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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漫漫千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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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五岁。
我五岁那一年,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我叫白岭。
我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是在慢慢爬行,我的头上是炎炎烈日,身下是干涸的土地。我昏昏沉沉,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痛苦,甚至连饥饿的感觉也忘记了。
后来……后来在我的某一次抬头时,看见了娘亲。
当然,她并不是我亲娘。
但我一直认为我亲娘应该是她那个样子的。
她说话的样子和声音一样,轻缓柔顺。仿佛她是一片云一般,一瞬间就能飘到九霄之外。她给了我一个水袋和几块白碗糕,我紧紧扯着她的裙角,哭闹着要她别抛下我。
我知道她不是我娘亲。
但我向她撒娇了。
她很无奈地将我抱在怀中,她喃喃地道:“或许,我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我想她是喜欢我的。
喜欢我做她的孩子。
她给我取名叫白岭。
我一直叫她娘亲,她总是纠正道:“岭儿,我并不是你的娘亲。”
她骗人!她的神情分明就与我娘亲的一般无二,她明明给我取了名字,为何她却不承认?
她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很多人的家里。
她总是企图将我送给别人,而我总是拉着她的裙角哭泣。
我不要衣食无忧的生活,就算是日日喝白水,吃糙米烙饼和白碗糕,我只要和娘亲在一起。
后来,她放弃了给我寻找归宿,开始传授我一些武学知识。
我想,她不要我喊她娘亲是因为要收我为徒。
我喜欢她抚摸着我头发轻声说:“岭儿,你学得很好~”
只为她那幽然绽放的笑容,我可以倍加努力。
我化不开她心中的忧愁,我希望她因为我的努力而开心……
她给我讲过许多故事。
她的故事里有一个花容月貌性如烈火却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的少女;一个风华绝代风度翩翩却一肚子心计的千面公子;一个俊朗机智的少年侠客和一个……总是在冷眼旁观,想加入却不敢加入的少女。
那少女是一个大家族的领袖,要去刺杀自己的生父。
那想了许多办法,最终定下的却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大计策。她要叫她的父亲被天下人耻笑、唾骂。
那少女放弃了她爱的男人,因为她的父亲是那个男人的杀父仇人。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她放弃了另一个爱她的男人。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
Part 2
娘亲总是带着我连夜启程赶路。
我习惯了在马车里枕着她的膝盖入睡,也习惯了在微明的晨色中她轻柔地将我唤醒。
她淡笑着递给我一杯温水,对我说:“岭儿,晨起练功了。”
后来,娘亲变胖了。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我很惊讶,原来人都是被娘亲吃到肚子里养大的。
当我这样说给她听的时候,她笑得很是开心。
她说:“岭儿,我们是人,不是吃人的妖物。”
我们开始住店,因为娘亲说太急着赶路对孩子不好。
娘亲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想吐,却没吐出什么东西。她说是因为她肚子里有个小孩子的缘故。我想那一定是个很调皮的小女孩子,等她被娘亲吐出来以后我一定要教训她!
马车经过嵩山的时候,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娘亲停下马车去买干粮,让我在马车里等着。
一只很漂亮的虫子爬上了我的胳膊,它有五种颜色的漂亮花纹,还有两个会挥舞的小钳子。
娘亲掀起车门帘时一眼瞧见那只虫子,惊叫了声:“岭儿!”
我就觉得胳膊一疼,随后陷入了昏迷之中。
……
再次清醒的时候,娘亲的面色很是苍白,她的身边站着很多光头的男人。
娘亲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道:“岭儿,以后莫要玩蝎子。”
那些光头的男人请求娘亲将我留下,说我很有“慧根”。
我看见她红了眼睛,对那个最老的男人说:“别为难岭儿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她潜退了所有人,在我身上移植了一种蛊。
很痛很痛。
我不懂,却哭不出来。
她温柔地擦拭着我额上的汗,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告诉我:“那蛊叫忘忧,移植母蛊会产生剧痛,痛过之后两个人就血脉相连,此后不论天涯海角,灵犀一动,心便有所感。”
她将一个装着子蛊的小瓶子交给我,微笑着说:“岭儿,想下蛊的时候,别犹豫。”
她送了我一本没有封面的书,要我千万别给他人瞧见。
那一夜,她坐在我床前,笑着流了一晚上的泪。
天明的时候我睡了,她却离开了。
我错了。
我不该让那只蝎子爬上我的胳膊。那些叫和尚的男人说,娘亲为了救我,给我输了不少内力,自己变得很虚弱。
娘亲会死吗?
