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49、惊变

　　将军沉声说，“明义，你有看见他们是往哪边走？去柔然方向还是大晋方向？”
　　“是往柔然方向。”
　　“这么多军马运往柔然，如果真的都出自凉州马场，那一定要通报给我知道。可是我对此事却一无所知，这说明要么不是凉州马场的马，要么就是有人私自贩卖军马。”
　　“我相信唐校尉不会看错。” 长笑突然说，“将军，凉州马场是谁在负责？”
　　将军双颊紧绷，“是参将卢敏，此人原本在大凉军中就主管马匹供给，擅长伺马。当初娘娘要在凉州建马场，有人就举荐了他。这么多年过去我看他把马场越做越好，很是信任他，慢慢就把马场的诸般事宜都交给他了，也不再过问。”
　　长笑听他口气极为自责，温和得说，“此时还不能断定卢参将与此事有关，将军不必多想。“
　　将军苦笑一下，“这么多马匹，如果都是出自凉州马场，若说卢敏不知此事那怎么可能。而且这只是让我们看见的一次，没看见的还不知有多少次。殿下不必安慰我，是我大意了，以往每季马场都会报上因病或意外死亡的马匹数，我从不多想。现在看来不知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长笑沉默了一下，“唐校尉，那些人里可有你认识的人？据你看他们可曾认出你？”
　　“并不认识，属下去马场的次数不多，就算是马场的人也不见得认得出我。何况那些人不一定是马场的。”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明义，你现在就回去，去马场查访一下，这私贩军马之事绝不会只有这一次，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得到的。你悄悄得查，不要惊动卢敏，连王将军也不要透露。等我们从高台县回来后你直接向我通报结果。” 将军迅速作出决定。
　　“遵命，那属下现在就出发。”
　　“去吧，路上当心。”
　　唐明义向长笑行了个礼，急匆匆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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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好像要把秋日略过去似的，还没穿几天的秋衣，就要换上棉衣了。
　　将军和长笑一行离开两天了，夫人望着窗外，默默得数算他们现在到了哪里。据说前几天山上下了雪，不知他们带的冬衣够不够。
　　他们现在应该早就过了垭口，下了山有集市，缺什么自己知道去添置吗？夫人正想得出神，沉香过来打断了她，“夫人，马车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吗？”
　　“嗯，问问小姐准备好了吗，好了就出发。”
　　“刚才问过，小姐说她可以了。“
　　今天是夫人去石窟寺进香的日子。不知为何，自从殿下和将军离开，夫人心里就极为不安，于是便想着去石窟寺进香求菩萨保佑他们一行平安无恙。她此时怀孕不过六月，行动还很自如，石窟寺也是常去的地方，不用做什么准备。备了两辆马车等楚灵过来就带着她出门。
　　夫人和楚灵同坐一辆马车，让白薇和沉香，白芷坐了另一辆。
　　顾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上了车，车夫关上车门，收起踏板，一扬鞭，马蹄声哒哒响起，马车平稳得驶出去。

　　石窟寺在风陵府西门外，马车需得穿过城中集市。夫人坐在软垫上，望着女儿，心情复杂。自己亲生的骨肉，再怎么生她的气，心里还是疼的。自从那天楚灵坚拒和长安的亲事，说要嫁给唐明义时起，夫人就在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把她单身一人留在浦里村。这三年多楚灵从垂髫童子长成了及笄的大姑娘，可是自己对她所思所想却是一无所知，更加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青梅竹马又对她情有独钟的广平王如此狠心，要嫁给那个刚认识不过月余，还拖着个孩子的鳏夫唐校尉。
　　这几天两人都在回避此事，不论是唐校尉还是广平王，母女二人谁都不提，但是她们都知道，等太子回建康时总要给皇后娘娘回信，那时该怎么说？

