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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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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让江慕之自己选择,她宁愿自己是真的死在那场地震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回到年少的时候,成为十八岁的江慕之继续活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说骗自己还未发生,就真的没有发生的。
生死尚可挽救,感情却怎能磨灭?
她对容非瑾的爱与恨,早已深入骨髓,那些消失在历史的长河的过去,就像是用锋利的刀子,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脑海,巍然不动地伫立在她的世界里。她还是会在无数个辗转的寂静长夜中,无法入眠,还是会在午夜惊醒时分,忽然就泪流满面。
就算她拥有了这具年轻的身体,也没有了那时的飞扬那时的心境,就像把一个迟暮的老人强行塞进一个年轻的躯壳,表面上青春靓丽,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千疮百孔。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化作一缕幽魂,去到十七岁那年,为狼狈的自己撑起一把长伞。
从此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你我,也再不相干。
江慕之与容非瑾的初识,发生在一个同今日一样的雨天。
那时她还在江海大学附属中学上高三,与江海大学只隔了一堵墙,从江海大学最偏僻的那条小路出来,就能看到海大附中的大门。
2016年6月5日,距离高考还有两天,海大附中组织送考。
江慕之提前一周问过江亦农,送考那天要不要来接她,如果接她,她就不报名坐校车了。
江亦农略思索了下,那天大儿子要回学校,他得去送他。刚想要拒绝,一抬头却看见小女儿佯装淡定却按捺不住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愧疚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就点头答应了。
听到肯定的答复,江慕之的唇角难以抑制地翘起,像是得到了喜爱玩具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却故作矜持地沉声道:“好。”
高中三年,近三十七个月,一百五十六个星期,她每周都要回家,却是江亦农第一次答应来接她。
她第一次觉得,高考真好。
江慕之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是周一,下了瓢泼大雨。
因为雨势太大,考前动员改在了高一教学楼一楼的报告厅内进行,高一高二参与的送考活动不了了之。
动员结束后,学生们该坐校车的坐校车,该等家长的就到大厅里等家长。
学校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原本萦绕耳边包裹着江慕之的欢声笑语嘘寒问暖也消弭在空气中,江慕之大包小裹,手上还拎了一把伞,浑身僵硬地站在大厅里,心情逐渐从喜悦、变为忐忑,最后变成绝望难堪。
整个教学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天蓝色校服。
下课后,还有学弟学妹们,远远地看着她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好奇这个学姐为什么不回家。
江慕之被看的又羞又恼,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可她的自尊心告诉她,那样只会显得自己更像一只可怜虫。
她强撑着冷着脸,紧抿薄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一定是路上堵车了,或者是雨下得太大了,车子被淹了,抛锚了,再就是出了车祸,车子被扣下了……
江慕之越想越玄乎,思维甚至发散到,若是父亲真的出了什么事,母亲该有多难过,哥哥的大学也上不下去了,她得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扛起养家的责任……
可是,她内心更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父亲没来,无非是雨太大了,他要送他的宝贝儿子回学校,就把答应了她这个便宜女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而她这个被抛弃的可怜虫,居然还在这里替他找借口。
醒醒吧,江慕之。
你在那个家里,永远都是多余的存在。
江慕之终于决定看清这现实,不再欺骗自己,冷着的脸,忽然讽刺地笑了一下。
何必呢?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在这家里没有人会在意自己,可为什么还是会期待,会奢望,父亲能来接自己,为什么被忘记了,还会难过,还会心伤,她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江慕之抖瑟了一下,伴随着暴雨而来的狂风穿过肃杀的空气,仿若实质,无情地刮在她的皮肤上,那力道好像要把肉都剜下来。
真疼。
可又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她自己。她不该对她的父母亲抱有期待,他们的爱永远只是给江轩之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什么还不明白,不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江慕之抬起了伞柄,撑开了雨伞,可又看着那大包小裹,微微皱眉,片刻,下了决定,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丢开了雨伞,拎着东西冲进了那磅礴的雨幕。
江慕之见到容非瑾的时候,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大雨把她浑身上下淋了个湿透,发丝凌乱不堪,忍不住的眼泪混着混浊的雨水在脸上蜿蜒而下,留下一道道灰色的痕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重了不知道多少斤,江慕之却用前所未有的速度,低着头把自己往校外拖去。
她开始庆幸了,庆幸下了这么一场暴雨,路上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这幅糟糕透顶的模样。
忽然,有阴影笼罩在了她头顶的天空,同时,眼前出现了一双即使在雨天都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和江慕之形成鲜明对比,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需要帮忙么?”
