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信》未来将至

6、第五封信

　　我在贫民窟的最后一天，一种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如果我不能在你身边，我一定无法活下去，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在谁的眼中看到那样照亮我人生的光芒。

　　那真是个绝望的时刻，我当时所有的思绪都被绝望的海绵塞满，脑子变得昏昏沉沉，无法保持清醒。那时我和哥哥曾经的家，那间小屋，已经家徒四壁。我坐在剩下的唯一一张只剩下模板的简陋床铺上，引起吞声了许久。

　　像是梦游般，我忽然直起身来，全身僵直地迈出了门，直直走向对面，想要去看你一面。不，也许相比较“走”这个动词，用磁铁的引力来形容会更加恰当。

　　我手脚僵硬，全身发抖，仿佛磁铁一般被吸到你的门前。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些什么。我仿佛发了疯，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你能收留我，让我陪在你的身边。

　　可笑的自尊和绝望的爱情在我心中天人交战，我被撕扯得遍体鳞伤，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收留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也许，你还会取笑我，取笑一个刚刚迈入十二岁门槛的那种纯洁无邪的狂热感情。

　　你不会相信我的，你怎么会相信我呢？可是亲爱的，我只希望你能够明白，当时站在门外，我一个人踟蹰着，站在寒风贯通的萧瑟小巷内，我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去敲响了那扇门扉。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举起颤抖不停的手，试着敲了敲那扇老旧干枯的门。这场艰苦的奋斗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对我而言却漫长的可怕，我嘴中泛着苦涩，喉咙发干。

　　——你马上就要出来了，我该说些什么呢？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呢？

　　敲响门的那一刻，我的心也随之陷入寂静，无边的寂静，无尽的等待，我的心跳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也仿佛要凝结了。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仔细聆听是否有你走过来开门的脚步声。

　　……

　　可是，你没有来开门，只剩下风声与我相伴，仿佛无声的拒绝和嘲笑。我这才反应过来，三天前你就去了冲绳那边，似乎是有新的任务，你可能晚上回来，也可能明天回来。

　　但是现在，你是不在的。

　　我顿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倚靠着你的门板，缓缓地滑下去。我的心脏震动的过于强烈，以至于胸腔都隐隐作痛，为了缓解那份痛苦，我蜷缩起身子，佝偻着环抱着自己。

　　过了一阵，那份痛楚终于慢慢舒缓。我便摇摇晃晃，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对面的屋子，回到那间已经被掏空，残破不堪的小屋。

　　从你的家门口到那间屋子一共才不到十步的路，我却仿佛已经在寒风中跋涉了几个小时。我筋疲力尽，心中却依然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一定要在被拖走之前，看你最后一眼，再跟你说说话。

　　我发誓，我的心里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虽然在贫民区长大的我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但在对你的爱情面前，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我只是一心一意想再见你，对你倾吐那快要把我折磨疯了的思慕。为了这个念头，我宁愿在这空寂到恐怖的屋子内彻夜不眠，等你回来。

　　这是多么漫长的一夜，哥哥叫不动我，最后只能赌气的将我留在那间屋子里。我就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床上，除了你的脚步声，没有什么能够唤起我。

　　我疲惫困倦，四肢酸疼。白天的衣服到了夜晚，实在是无法抵御严寒。阵阵的寒风不时从门底吹进来。可是，我并没有采取任何的保暖措施，我怕万一我睡着了，我就听不见你的脚步声了。

　　大概是凌晨两三点吧，我终于听到你那边传来了声音，你终于回来了。我从屋内听到你传来的笑声，你的声音仿佛源自那些能够迷惑水手的塞壬，将我牢牢擒获住，让我无法动弹。

　　我悄悄从门缝里向外张望，的确是你。棕色自然卷曲的头发，深黑色的西装外套，还有用绷带裹住的右眼——这些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唯一不熟悉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她很美，太宰先生，不得不说，在她的面前，我感到自惭形秽。她的笑声也很好听，娇媚轻柔，仿佛天鹅绒末端，余音尾部微麻地上扬。我听到你低声说话的声音，你看起来是那么愉悦，我却颤抖了起来。

　　我再也没有勇气出去了，那一夜，我是怎么挨过去的，我已经想不起来。第二天早上八点，我的哥哥就把我接到租住的屋子那边了，我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太宰先生，昨夜，我的儿子死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从天空的末梢开始，阳光逐渐从地平面上蔓延开来，不过我呆的这间小屋子，却并没有因此亮起来一分一毫，我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了起来，自虐般地在黑暗之中祭奠着我的儿子，也祭奠着我的命运。

　　我应该是活不下去了，即使能够活下去，我也只能过着孤零零的生活——真傻，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如果我能活下去，你根本就看不到这些，这些文字也没有任何意义。请原谅我吧太宰先生，我现在有些混乱，我只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至少，我要撑到明天，明天，那些粗笨的陌生男人就会带一口棺材过来，我必须要把我唯一的儿子放进棺材里，也许还会有一些朋友带上花圈。可是，鲜花放在棺材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什么事情发生之后，我还是得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必须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情了。我在中华街那里住了四年。在那漫无止境的四年里，我就已经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平心而论，中华街的居住环境相比贫民窟实在是优渥了许多。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上学了，我学习非常刻苦，太宰先生，所有的科目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我的兄长也以我为傲，不过，那是我付出巨大的痛苦得来的。

　　我没什么底子，之前的偷偷学习拼了命也只能达到认字流畅的水平。但那时我已经十二岁，按照正常人来说，应当是升国中的年纪了。可是我的水平跟不上国中，于是我只能和一群比我小一岁的孩子们一起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