我将那本书藏在胸前,我一定要会认识天下间所有的字,然后将这本书学会,带着一身本领去找娘亲和小妹妹。
我告诉和尚们,娘亲是我的恩师,我可以念经学佛法,却不能忘记娘亲的恩德。
一个很老的和尚为我剃了度,他说他不会勉强于我,因为佛祖是不会勉强任何人的。
他是我挂名的师父,教我认字、诵经,也给我讲许多佛祖的道理。
我开始学娘亲一样温柔地淡笑,温柔地说话,温柔地做所有事。
Part 3
在寺中,我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也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故事。
原来,娘亲喜欢的那个少年叫沈浪。
原来,娘亲叫做白飞飞。
我在心头窃喜。
因为她让我随了她的姓氏,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姓氏。
忘忧母蛊的感知越来越弱,最终只剩下了一点点。
我日日念经,希望娘亲的病能好,希望在我练成一身好本领之前她能在远方等我。
多少次午夜梦里,我从娘亲的轻唤声中醒来,厌恶起自己……
后来有一天,我曾经救过的病人送来了一个女孩子。她怀着孩子,奄奄一息。我却手脚微热,兴奋不已。那位大婶说,她是大户人家遭人欺凌的小婢,被随意地丢在了路边。
我却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她的手虽细嫩白皙,食指与拇指间却有一层茧。茧不厚,结了才不满一年。这个女孩子,像是个手工艺人,也有可能是哪派才学暗器的入门弟子。
她面上贴着一层面具,肚子上覆着一层皮,就连她穿的衣裳裙角、袖沿里都似藏有东西。
我体内的母蛊告诉我,她是当年娘亲怀着的小妹妹。
我很想知道她的本来面目,但我终究没有揭去她的面具。只是小心清理着她的伤,接着她折了的骨、断了的经脉。
我的手止不住颤抖——是谁?竟将她伤害至此?!
她醒来的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站在竹屋门口静静瞧着雪纷纷扬扬落下,然后听见了屋中人的问话:“有……有人么?”
她瞧着我的样子很奇怪,像是觉得惋惜,又像是在希望什么?我有些慌乱,只能让自己如娘亲那般淡淡地笑着,道:“女施主醒了。”
当我报出我的法号之时,她竟有些难以置信,说她叫无疾。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
我有些欣喜。
恍惚间,竟好像回到了当年。只不过我站在了娘亲的位置,而她站在了我的位置。然而她又不完全是我,那种相似中带着的相异,引我想要多与她相处。
一时间,竹屋里的一切似乎都因她的来到而有了喜庆的味道。
Part 4
我喜欢对小妹说佛经,然后看着她略带着顽皮的隐忍神情。
她并不是不耐烦于我所说的故事,她只是对佛经上的那些故事有不同的想法。
“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慧能却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打起瞌睡,我叹了口气。
因她仍不愿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有些气闷。
而她却忽然开了眼,摇头道: “错了。”
“身如普提树,说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心如明镜台,说的是以人心为镜保持理智,这是教导长有一颗心的人们时刻警醒自己要善、要自律。我喜欢这个说法,因为它没有佛道俗之分。而你瞧后一首,那是佛家的“悟、空”,就是万物皆佛,不分彼此,一切自虚无来,往虚无去,无尘无心,无心无尘。可是和尚,你觉得拥有慈悲之心的人真有可能么?”
我愣住,她竟瞧见了我的心么?我心也蒙了尘,却是一生不愿拂拭的凡尘,这些年,我空长了心病的躯壳,却仍带着白岭的心,若未遇上她,或许还会在自责与自怨中修习着经文与武学。
她说:“修佛之人若真修到了那个境界,什么都是没有的,连本体的心都没有了,你又何来慈悲之心去救我?只因你堪破这万丈红尘之后,连众人、众神皆为空,何况区区一条人命?”
她错了,我救她是因我未堪破。
她们是万丈红尘中我剪不断的牵念。
我想辩驳,却已无力,只听她说:“若众生都悟了这无心无尘的唱揭,便劈这山,砍了这树,散了那些和尚。有心修禅之人,何处不是禅院?”
这,是娘亲希望她带给我的么?
