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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生·梁城(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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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未到,林立一行人便到了土地庙准备一切事项。
算天与扶乩不同,扶乩中至少还有乩仙这么个神灵的存在,算天全凭天意。
李令本也考虑过要不要用扶乩,可后来仔细一琢磨吧,怎么也觉得乩仙那个不着调的不靠谱,终了才决定用算天。
算天仪式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见得。
天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李令挑的土地庙,是鬼界的入口,同样也是锁阴阵的正中,而人和则是要借用被算者与算者的魂力。
魂力一旦入算天的阵法,除非仪式结束,否则无人能够脱身。在一定程度上,算天极其危险,毕竟若是阵法反噬,那么所有人都得死,而且是魂飞魄散。
但在这件事上,李令对林立有着充分的信心,心情自然不必多说。与小鬼等人打好商量,手掌开始结印,繁复的咒文从李令口中吐出,小鬼以及其余鬼头的头顶飘出一抹魂魄受着李令咒文的指引,全部没入桌案上的黄色纸缯中。
一侧放着一方磨好的朱墨,随着李令再次结印,朱墨无笔自动入了纸缯。
李令眼眸微睁,看着纸缯上朱墨的动静,仪式到此基本上已经结束,只等结果了而已。
没入纸缯的朱墨缓缓显现出来,众鬼的眉心也浮现出一朵赤色并蒂莲,此时的纸上第一个字也开始闪现——鬼。
还未等李令凑近看去,林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出声道,“快断!”本想出手,却被陈域伸手拽住,只好焦急地催促李令。
李令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立说的是什么,小鬼等人的魂魄便开始四散破碎,成了点点光华消散,朱墨也变得黯淡无光。
这一变故出现仅有几瞬,李令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李令不明白,林立却清楚的很,魂魄眉心一朵并蒂莲,再加上纸缯上的“鬼”字,显然便是阴府的百鬼印。
百鬼印是六殿卞城王手中的方印,有号令百鬼之效,又因百鬼印需要用鬼魂不断温养,在阴府大多是用那些十恶不赦之鬼喂食的,同样被其看上的魂魄眉心都会出现一朵并蒂莲。
可如今算这梁城百姓天命却出如此变故,林立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思索间一双手突然将林立的思绪拉了回来,疼痛刺入骨中。
回首对上林立苍白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林立心中千思万涌,想要解释却被李令打断。
“你不是说这一切都万无一失的吗?为何?为何如今小鬼的魂魄散了?为何他们的魂魄都散了?!你说啊!”李令的眼中含泪,眼白上布满因愤怒而起的血丝,双手紧握住林立的肩膀,手臂上青筋凸起尤可见其力道。
“再说,你刚刚不是比我反应还要及时吗?你为什么不阻止!?”
李令质问声直击灵魂,林立眼中突现一片茫然,他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阻止?六道间的事,他只能看,却无法干预,看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而曾几何时,他的手上早已沾满了世间人的鲜血,死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个方式活罢了,甚至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彻底解脱而已。
可当李令如此质问他时,他竟有些不忍,可又于事无补,魂散了便是散了。
“我……”
“你和他们一样,都令我恶心!”甩开林立,李令夺门而出。
林立怔愣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开始了崩塌。李令所指的“他们”是何人,林立清楚的明白,那便是使得无辜鬼魂魂飞魄散的道人。
陈域上前,将林立圈进自己的怀中,林立双手牢牢拽住陈域的前襟,胸口的衣裳因此全是褶皱,可陈域毫不在意,心中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师父,魂散后,会去哪?”林立少有的现出如今这般脆弱的模样伏在陈域的胸口,喉咙发紧,声音喑哑,眼睛有些干涩,心脏就像是被人牢牢拽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林立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可他却依旧贪婪地想要汲取陈域身上的气息。
以求让自己的思绪能够平复下来,陈域的一只手臂环上林立的肩膀,另一只不断地顺着林立的脊背上下安抚着,下巴与林立的发丝相触,轻声道:“世间。”
林立听到的声音有些飘远,可在紧紧抓住那两个字时,泪水就此决堤,那日的林立,嚎哭的声音像极了陈域第一次将其从废墟中解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单薄的身影。
……
战火硝烟,刀枪剑雨,弃甲与血肉相容,死寂充斥着这一片天地。
见惯了战场惨绝的孩子,对于尸首只剩下了漠然,即便这一次,死的是自己的母亲与父亲。
他从小便被告知,悲伤与怜悯只属于弱者,因此,那年年仅四岁的孩童,却拥有一双刺人心骨的黑色眼瞳,不惧毁灭,不惧死亡,此生的所有温暖全部来自那名白色道袍,美貌如仙的男人。
弱小惨败的身躯被其从坍塌的屋脊抱出来时,神情麻木,沉默不言。
蹴而回首,道,“为何救我?”他的脚下是血液汇聚的河流。
“救了便是救了。”陈域周身的气息一片祥和,与这肃杀的战场格格不入,林立目光微沉,眼中含着的是冰冷的杀意,问道:“不怕我杀了你?”
