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26、旅途 （二）

　　旅途已经过了一小半，再过两天就可以到洛阳了。这些天天气不错，没大风大雨，也没遇上洪灾。他们一行人一路朝西北方向，虽然天气炎热但早晚很凉爽。只要避开午后最热的那段时间，停下休息就好。
　　自从第一日楚灵让长笑不必亲自来通知行程以后，长笑就再也没来过，就是早晚出发和投宿之时两人遇到，也只是寒暄笑笑，点头而已。白薇见楚灵脸上平淡如常，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终于松了口气。她始终觉得楚灵对太子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她自己想象的一往情深而已。如果楚灵能渐渐看开，不再纠结于这可笑可叹的执念，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些天一直是唐明义来向楚灵传话，如果楚灵要下车透气，他就远远得看着。他话不多，不会主动凑过去和楚灵攀谈。

　　“小姐，前面就到龙门山脚了。殿下让翻山之前歇半个时辰。这里风景不错，前面树荫下还有个茶棚。你要不要出来休息一下。” 唐明义在车外对楚灵说。
　　今天又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一早吃完早饭就出发，已经行了快三个时辰的路，是该歇歇了。
　　“知道了，多谢唐将军。白薇，我们下去走走吧。”
　　楚灵扶着白薇下了车，对唐明义略一点头。她看长笑和侍卫们都在树荫下喝茶休息，和白薇相偕着特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唐明义跟在后面。
　　两人慢慢走了不远，白薇突然说，”虽然有树荫，太阳还是挺烈的，小姐我回去给你拿帏帽。你就在这儿等我，坐到树荫下去。“ 说完匆匆返回车上给楚灵拿帏帽。
　　楚灵刚想说不用了，见她已经走远，只得算了。她微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龙门山，山势险峻，层峦叠嶂。接近正午阳光炙烈，驱散了山间雾气，山岭上一重重挺拔的苍松清晰可见。隐约听见前方有流水声，看来树林深处有条小溪。眼里看着巍峨群山，耳中听着流水潺潺，鼻中闻到的是松树的清香，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等了半天白薇还没回来，楚灵朝四面看看，唐明义就站在不远处。
　　“唐将军。” 她缓缓走过去。
　　唐明义对楚灵一拱手，“还需告知小姐，在下是校尉，还不是将军。”
　　楚灵一怔，不禁失笑，“是我称呼错了，唐校尉不要见怪。” 她已经叫了好几天的唐将军，看来这个认真的老实人早就想纠正她了。
　　“不敢。不知小姐唤我何事？”
　　“并无要事，只是随便聊聊。唐校尉是风陵府人士吗？”
　　唐明义摇摇头，”在下是晋安郡下侯官县平海镇海宁村人士。”
　　楚灵吃了一惊，“晋安郡？那是在东南边陲的海边了，离风陵府远隔千里。那唐校尉怎么会去了风陵府？”
　　唐明义点头，“在下就是在海边长大的。海宁村是个渔村，全村的人都是以打鱼为生。兴安五年夏天，一场风暴毁了村里一大半的渔船。我爹和大哥那天正好出海打鱼，就再也没回来。”
　　唐明义的声音低下去。楚灵没想到会是如此，颇为歉疚，“是我不好，勾起校尉的伤心了。” 唐明义摇摇头，“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后来我娘不想让我留在村里继续做渔民，家里也没钱再买渔船，我就跟着同村的两位村民一起去晋安郡找另一位军中的同乡，由他保荐从了军，开始在王皓将军麾下。后来王将军调防到风陵府做骠骑将军的副将，我就跟着到了风陵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兴安八年。”
　　楚灵记得自己一家是兴安九年离开风陵府回到建康的，“那我爹第二年就离开风陵府了。”
　　“是，楚将军离开后由王将军做风陵府主将。直到兴安十六年楚将军又回了风陵府。我就归到了楚将军麾下。”
　　楚灵默默一算，“风陵府与晋安郡相隔数千里，气候风俗都完全不同，想必唐校尉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吧。”
　　唐明义笑道，“小姐所言不差。海宁村在海边，在下从小到大连呼吸的气都是潮湿的，更别提三天两头的雨了。在风陵府却经常数月没有一场雨，夏天热的能起火，冬天又是冰冻三尺，一开始还真是浑身别扭。不过十几年过去，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是啊，” 楚灵感慨一句，“再大的变化，如果不得不接受的话，也只有适应，而且只要假以时日，总是能适应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一切都变了。”
　　唐明义点点头，“小姐说得没错。” 仔细想一想，觉得这话貌似也不仅仅对着他的情况，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的确都是如此。
　　他暗想，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将军小姐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有道理，看来也是饱读诗书的。
　　他抬头看了楚灵一眼。她侧对着他，望着远处的龙门山，脸上有点伤感有点感慨。唐明义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貌的姑娘，她这么美，年纪小，又是如此身份，为何会伤感？
　　“小姐去过晋安郡吗？” 唐明义突然有点不忍心她如此伤感，想找点话题岔开。
　　楚灵笑了，“除了建康和浦里村，我哪里都没去过。对了，我小时候在风陵府待过，我还是出生在那里的。其实我倒是很想到各地去看看，若是有机会也想去晋安。我看过一本游记，说那里的人说话和建康官话大不一样，而且十里不同音，各种方言不胜枚举，是这样吗？” 难得遇到个这么远的晋安郡人士，楚灵也很好奇。
　　“的确如此，我们侯官县方言就和相邻的同安县方言完全不一样。我们那里要是来了个外地人做官或行商，一定得找个本地人做师爷或帮手，不然寸步难行。”
　　“想来也是。那学堂里不教官话吗？”
　　“学堂里当然是教的，可能上得起学堂的毕竟是少数。”
　　楚灵突然想到，“唐校尉你的官话说得很好，你上过学堂吗？”
　　唐明义惭愧得笑笑，“在下家境贫寒，幼时没上过学堂。后来从军后自己学了认字而已，官话也是到了风陵府以后学的。”