心病是我的禅,情是我的禅院。
若她需要,海角天涯我都随她去得。
我拔足跑出了竹屋,直奔少林寺。
我要对心湖说,我要还俗。
Part 5
那些老师父想让我当掌门,不仅仅因为我的武艺和针石在心字辈师兄弟中稍高一些,更因为他们不希望我去找娘亲。
他们暗示,娘亲是妖女。
心湖并不很知晓娘亲的事,却能说得出“江湖传闻与少林无关”这样的话。说明他六根已静,心无旁骛,我让他当上了掌门。
他对我一直很尊重,他认为总有一日我会带领他们将少林发扬光大。
所以我在求去的时候,他不肯我离去。
他说他只是代掌门,于佛学的领悟并不比我高。
我说我堪不破红尘,强求也是无用。
我与心湖昼夜不息地讲经论道,我急切地想把这许多年所悟所想交与心湖。
心宠说,他们抓到了盗取经文的梅花盗。
而心树,却被那梅花盗收为人质,囚禁在了禅房之中。此时,山下却又有了梅花盗作案的风声。
心湖问我,我沉吟片刻。
我心向来不在少林,盗经之事与我何干?
只是,我并不认为囚禁之人便一定是梅花盗。
因为少林寺是没有女人的,所以一向好色的梅花盗怎会到少林寺来?
后来我瞧见了俗家弟子带上山的那个少年。
他,是小妹的情人么?
所以,他也被小妹下了蛊?
所以,我的手指才微微发热……
但,有那样正直眼神的少年,绝不会是梅花盗的同党。
在禅房之外我对心树说,我还会来看他,也许会带一个人来。
我回了竹屋。
我向小妹提起了少林寺丢失经书的事,她的反应很是奇怪,竟然说藏经阁在四年之前已经丢失过四部经书!
她对于身处正德四年这件事十分沮丧,坐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大哭。
她捶地哭着:“怎么办啊怎么办?!我表回到过去啦……”
我不知怎样劝说她才好,只得又端茶又递手绢。
她真的不像娘亲,娘亲是从来不哭的。
末了,小妹说,那个姓李的人并不是梅花盗。她还要求去少林寺看看他们。
她说的是“他们”。
我想,这“他们”里,有那个少年。
少林寺是不接待女宾客的,但她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借口。
众生平等。
Part 6
那少年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小亭边。
我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上前为他解开穴道,小妹看着他的表情,黯然非常。
她捂着腹部,我很担心。不知这样寒冷的天,她的孩子受不受得住。
她说,她心病犯了。
我瞧见禅房屋角上隐隐有一抹影子,想是哪路高手伺机想要救那少年。
我想,或许并不用我与小妹出手。
心湖他们终于瞧见了我,也瞧见了小妹。他们虽然有些惊讶,但对待她的态度十分恭敬,想必是想起当日我在禅房之外说的话。
小妹缩了缩脖子,想是没有料到在少林寺也有她说话的份。
后来,她说出口的话镇住了所有人。
确实,我们并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证明那盗经的就是梅花盗。而李寻欢却有许多证据证明这两年他根本就没上过少林。
小妹说:“盗经之人就算是这些个大和尚、是龙啸云、是你百晓生,是关内的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是李寻欢,和这个少年!”
她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百晓生的推断在她稍冷的语音声中,变成了诡辩。
百晓生说,李寻欢并不只有同党的,他甚至暗示心树也是李寻欢的同党。我心中有些愤怒。心树掌管藏经阁,若要经书,自去阁中取阅便可,何必要盗取?
若他是梅花盗的同党,只需抄写一份,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经文秘籍送出少林。
心树说,盗经的是心宠。
心宠说,心树与小妹一般,与李寻欢是同党。
百晓生又暗示小妹与李寻欢之间有私情。
我正要发作,小妹居然很开心地承认她与李寻欢是同党,她说与她一道来的我也是同党。我欢喜非常,一时之间除了淡笑,不知还有何言语可说。
就在心宠被心树和小妹逼得不打自招。
那亭边的少年,因小妹的话而僵直了背。
我想他一定没想到,可以这样洗清李寻欢的嫌疑吧?小妹看了他一眼,便请我为他解了穴道。没有人拦我。守着他的每个人看着他的面上都带着一抹歉然。
Part 7
那藏匿的影子,原来就是李寻欢。
但我不知,李寻欢竟与小妹并不相识。
原来小妹虽不会武,却擅长下毒。
瞧她淡而化之地便药倒了百晓生与单鹗,化解了一场可能见血的争斗。
——彼时李寻欢飞到在手,而那少年手上青筋暴起。若我未有猜错,她不止救下心湖,连单鹗与百晓生都为她所救。
少年似是激动非常,强压下喘息,问道:“你是谁?”