闻言,陈域只是一阵轻笑,“你还杀不了我,倒不如拜我为师,说不定哪日学了本事就能杀了我了。”
陈域笑起来极美,却让林立鼻头一怔酸涩,他生至军中,却从未得过那些将士们一个笑颜,他就像是一个被万军唾弃,就连他的娘亲,对其避之若浼。
那时陈域讲了很多话,也不知是哪句话又是哪次笑戳中了林立心中久不被触碰的地方,放下一切防备扑入陈域怀中,奶声奶气地喊着,“师父。”
蹲下身子,将林立抱入怀中,身子一僵后,林立随后放松下来,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人的怀抱竟然是如此温暖。
陈域轻声应着,手臂微收,又像是怕惊扰了怀中人般不敢用力。
“师父,我娘死了。”林立的气息微弱,这句话就像是他在陈述他人的事般淡然,陈域略有些心疼地将手抚上林立的头顶,道,“为师知道。”
“师父,我爹也死了。”
陈域微愣,却继续道,“为师知道。”
也就在那时,林立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哭了出来,也终于展现出了一位孩童该有的痛苦。
后来,陈域在是封了林立那段记忆还是今后展露更多的温暖来填补这段记忆中选择了后者。
即便那是林立最为痛苦阴暗的四年,却也是其快速成长的四年,更何况,那四年中遇到的人,看过的事是他记忆中少数的关于自己的娘亲与爹爹的。
林立的娘亲与爹爹既然给了林立最阴暗的世间,那陈域便向其展现了世间的温暖。
……
林立找遍了梁城,都未找到李令,宅子中的衣物一样都不曾动过,林立焦急,而陈域只是陪在其身后默不作声,即便他早已感知到此人的存在。
林立于他而言,是宝。他不希望也不允许有人伤害,更何况此次错不在林立。
方才他在在看到那些魂魄之上的并蒂莲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次的事与百鬼印脱不了关系,而百鬼印的嚣张霸道气焰,就算是林立出手也不见得能够镇压。
那时能够解救那些魂魄的,只有李令。而他却错失了最好的时机,终了还将这一切罪责推卸在了林立的身上。
他们二人虽不老不死,但受伤了还是会痛,知冷知热,如常人无异。
百鬼印伤的是魂魄,林立被伤虽不会死,可触及魂魄之痛林立百年前为了他便受了一次,他不希望林立百年之后为了他人又受一次。
依旧是城南的老槐树下,林立抱着酒坛不住地给自己灌着酒,以求一醉了愁。
“乐时一杯南台醉,喜上喜,忧时一坛喟叹寻,愁解愁,呵哈哈哈哈!”林立在陈域面前毫无顾忌,一坛又一坛,陈域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也不拦着。
林立突然面向陈域,眼眶温湿,醉意朦胧,也不知是否当真醉了。
温热的指间触碰其眼尾,林立惨然一笑,喃喃了一句,“师父,我是真当已经醉了。”后将唇印了上去,林立触碰到陈域滚烫的气息便开始欲罢不能,可是最终满满的却只有苦涩。
一吻即离,陈域任由林立继续絮絮叨叨,“师父,我明明早已算出梁城是久爻的劫,可是为何这里……”林立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继续说道,“为何这里还是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