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6、秋狩

　　一只鹰在不远处的山林间盘旋而过。
　　一人骑在马上，手中弯弓搭箭，箭指天空，随着鹰飞翔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那搭箭之人身型稳如泰山，手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手指一松，“嗖”一声响，利箭脱弦而出。周围人群屏息凝视，眼光追随箭身而去，鹰应声落地。
　　一名侍卫纵马上前，拾起跌落的鹰，扭转马头奔回来，翻身下马，躬身将手中的箭连着鹰双手递给射手，广陵王长笑殿下。众人齐声欢呼起来。
　　这是一年一度的秋狩盛会，在皇上和皇后的带领下，整个朝堂的文武百官和家眷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秋狩盛会每年九月初一由皇上主持，文武百官参与，昭显大晋尚武，不忘骑射的风俗。秋狩就在建康城东三十里外的皇家猎场。由陛下主持开始，百官围猎野兽飞禽。
　　在先皇时从皇上到百官参加秋狩都是不带家眷的。
　　皇上登基后，因为实在是宠爱皇后，不知从哪年开始就把皇后带到了猎场。皇后不会骑射，也不参与狩猎，皇上带她来只是想让她散散心，趁着秋高气爽之时出门踏青，免得终日闷在宫中。因为怕皇后枯坐无聊，皇上往往在射了第一箭，主持秋狩开始之后就带着皇后离开踏青去了。
　　众人皆知，皇上是大晋的战神，勇猛无双，箭法百步穿杨。若是他在，数算猎物时众人只好争当第二。好在陛下体贴大家力争上游的愿望，不和百官攀比，自己离开好给他们一个勇夺第一的机会。
　　虽说文武百官都会参与，但以谢太尉，王尚书为首的文官们是没办法和身经百战的武将比的，他们也就意思意思打一两只猎物。每年秋狩猎物最多的赢家无非也就在那几位将军之间换来换去罢了。

　　既然陛下带了皇后，便也允许百官带上家眷。皇家猎场的中心看台于是被扩大了许多，看台周围也围上了栅栏，防止禽兽奔跑时误闯进来惊了女眷。皇后懿旨，专门辟出一片看台，就在皇家看台的左侧，围了一圈帷幔，女眷们都坐在里面。
　　各府的公子和内眷们渐渐也喜欢上了秋狩。公子们自不必说，呼朋唤友，骑射好的可以彰显一下自家的本事。小姐们则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随各自的母亲出门透透气。时间久了，还有个意外的好处凸显出来，竟然以秋狩为机缘，双方父母相看对方儿女，成就了好几对姻缘。这可是大出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料。

　　此时皇后和陛下正端坐在看台中心的御座上，面带微笑，望着远处的广陵王殿下。
　　今年的秋狩一如既往，唯一的区别是主持之人变了。陛下让广陵王殿下代他射第一箭，开启秋狩典礼。这个消息刚才一宣布，众人开始是一片诧异声，但马上，大家就明白了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广陵王将满十八岁，是陛下嫡长子，立太子也是迟早的事。看来陛下是要有所表示了。

　　广陵王一身玄色骑服，身形高挑，鬓如刀裁，眉似墨画，目若朗星，骑着骏马，单手执缰，手握一箭，箭上穿着那只鹰，马蹄声声，从远处朝着看台中心疾驰而来。所过之处一片欢呼。
　　路过女眷的看台时突然慢了下来。
　　长笑的眼角扫过一众衣香鬓影，在一重重欢呼声中，恍惚间好似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灿若繁星的眸子在一眨不眨得望着自己。他略一犹豫再望过去却找不到了，只看见一张张或仰慕，或赞许，或崇敬的笑脸。每个人都望着自己在笑，每张笑脸上都是激动期望，却没有找到那双闪亮的眸子。
　　随着长笑慢下来的马蹄，众人的欢呼声低了下去。
　　大晋有个习俗，秋狩大会上射第一箭的男子可以把射到的猎物献给一位女子，以示爱慕之情。难到众人瞩目的未来的太子殿下要把这只鹰送给某位小姐？谁会是那幸运的女子？
　　看着他慢下来的身影，皇后也挺直了腰身，和皇上对视一眼，诧异得望过去。
　　这停下来的脚步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广陵王不过略作停留，就重新催动马蹄，几下就奔到了皇家看台。
　　“母后，孩儿射到了一只鹰，敬献于母亲，请母亲笑纳！“
　　广陵王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手中的鹰。
　　皇后满脸喜色，含笑点头，示意素问上前接过。
　　广陵王站起声笑着叫了声父皇，皇上看着白羽箭从鹰眼间贯穿而过，点点头，”箭法不错，带着大家去吧，看看今年你的成绩如何。“
　　长笑一仰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说完冲着长安伸手，”长安，走，跟哥哥行猎去。“
　　长安早就跃跃欲试了。听长笑这么说，一下子跳起来，“母后，等着瞧，我也给你射只鹰回来。”
　　鼓声磊磊响起，秋狩正式开始。