我移目,惊见小妹捂着腹部,脚下打滑。我欺身上前,却听得小妹失声叫着:“范冰冰?!”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我一时间不知她这悲伤中带着惊诧的语义所为何故,竟怔在当场。
小妹摔倒在地,我抬眼看向那少年,却见他微微皱眉似是不解其意,但仍上前恭恭敬敬地俯身对小妹道谢。
那恭敬的神态,竟好似小妹是他初识的陌生人一般。
莫非,我竟猜错了?
我停在当场,后来少年说了什么,我也未听明白,只记得两臂忽冷忽热,只觉思绪纷乱。
我看看小妹,又看看少年,似他们的面目已模糊不清,渐渐都与娘亲的容貌重合在一处。
小妹对我说,少林寺丢失的经文定会重回少林寺。她说师弟们憨厚老实,被百晓生蒙蔽了佛眼。这样似有礼却无礼的忠告,令我对身为少林僧人有了一丝不郁。
他要像娘亲那样离开了么?
而我只能淡然相谢。
忽而见小妹垂头,轻诵着:“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众生,都明白我意……”
望着小妹眼中的痛意,心中只是不忍。
“……我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那句话轻似浮云,却似要将她胸中所有生气尽乎而出。
李寻欢警觉地抱起她,我探上了她腕间的脉。
小妹泪如雨下,却笑颜若花,泪眼迷蒙间只听得她说:“山是山,山非是山。”
她心中究竟有谁,如山似水,沧海桑田,已面目全非?
是那叫阿飞的少年?
莫非他因他故忘了小妹?
……
小妹睡梦之中的样子与娘亲有些相似。
似喜非喜,似悲却又不哀。
她的双手护着小腹,手足冰冷,眉头轻皱。
李寻欢将那阿飞喊了出去,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劝他去杀了梅花盗,而那梅花盗,又似乎是女人。
李寻欢回屋的时候频频咳着,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叹息着道:“但愿我猜错了……”
我不禁道:“李施主在担心阿飞少侠么?”
李寻欢道:“担心也无济于事,错误的情爱,本就是他要了断之事。”
我了悟间竟前所未有地动了怒——那阿飞,竟另有情爱!
因小妹尚在昏迷之中,我不能分身捉他回来问个究竟,但我发誓,总有一日要另他吃尽苦头!
我对李寻欢道:“他犯了错,大错而特错。”
醒来的小妹似与昏迷之前大有不同,仿若重生了一回。
她在李寻欢面前顺从乖觉却不失聪慧的样子让我有种“他们本是离散多年的亲生兄妹”的错觉。
她对李寻欢道:“你不该放他去的。你不知,刀剑无情,人却有情么?”
李寻欢身子一震,执药的双手微微颤抖,就听得她说:“李大哥,咱不能再做会让自个儿后悔的事儿了。”
她黑眸中的惨然,竟与李寻欢如出一辙。
然而只是一瞬之间,那抹凄然换作了带着恨意的冷光,这冷光似将她的颓废哀伤点亮,一时间我瞧见她咬牙的神情,可爱非常,似有无限生机。
她恨声道:“你是王笛腊还是王笛腊还是王笛腊?”
我与李寻欢面面相觑,心湖皱眉冥思。
最终李寻欢出口问道:“不知何人是王笛腊?”
小妹却不知为何面红耳赤,哭笑不得。
Part 8
痊愈之后的小妹似是忘记了阿飞。明明是要做母亲的人,却顽皮得像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她日日想方设法要留在药房,并在四下无人之时摆弄一些她身上暗藏的小玩意儿。
偶尔她自言自语,话间夹杂者我不明白的称谓,轻言细语地抚着小腹自娱自乐,最终总会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
李寻欢望着她渐渐隆起的小腹,说想带她离开少林。
我虽不舍却也无他法,比较小妹是孕妇,在少林生产确实不当。
另我万没想到的却是她,竟将我与李寻欢一并药倒。
神志不清间就听得小妹笑声连连,手带药香在我面上爬走。一时间我忘了该以内力化解睡眠散,由得她混闹着坠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我既惊且怒——小妹竟不告而别!
看着李寻欢那张陌生的脸,我若有所悟——她竟是那王怜花的弟子么?