　　车窗外传来集市上商贩的吆喝声和行人的对话，纷乱嘈杂。楚灵恍若不闻，手里握着本书，专心在看。夫人想起以前在建康的时候，每次带她出门去，她都扑在窗前好奇得看外面的景致，路过这种热闹市集更是舍不得转开眼，如果看见有卖各色小吃的，那是一定要缠着夫人去买的。如今她长大了，变稳重了，怎么也失了那份活泼，怎么说也是才及笄的姑娘啊。
　　夫人一阵心酸，伸手替她抿了把鬓边的碎发，“早餐吃得可好？要不要去集市上买点什么尝尝？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西市的醴酿吗？”
　　楚灵抬眼对她笑笑，“我不饿。娘渴吗？我给娘倒茶。”放下书，倒了杯银耳枣汤递过去，“娘趁热喝。出了城还有多远？”
　　“出了城就快了，石窟寺就在西门外。你小时候也去过，不记得了吗？”
　　“有一点印象，我记得那里有好大一片柏树林。”
　　夫人笑起来，“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寺里斋堂做得蜜枣松糕，每次带你去都要吃，不光吃，还要拿一大包回来。”
　　楚灵娇嗔道，“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
　　夫人笑着拉她坐到身边，揽在怀里，手指轻轻抚着楚灵嫩白的脸颊，楚灵依偎着母亲，母女二人享受着难得的亲近，那日争执过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贴近。过了良久，夫人才微叹一声，“灵儿，等到了庙里，你好好给菩萨磕几个头，让菩萨保佑你爹他们一行平安归来。也让菩萨保佑你这一生能平安康乐，诸事顺遂。”
　　楚灵只觉一股凄凉从心底翻起，鼻梁酸涨，眼泪几乎就要落下，这一生怎么还能诸事顺遂，眼前的难关就已是过不去了，不想再和母亲冲突，她柔顺得点点头，“好，我一定求菩萨保佑爹爹平安归来，娘放心，不过再有四五日爹爹就回来了。”

　　石窟寺在西门外五里处，背山而建，本叫光孝寺，因山上有一处石窟，石窟里供着一尊极大的大佛，就被众人换做石窟寺，久而久之倒把本名都忘了。寺中主持方丈净空法师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主持了，说话睿智幽默，夫人和将军闲时都很喜欢来听他说禅。

　　马车到了山门前，徐徐停下。车夫放下脚踏板，沉香扶夫人下了车，净空法师已经侯在门口。
　　“阿弥陀佛，顾施主，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妾身安好，多谢大师惦念。“ 夫人含笑回礼，拉过跟在身后的楚灵，“这是小女楚灵，最近刚从建康来风陵府来与我们团聚。得菩萨保佑一路平安，今天特意带她来磕头还愿。”
　　楚灵默默走上前行了个礼，神色安娴。净空看了楚灵一眼，微微点头，“那贫僧先陪夫人小姐去上香。”

　　顾夫人本是因为心里不安才来寺里上香，可不知为何拜了佛磕了头心里却是依旧烦乱。净空法师冷眼旁观，看出她心神不定，但她不说净空也不问。
　　顾夫人思索了一下，柔声对楚灵说，“娘要请法师讲一段华严经，你若是嫌闷就让白薇陪你四处走走，有沉香和半夏陪我就行。”
　　楚灵并不信佛，听夫人这么说就起了身，“那我再去别的殿里拜一拜，求菩萨保佑爹爹早日平安回来。”
　　“好，去吧。” 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很是欣慰，含笑点点头。

　　楚灵带着白薇慢慢走着，见殿就进，逢像便拜，直把每个神像都拜了个遍。石窟寺也不大，走着走着就到了寺后的柏树林。这柏树林树高林密，在夏日是个清凉的去处，只是此时天气寒冷，有些阴森森的。楚灵刚走了几步，突然发现给她们带路的小沙弥畏畏缩缩站在一边不肯往前走，有些奇怪得住了脚步。
　　“施主小姐，师傅不许我们进这树林，你们也别去吧。”
　　楚灵一怔，“为何不能去？”
　　小沙弥低埋着头，嗫嚅了半天才低声说，“不干净。”
　　楚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以为意，“佛门之内有什么不干净的。” 抬脚就往里走。
　　白薇一把拉住她，“小姐。。。”
　　楚灵回头对她一笑，“我不信这些，记得小时候你还陪我在这里捉迷藏呢，我躲起来你怎么都找不到我。走，去看看当年我藏着的那颗大树。”
　　白薇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手，“我知道你不信。只是这里阴冷，我怕你受凉。”
　　“我不冷。”
　　正说着，一股阴测测的寒风毫无预兆得从柏树林深处刮过来，好似从外往内穿透了她俩的斗篷和冬衣，一直刺到五脏六腑似的，楚灵和白薇一起打了个哆嗦，顿时都住了口。
　　扑通一声响，她俩猛地扭头看过去，原本站着的小沙弥面如土色，坐在了地上。
　　“真病了夫人该着急了。小姐，回去吧。”
　　白薇拉着楚灵就往回走。小沙弥慌忙爬起来，在她们前面带头往寺内跑去。楚灵虽然不信鬼神，但被那阴风一吹，突然间觉得头疼得厉害，一路上连打了几个喷嚏，禁不住也有点担心。
　　“白薇，我有点头疼，等一下我和你坐一辆车。”
　　白薇替她紧紧披风，戴上兜帽，低声说，“小姐，那风真冷，还阴森森的，不会真的有什么。。。”
　　“哪有什么，我不信那些。回去了你给我熬一碗热姜汤喝，去去寒气就没事了。”

