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无心》KEEP夜江眠

3、寅贰

　　只见不远处那小院的栅栏门突然从内侧被推开，阵阵黑烟从门内冒出，一个女童从院中飞快冲出来，迈出院门后跌撞几步，稳住身子匆匆在两人身旁停立，大口大口喘息几下，半倾着身子着急忙慌地伸手抓住那鹿妖衣袖：
　　“呼呼……阿居！…锅、锅…”
　　只见那鹿妖闻言，一个蹙眉，顿时抛下逍遥和未完的话，忙转身跟着那女童进了院里。
　　看着两人未关上的院门，逍遥拂扫一下襟袖，风略略吹动衣摆，心想这初登凡界人家，凡事都得将些作为修仙界人士的礼数和涵养表现些出来，这院门大开，主人却又似是临时遇事匆匆来不及回话是否允许我进屋，若此处冒然进去，岂不是冲撞了人家？
　　半晌收回思绪深沉一叹。
　　逍遥跨进了院门。
　　小院不大，两三步就迈入了屋内，屋子外面看着不大，里面空间倒是不小，除了一排柜子之外，随处放着一些药草、磨具之类的，看上去倒像是个大型药房。
　　逍遥循着烟气，踏进的屋子有些窄小，除了一口此时正冒出阵阵白烟的锅炉外也就零星几个简易的炊具，刚才的鹿妖和女童此时围在锅炉旁忙活着，逍遥站了一会儿，见两人顾不上搭理他，就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来的小赋，在院里随手摘了株不知名的草叶叼着在嘴中，百无聊赖地抱臂斜倚在墙上打量着目前身处的这个屋子。
　　屋内没有什么太精修的布置，一厅两室，一眼就能看到尽头，除去屋中零星的一些木椅凳子上摆放的精美无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磨药用具，逍遥大概也就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略带破烂的屋子而已。
　　“喂，你。”一会儿的功夫，屋内白烟差不多散尽了，那小女脸上还带着烧锅炉的煤灰，此时在逍遥眼前鼓着脸抱臂看着他，一脸警惕；“你是谁，什么来路，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逍遥闻言“呸”地将那草叶吐出，作揖道：

　　“在下不知为何昏迷晕倒在离此处不远的野外，醒来时脑中记忆全无，腹中空空，见一直白鹿从眼前奔过，便抬脚跟上想捉来饱腹……”
　　话音一顿，逍遥与不远处那白鹿对上目光，“未曾想过那白鹿竟是一公子所化，而在下未料进入此处仙境，可想纯属天命意外。”
　　女子闻言点点头，露出一个似是满意的微笑，“此处是我的院子，名为坞园，我是坞心儿，江湖上的一个隐世庸医，那边你刚才所见的白鹿，名为陈无居，患有…………等等，你说你也失去了记忆？”

　　逍遥正暗自惊讶眼前如此好骗的女童竟然就是凡界江湖有名的三界皆能医的坞心毒医，传言说其已年过半百，却不知为何是如此模样，忽听到人发问，未曾深想，张口应付道：
　　“在下如今记忆全无，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也未曾……”
　　最后俩字记得还未说出口，抬眼见面前人兴奋雀跃的神色，顿将二字噎入喉咙：
　　“甚好甚好！正好阿居也要医治失魂，既然你也失忆了，为了防止我总是制错草药，终于有人给阿居试药了！”
　　逍遥闻言顿时喉咙一紧，心中冷汗连连。
　　这坞心儿之所以被外称呼为毒医，是因为其医术……
　　说好听了是随心随欲，说难听了就是胡乱儿戏，虽然其认真起来未曾有她治不好的病，但这人每次制药，总喜欢随自己那时心情随意再向其中胡乱添点什么——虽然有时能锦上添花做出些意外药效收获，却也因此每次患者吃了她制好的药，虽然病好了，但身上其他些地方如果患上什么奇疾怪疹已是经常小事，倒霉者则可丢掉性命。