追回小妹之后我追问她的师门,她一脸狡辩之色,想是那王怜花不许她自报师门。
如此说来,我们也算得上是师兄妹?
这一认知令我有了还俗的理由,我心不在佛门,强求亦是枉然。
在问到娘亲之时,她言语闪烁,只道不知,频频将目光在我与李寻欢面上来回端详,她那张那滑稽可笑的男人脸上似是强忍着笑意。
审问百晓生那日小妹也在场。
众人自我对她的称呼中猜到了她的身份,小妹的神情有些别扭,却默认其事。
她的态度另百晓生颇为好奇却又不解其意。
百晓生从始至终并未开口说几句话,众人拿他无法,小妹竟察颜观色地明言暗示,另百晓生后悔莫及。
李寻欢对她是如何知道梅花盗是女人的事有些奇怪,小妹淡然几句,就像那事实是板上钉钉,虽无证据但那语气竟叫人不得不信。
她甚至信心十足地道:“我若愿意,像百晓生那样的老头我也能骗了来杀人放火。”
说骗个老男人也就是随便念一首诗。
我很好奇。
小妹瞧了瞧我,诡笑了声,学着我的样子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心中暗笑,听得身后众僧念佛不已。
接着是单鹗。
他被中下噬魂蛊,暂时并无生命危险,这事我一早便知,但为了试探小妹的医理我并未指出。
她果然一眼便瞧出异样,三言两语间定下了计策,要在一本秘籍之上下功夫引君入瓮,想必那王怜花对娘亲心怀愧疚,待小妹非同一般。
我尽心调理单鹗被挑断的手脚筋。
没有想到,昔日的心宠师弟竟有那样坚忍的一面;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探知我要还俗之后竟自愿拜我为师。
他说,若他当年不与人结怨,他的儿女必与小妹一般聪慧懂事。
我不知他是怎样看我和小妹的,兴许是将我们当作了他的儿女一般。
Part 9
小妹经常像孩子一样异想天开,却总敛去顽皮的神色做一副世故老成的样子。
她在梦里嘻嘻哈哈地说着些我不懂的话。
她也常在梦里喊着阿飞的名字,却没有一丝悲伤。
我想那阿飞在忘记她之前,应是对她极好,给她的全是快乐。
而阿飞的失忆与那梅花盗定然有关,所以小妹才会费那许多心力去造那一本册子。她本不是会恨的人,所以恨起一个人,很无奈,也很慌乱。就像一个孩子被抢走了同伴,要想方设法将他们拆散。
她没有开口要求我。
若她想,我愿为她抢回那阿飞。
整蛊秘籍制作出来了,很完美。
最终却引来了无辜的郭嵩阳。
小妹有些失望,但却尽心尽力地对那郭嵩阳,没有因此绝望。
她心思诡异,却是良善之人。
这一点上,她很像娘亲。
她最终跟着那郭嵩阳离开了少林寺。
她说她要去一个亲戚家待产。
我不能拦她,因为她是孕妇,我是和尚。
我发现其实我也会生气。
她认识我比郭嵩阳要早,为何情愿跟他一起离去?
那些日子我度日如年。
想起小妹笑颜若花地说:“师兄,我与你打赌,你这师侄,是个男孩。”
我撇去桌上的佛经,只想参透她留给我的那段话:“我撇去桌上的佛经,只想参透她留给我的那段话:“有是没有,没有是有。既然瞧不见没有,不如先学着瞧见有。不担心是担心,担心是不担心。既然终究会担心,不如先学着不去担心。”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眼前总出现娘亲的脸。
娘亲对我说:“下蛊的时候,你别犹豫。”
我对娘亲说,小妹不需要忘忧,因为我不会让她有忧愁。
那阿飞待她必定极好,所以小妹虽然难过,却并没有恨。
娘亲定定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待我还俗,必寻回阿飞,解了他身上的蛊。让他们双宿双飞,再不分离。
娘亲笑颜若花,就如小妹离开的那日一般。
……
心树说,我果然病了。
是心病。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暧昧。
我却知道他错了。
我知道小妹是小妹,独一无二,不会再是其他。
只不过,纵使我将来有了情人,小妹仍会摆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因她是娘亲的女儿。
因她是我的血脉至亲。
郁郁嵩山,深深少林,已没有了我的禅院。
我心不在此,再修也不会得我的道。
心树说我的道始于江湖,也会成于江湖。
他终究让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