　　石窟寺虽然是方外之地，但常年接待官宦人家的家眷，如何待客已是做熟的。住持大师陪了夫人小姐去进香，下面的随从并车夫也有沙弥陪着在香积厨喝茶。
　　楚灵和白薇回到寺里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夫人终于出来了。不知净空大师怎么劝导她的，此时她的神色倒是轻松了不少。
　　见楚灵已在外面等着，夫人笑着问，“进完香了？那咱们准备回府吧。”
　　“娘，等一下让沉香和半夏陪你，我和白薇坐一辆车去。”
　　“哦，怎么了？” 夫人诧异得问。
　　“不知是不是刚才吹了凉风，有点头疼，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怕有风寒，过给娘就不好了，还是小心点。”
　　夫人抓过她手腕把了把脉，也觉得没什么事，“脉象上看没什么要紧的，回去让白薇给你熬碗热姜汤喝。”
　　到了山门前，和净空大师告了别，母女二人分别带着侍女上了两辆马车。
　　夫人那辆车自然先行，车夫一抖缰，扬鞭轻轻打在马背上，枣骝马慢吞吞迈着方步，拉着车稳稳得朝前走去。
　　楚灵缩坐在车座角落里，白薇把一件厚绒披风给她盖上，她的车还没开始挪动呢，突然听见一声悲凉的嘶鸣声，和车夫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杂乱的车轮声，众人的呼喊声一起响起。
　　楚灵只觉得心猛地狂跳起来，一股不祥之兆从心底腾得炸开。她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披风，跳下车座，顾不上穿鞋，扑上去双手用力推开车门，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夫人坐的马车风驰电掣般朝着前方驶去，车尾扬起一片沙尘，那匹拉车的枣骝马一路嘶鸣着越跑越快。车夫大声呼喊，试图拉紧缰绳，却仿佛控制不住马车，没有丝毫慢下来的意思。
　　其余众人都被吓傻了，目瞪口呆得看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
　　楚灵一掌拍在自己这辆车的车夫背上，大喊一声，“追上去！”
　　车夫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扬鞭追了上去，将军府的侍从也明白过来，纷纷翻身上马追去。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为何夫人车驾那匹马突然发了疯，但都知道若是不能控制住惊马，照这飞奔的速度马车迟早要翻。
　　眼见着前面的马车厢在碎石路上东摇西晃，时不时被大点的石块颠得弹到空中又重重落下，楚灵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在夫人这马车是特制的，特别结实坚固，否则早就散架了。
　　“快！快追上去！” 她拼命催促自己这车的车夫，可还是离得越来越远。远处是一片树林，若是不能在树林前拦下惊马，一定会翻车的。
　　可是前方的车夫似乎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形势了，马车朝着树林直奔过去。

　　终于，两名将军府的侍卫骑马赶了上去。离得太远楚灵听不见他们喊什么，只见其中一人越过枣骝马半个马身，回身抽刀，一把刺进了枣骝马的颈部，枣骝马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马蹄一软，倒在了地上，马辔连着车辕带着车厢一起翻到在地。车门啪得一下打开，一个身影从里面滚了出来。
　　楚灵的马车在此时正好赶到，看见此景，她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得大喊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