　　甚至已经到了不即兴发挥一下，就会忘了自己配好的药单的地步。
　　传说严重时连药材都分不清。

　　所以试这个药……逍遥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刚“临幸”的这副小身板儿真心承受不起。

　　……这玩意儿真的吃不死人吗姑娘。

　　“当然，你不愿意也可以。”
　　坞心儿露出一个浅笑，两颊现出一对酒窝，甜美嫣然。

　　“毕竟强迫别人不是本姑娘的爱好。”

　　“只是……毕竟这里是无、归、处唷。”
　　“夜晚跑出些不干不净的小玩意儿…吃个人肉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饭唷。”

　　末尾的几字刻意咬重，那声似是撒娇的“唷”字搭配眼前女子的笑貌令人莫名感到……寒栗。

　　逍遥：“…………”

　　其实在下是个神仙。

　　……但是假如，先撇开是否会吃死人这一点不谈。
　　毕竟眼前人乃是三界毒医，对魔族极可能有番了解，不如先定下来，且行且看……

　　于是思虑之下，嘴上便伪作无奈之下答道：

　　“……在下就不胜荣幸。”

　　“那就这样定下啦——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哦。”

　　坞心儿笑嘻嘻地朝逍遥眨眨眼睛。

　　“坞心儿在此就替阿居谢过啦。”

　　逍遥正扶额相对无奈，听那鹿妖陈无居插声道：

　　“在下已备好了饭，两位坐下就饭详谈如何。”

　　语刚落坞心儿立刻把逍遥扔下，两眼放光地转过身在那鹿妖身边探头探脑，嘴里也不闲着咋呼地嚷嚷起来。

　　“太好了终于好啦！早就闻到香味啦，今天的菜是什么呢……哇哇哇本姑娘最喜欢的酸甜梅肉！”

　　那名为无居的鹿妖听了明显心情很是不错，嘴上却也是谦虚得很。

　　“……粗茶淡饭而已。”

　　无居将三盏青碟放在木桌上，三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红、一靛、一素，红是梅肉，靛乃橄榄，豆花与剥皮杏仁碎结合而成素。三菜各不同，却同香飘万里，煞是好看。

　　令人食指大动，食欲大开。

　　逍遥在天界做仙，自是每日三餐不需，已经许久不记得凡间饭菜是如何味道了。

　　何况现在的凡人身子早是饥肠辘辘、面前的餐食看上去鲜美可口？
　　拿起手边备好的筷子，轻夹住一块外皮焦赤的小段梅肉，探入口中。

　　脆皮酸甜一点便破，鲜嫩的内肉随汤汁一起在舌尖绽开……

　　齿颊留香。

　　半桌饭菜被逍遥和坞心儿狼吞入腹，无居在一边胃口倒是小，而且对那碟荤菜竟是点滴不沾，逍遥问起，坞心儿两腮塞得极鼓嚼噎着含糊道：

　　“……他是鹿妖嘛，一般都只吃素的…偶尔吃点鸡蛋什么的都算不错了……”

　　逍遥将口中食物咽下，腹部此时已差不多填饱，于是思虑了一下语气后放下筷子伪装作不经意试探开口道：

　　“请问坞心儿姑娘和无居公子，你们可曾听说过，‘江遂’是何人？”

　　语罢还故意露出一副忽然记起的样子。

　　“…………江遂？”
　　两人听到这次皆是一愣，坞心儿更是放下手中筷子，腮帮子快速鼓弄一阵，咽下口中饭食，放下手中木筷，神色竟露出些凝重：

　　“……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江遂？”

　　“无他。”

　　“…………”
　　只见那坞心儿嘴角的笑容竟忽然淡去，上睑微垂，神色显露出些惆怅：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料到人要这么问，逍遥毫不保留得把之前想好的理由通通搬出来：

　　“在下醒来之前曾迷糊间听到几人谈话，提到有关于这个叫江遂的人。”

　　“但是因意识当时朦胧，所以在下只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而醒来之后脑中记忆大部分空白，只是这阵忽然想起，或许与在下身世有什么关联………”