　　看着两位殿下翻身上马离开，皇上侧过头打趣皇后，“不就是一只鹰吗，不能看不能吃的，把你高兴成那样。你等着，今天我亲自出手，打只獐子，晚上给你加餐。“
　　皇后嗔了他一眼，”我是为了吃吗？”
　　停了一会，感慨得轻叹一声，“刚才看着长笑骑马过来，就好像看到当年的你。他和你真像。只是比你当年还要意气风发。时间过得真快。”
　　皇上没想到她说起这个，微笑着坐到她身边，手温柔得搭在她肩上，“是啊，这么些年过去，好像做梦一样。” 顿了顿又说，“当年的我可没敢痴心妄想能这么平静得和你度过一生，那时侯好似终日朝不保夕。那么多人要阻拦我们在一起，每一天我都在担心下一刻就失去了你。”
　　皇后轻轻靠到他怀里，“真的是那样。北捷，谢谢你。”
　　“为何要谢我？”
　　“谢谢你不论多苦多难，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没有忘记我。哪怕以为我不在了，你也没有忘记我。”
　　皇上把她在怀里揽得更紧了，脸颊贴着她的前额，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素问早就退到了几步以外，看台上只有他们俩。就好像这周围的人不存在一样，两人静静偎依着。
　　人声，马蹄声，嘶鸣声，动物的吼叫声，都远去了。这嘈杂的皇家猎场此时此刻就只有他们俩，是他们独享的花间月下，草甸林间。
　　过了好久，皇后抬头看着他，“我只希望孩子们不要吃这么多的苦，受这么多磨难，也能找到挚爱之人相伴一生。” 眼里尽是浓浓的母爱和沉沉的牵挂。
　　“当然会的。除非，”陛下伸手一刮她的鼻梁，“他也爱上个敌国的女军师。”

　　男人们纵马奔去林间围猎。女眷那边开始三三两两聚集成群。
　　楚灵和则玥，若雪坐在一起，含笑听她们谈论着各方的轶事。则玥天性温柔随和，若雪年纪虽然最小，但是性格活泼多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说得最多。楚灵是个凡事淡然的脾气，向来是个好听众，那两人也不指望她说什么。
　　这还是端午夜宴以后若雪第一次见楚灵，心里多少有点芥蒂。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么吓人的蜘蛛，连则玥姐姐都被吓哭了，怎么没比自己大多少的楚灵就好像没事似的？若雪的张皇失措就和楚灵的泰然自若一样引人注目。两人都是将门之女，两人的父亲都是能力不相上下的一方大将，在儿女上难免被旁人作比较，这一比，别的不说，性格的沉稳就高下立现。
　　楚灵知道若雪的感受，所以今天格外低调，凡事都随着她们的意思，绝不多说一句话，不表示任何意见。若雪本来有心要刺她几句，见她这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胆子小，被吓到了也怪不到楚灵。要怪，也要怪那个古灵精怪的长安殿下。
　　想到长安，若雪禁不住咬牙切齿得恨。

　　“两位姐姐，你们准备在这儿坐一天吗？那岂不是太无趣了，好容易出来一趟，晴空万里，秋色宜人，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好动的若雪提议，楚灵是无可无不可。她虽然性子恬淡，到底是个小姑娘，枯坐着说话毕竟无聊。只有则玥犹豫着，“这样不好吧，这林间到处都是野兽，万一撞上了，别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看他们都朝着东边去了，咱们往西边走，不走远就是。” 若雪怂恿则玥。
　　则玥还在犹豫，若雪不由分说拉起她就站了起来。“好姐姐走吧，别但是了。”

　　三人跟各自的母亲告了假，谎称去洗手，也没带上丫鬟就朝西边慢慢走去。
　　离开营地不远处是个小山坡，上面植被不密，草不过踝，野兽不爱藏在这种地方。山坡上零零星星长着几株老树，粗壮的侧枝斜斜伸出。
　　“咱们去那山坡上吧，那里地势高看得远，或许还能看到他们行猎。” 若雪提议。
　　则玥和楚灵也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一起过去。看似不远，但因为要爬坡，还是走了些功夫，三人便都有些气喘。
　　到了树下，朝着东边望去，远远的是一片树林，能听见远处的喧哗，听着很是热闹却看不到人影。
　　若雪眼珠一转，又开始怂恿爬到树上去看得更清楚。
　　则玥觉得不妥。“树这么高，怎么爬？再说，给人看见多不好。不要了。”她坚决拒绝。
　　“没事，谁会看见，踩着这树结爬，一点不难。看我的。” 若雪想来在家里爬树爬惯了，以身作例，抢先爬了上去，坐在侧枝上。
　　楚灵觉得有趣，也想试试看。她让则玥先上，则玥摇头不肯。楚灵便笑着自己爬了上去，踩着树结果然并不难爬。她刚刚在侧枝上坐定就听见若雪轻呼，“那边有人影，好像是广陵王殿下，不过远远得看不清。不知殿下猎到了什么。”
　　则玥听到这里猛得抬头，目光闪烁不定，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拨开草叶树枝，也准备上树了。
　　她的一只脚刚踩到第一个低低的树结，还未使力，就听见远处树林边缘一阵杂乱之声响起，隐隐听出是呼喊声和动物的鸣叫声，大地开始微微震动。则玥望向树林方向，不知出了何事一时无措。只听见楚灵和若雪齐声大喊，“姐姐快上来，快，快上树！”则玥越发惊慌。
　　突然间，远方出现一群赤麂，仓促间看不清多少个，正朝着她的方向飞奔而来，气势骇人。则玥顿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