　　怕他不信，苏未霜又加了一句。
　　半晌，颜闻筝点头了。
　　和常晴早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住他的手，快步走出流芳殿。

　　“你怎么怂包一样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两人快步在前，下行就比上行要省力气多了，速度快的要飞起。和常晴横眉喝到。默默跟在后面的薛戟眼皮跳了跳，发现这一幕有一丝熟悉感。
　　“我怂包，”苏未霜瞪着他，语气犀利，“你知道我站在叔父面前时什么鬼样子，闻筝师兄很像他的！”
　　对，还有这个。和常晴眉头直挑，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他让你叫闻筝你就叫，尊师重道是怎么个尊法？你应该叫人家的字才对！”
　　“我还能反驳师兄不成！不听他的我听谁的，听你的么！”
　　“什么叫委婉的反驳，你脑子里灌了泥浆还是什么，在人家面前就一怂包！”
　　“哎哟，叫就叫不叫就不叫你怎么管的这般琐碎婆妈！不过一个称呼。”
　　两人愤慨激昂，俨然一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薛戟瑟瑟发抖。
　　等了一会儿，没见和常晴还嘴，苏未霜冷哼一声，不去管他。
　　眼神却还往旁边不时瞟着，生怕和常晴气急败坏的扑上来和他武力厮杀。
　　等啊等，什么都没有。
　　苏未霜不禁奇怪，颜闻筝也是，和常晴也是，今个儿怎么都这么举动怪异呢？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虽然站的高离得近了，但因为身处云梯之上，层层迷雾遮掩，看的不是那么真切。
　　可也并没有像灵异绘事中描述的那样，乌云遮月，神仙闭眼，只是一切如常。
　　他又去瞧和常晴脸色——郁郁寡欢。顿时心下一惊，难道他刚才哪里说得重了，伤到和常晴了？
　　不可能。就如和常晴了解他一般，苏未霜亦是了解和常晴不说十分也有九成，就那么低等的讽言讽语，哪里进的了和常晴的心？
　　苏未霜不懂，真的不懂。又不舍得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凑过去几步，哥俩好的伸手揽他肩膀，用力晃了晃。
　　“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不行吗，生气对身体不好。”
　　和常晴愣了下，翻他白眼道：“别来这套。”
　　“好好好，但是你也别生气了嘛。”
　　“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笑一个。”
　　苏未霜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给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往往那就代表两人之间没事情了。可是现在没有，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和常晴把他推开了。
　　糟了，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被推开了苏未霜也没有一点灰心，再次搭了上去，另一只手揣入怀中，掏出个镯子来。
　　正是今日在白虎道买的那个赤云纹镯。苏未霜把它亲自给和常晴戴到手上，一垂臂，将将戴的住。
　　苏未霜笑道：“白天给你买的，在摊子上看到了就觉得喜欢，想着肯定适合你。”在和常晴看不到的地方促狭的眯了眯眼，“而且你看，和我这条水蓝流苏袖饰是登对的。”
　　闻他这句，和常晴终于抬起眼看了看，确实如他所说，一赤一青，只颜色上很登对。
　　“我可是什么时候都没忘了你啊！”苏未霜立刻表态，表情真诚。
　　“......你买这镯子时，知道会在北斗台遇见我嘛？”
　　“......哪里用的到遇见，就算没遇见，我也是为你买的，当然会保留到你回来的那天！你看我揣在怀里的，很是爱惜它的。”其实是因为荷包里没地方了。
　　和常晴不知实情，真的信了他，心里那口莫名其妙的气团被咽了下去，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他笑，苏未霜也笑，成功在和常晴眼皮底下蒙混他的例子可不多，此时他心情也很好。
　　便轻声哼起了歌。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
天津热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