　　话毕桌上沉默半晌，逍遥本以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引起了两人怀疑，正欲解释之时，却听那坞心儿缓缓开口：

　　“你听说过……魔族吗？”

　　逍遥见人反应暗自挑眉，不动声色道：

　　“‘上修真，下堕魔’？”

　　“……没错。魔者，多者善毒、嗜血、喜杀，多控尸弄蛊。江遂，字夜遥，原是个凡界开设众多花月之地的风流商人，直到后来偶然与下界游历的修真界第一金门顾家幺子顾延结识，互相发觉意气相投后成为结拜手足，于是便沾了顾家的风光，成为顾延陪读，与其一同拜入涯风派陈卿风座下，学习修真剑术。

　　“然而从那之后好景不长，因不明原因顾延金丹损坏，江夜遥与修真界众家反目，与顾延一同失踪一段时间后携上古冥界邪物兵鬼牙为引再度重现修真界，打着‘各取所需，八荒平等’的名号建立魔族，江夜遥自任魔主，顾延则封为魔族大护法。”

　　“那时魔族刚刚建立，顾延又负伤，两人竟独立研究出一套修炼极快毒辣的邪门异法，此后修真界被两人自称的魔族搅得鸡犬不宁，江夜遥甚至坦言魔族向天下所有生灵敞开大门，来者不拒，于是区区数月手下魔众便扩充到九千多众，想当时三界，秩序崩坏，群魔乱舞。”

　　表面上屏气凝神听得认真，逍遥心中暗自思索这与自己在仙界时所知相差基本无几，据而且说那时现任天帝原庚还未上任，老一辈仙官们因为这事连续数月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甚至就连整个凡界江湖，都有不少想要加入江遂麾下的魔族响应者。

　　“后来当时的天帝无奈之下召集天下所有正道人士，并由当时还是长皇子的原庚、上仙唐浅道姑、轩辕堂堂主黄景惟，洛龙阁二公子沈君暄，以及塍龄道人刘沂五人带头围剿整整近三月的时日，才将所有魔众彻底拆除……最后…顾延失踪……魔主江遂…断去右臂，自尽……爆体而亡。”
　　咬出最后几字竟带上了嗫嚅，坞心儿头埋得很低，在座寂静的有些莫名的伤感，逍遥看出那女子悲伤的紧，虽不知原因，想是她与那话中某人有什么无可奉告的渊源，但想是因自己而起便不住想要开口安抚，唇齿张合几下，却不知该说何，几番挣扎后抬起手放在那女子肩头上方，也不知该不该落下。

　　“姑娘……抱歉…”

　　挣扎一番之后收回手，对人轻下声道，抬眼竟见连那不苟言笑的无居眸中竟也似是染上几分悲伤。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江遂与阿…与顾延，在他们口中就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再次响起的女声带着哽咽，

　　“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想起那两个人，总是不免一阵悲伤……”

　　“想这天下虽大，却没有几人了解……洒脱是他，真率是他。”

　　女子抹抹红肿的眸子，嘴角再度勾起的笑容却不入瞳底。

　　“我曾经医人无数，千百世人对神医坞心膜拜敬慕，却不知……扶伤救人的医者坞心，体内金丹是一个令他们深恶痛绝的人所赠予的……”

　　“…想想，这还真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坞心。”

　　一双洁白的手映入眼前，陈无居轻轻将眸中涌泪的少女揽入怀中，在人肩头轻轻一下一顿极为温和的安抚拍着，

　　“……你说得有点多了。”

　　抬眼与逍遥对视的目光，带些礼貌的歉意，也不缺疏离。

　　无居道：
　　“…抱歉。”

　　“……………”

　　“没、没事……”
　　逍遥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看上去此女子应是与那故事中的人有不少渊源，忙对眼前人摆摆手，心中却留神——看来，这两人对于魔族江遂的了解比自己想的要多一些。

　　“但是最近，江湖上有传闻说魔族马上要再次兴起。”

　　动作边轻轻抚慰着怀中的女子，陈无居温和的声线伴着漠然的语气：

　　“而现任君主，据说则是一个自称淮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