　　两人说了这么会儿的话，白薇才匆匆走回来。“小姐等急了吧，我刚才没留神，下车的时候你的帏帽在车门边拉了一下，撕了条口子。我从行李里给你翻了顶新的出来，耽误了些时间。那个破了的等一下我给你补。” 白薇给她带上帽子，楚灵跟唐明义告了别，和白薇一起朝着丛林深处走去。唐明义想了想，没有再跟过去。
　　穿过树林的确是一条小溪，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从山中蜿蜒而下。溪边窄窄的一片浅滩。小溪对面的缓坡上长满了翠竹，一直蔓延上半山腰，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楚灵望着前方，半天没说话，白薇不敢打扰她，就在一边静静得陪着。
　　过了一阵子，楚灵回过神来，“咱们把点心和水囊拿来，就在这里把午饭吃了吧。总比在车上舒服透气些。”
　　“这个主意好，那我回去拿。” 白薇见她难得如此有兴致，连忙答应。“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楚灵要跟她同去，被她拦住，“我走得快，你就在这儿等我。”
　　等她走了，楚灵小心翼翼走到溪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脱了鞋袜，冷冽的溪水没过她白皙纤细的双足，带走夏日炎炎热气，心里的燥热也缓解了好多。她出神得望着溪中的一块大石，潺潺溪水冲击着石块，激起一小股浪花，打着圈继续朝前流去。上游的水不停流下，一股一股的浪也永无停歇。她看了好久，直到背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你说，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村落住下，开个医馆好不好？我会给人看病，你可以帮我。我们还可以上山采药，自己种几畦菜，养些鸡鸭。咱们自己肯定能养活自己。我要在溪边搭个竹屋，每天枕着流水声入眠。不知为何，听这水声听久了，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 她轻轻叹口气，“要是真能忘了烦恼，那就是我想要过的日子了。白薇，你愿不愿意陪我？“ 楚灵口中说着，脚下也没停，踢起一串串水花。
　　她没指望白薇回答，反正知道不管去哪里，做什么，白薇总是会陪她的。
　　“这，是你想要的生活？”从背后传来疑惑的询问，“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有什么烦恼？为何会烦恼？”
　　不是白薇！楚灵猛地回头，竟然是长笑站在她背后，满脸惊讶得看着她。
　　楚灵大惊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忘了脚下踩的是在溪水里被冲刷得滚圆的鹅卵石。她的身子晃了一晃，朝着溪中倒下去。
　　”小心！“ 长笑急呼，不及多想纵身过去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腰，再回身跃回到岸边。

　　楚灵双足一落地就两手齐出推在长笑的胸口。长笑没提防她会用力推自己，往后踉跄几步，松开了她的腰。楚灵转身就朝着溪边跑过去。长笑大惊失色，“楚灵，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