那声音温温缓缓的,是江慕之从未听过的好听。江慕之一愣,眼泪也忘记流了,红着眼眶抬头看人,更是被惊艳了一刹。
来人眉目如画天人之姿,穿着一袭淡雅的连衣裙,瀑布一样的长发熨帖地披在肩头,没有一丝因为暴风雨而应该有的狼狈。
她轻轻地挽起唇角,脸上还有两个若有若现的小酒窝,眼眸如湖水般温柔清澈,美得仿佛一首抒情诗。
江慕之没有心思欣赏她的美,迅速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自惭形秽。她自知此刻自己狼狈不堪,又怎么有脸面,站在这般干净美丽的人面前污她的眼。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包裹,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听就是刚哭过,却还要故作冷淡道:“不用了,谢谢。”
不等容非瑾继续说话,就匆匆从她的身边走过。
“诶……”容非瑾赶紧跟上,以为是江慕之以为她是坏人,亦步亦趋地为江慕之打伞,解释道:“你,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真的。”
虽然她已经被明确地拒绝了,可她又怎么放心,由着眼前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受了委屈的小可怜湿漉漉地独自回家,这暴风雨下得太过猛烈,路上也没什么人,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她真是万死不辞了。
“我没有恶意的……”
容非瑾忽然把目光放在了江慕之的校服上,灵机一动,套着近乎:“诶,你是海大附中的吧,我是江海大学的,算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学姐的……”
听到这里,江慕之脚步一顿,瞥了她一眼,抽了抽鼻子,总觉得最狼狈的模样被她看了去,有些抹不开面,闷闷地讽刺她:“你才不是我学姐,我老师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去隔壁……”
“……”
顿时,容非瑾明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看着容非瑾那吃瘪的模样,江慕之舒坦了不少,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忍不住地上翘,漂亮的桃花眼向上弯了一下,弧度不大,却被容非瑾轻易地捕捉到。
虽然被小屁孩刺了一下,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容非瑾认命地长吁了口气,继续跟着江慕之,任劳任怨地为她打伞:“东西那么多,我帮你拿一点吧。”
江慕之挑了下眉,抿了抿唇,看着手里的包裹,思索了下:“不用了。”
顺手就把手上的东西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
之前是她想左了,东西已经湿成这样,哪还能用,况且她也不会给自己再读一次高三的机会,还不如一出门就把东西扔了,自己全首全尾,体体面面地撑着伞回家。
也不会……也不会让眼前这女孩看见,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
不过,这时该看都已经看到了,她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抬手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抹了抹脏兮兮的脸,露出一张光洁俊俏,比之旁边的容非瑾也不遑多让的美丽面孔,而后,冲着她微微一笑:
“走吧,学姐。”
容非瑾已经被江慕之一系列的动作弄得看呆了眼,丝毫没有想到,那小花脸的本来面目原来是这般隽美如画,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忙不迭应道:“好,好的。”
“给我吧。”江慕之比容非瑾高了半个头,自然地从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中接过了伞,把伞往容非瑾那边的天空靠了靠,道:“麻烦学姐把我送到地铁站了。”
“应该的。”容非瑾看了眼江慕之。唇红齿白,风流似水,落汤鸡一样也掩不住的绝代风华,理所当然地说道:“毕竟,你这样,坐出租挺不安全的。”
有点像……落魄了的,狐狸精。
听女孩这么说,江慕之也忍不住打量了她一遍,这会理智已经回笼,就不再像刚才那样耍小孩子脾气,反而语重心长道:“你也是,你长得太好看了,之前不是说这条街不安生,往前走走就是你们学校的保研路,虽然保研路的说法捕风捉影,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也别总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
女孩看江慕之年龄不大却这么老气横秋的,扑哧地笑出了声:“小屁孩,姐姐比你大,还用你说?”
“现在青天白日的,我才敢从这条路回学校,可我上地铁还没一会,雨就下大了,到了这边也没办法。”
“再说了,”女孩打趣了一句:“我要是不走这条路,哪还能碰到你这只小可怜?”
江慕之:???
这,这只?
合着在这漂亮的小姐姐面前,自己和路边的小狗小猫是一样的……
“对了,小朋友,现在周一,你怎么不上学,还大包小裹的,离家出走啊。”
又是小屁孩又是小朋友的,听得江慕之满脸黑线:“我叫江慕之,今年十七岁,还有半年就成年了,估计没比你小多少。”
“我们今天高三送考,还有两天高考。”
“哦哦,那你怎么一个人,爸妈不来接你?我高考那段时间,感觉我妈妈都要把我贡起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生怕做了什么影响我考试。”容非瑾夸张地说。
女孩的话正好戳中了江慕之的伤心处,原本还明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了,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看着耳朵仿佛都耷拉了下来,活像容非瑾家中的那只金毛犬,容非瑾心一软,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江慕之抿了抿唇,看着旁边素不相识的女孩,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毕竟她说什么也不会去海大,就放下了心,头一次敞开心扉倾诉道:“我爸妈不喜欢我,从小就是,我三岁开始,就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美名曰让我学会自立……”
一路上,江慕之和容非瑾说了很多,她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如今说出来,心里居然轻松了一大半,感觉把十几年的郁结都吐露了出来。
最后到了地铁站,两人立在了地铁口,才不得不做了总结:“所以,今天,他们应该是把我忘了,我没有手机,老师朋友也都走了,我又不好意思,张不开口去找高一高二的老师借,只能干等。等了三个小时,也没等到,后来,我觉得等不到了,就跑了出来……”
容非瑾眸光闪烁,看着江慕之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要安慰她,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其实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就是今天可能抽风了。”江慕之看出了她的为难,也感受到了她的关切,心里暖洋洋的,温和一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容非瑾的头发:“我过得挺好,他们不缺我吃也不缺我穿,吃穿用度虽然比不上江轩之,可也很不错了,你也不用安慰我。”
她想,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孩一定是她的救赎。
大雨滂沱,却为她驻足,为她撑伞,在她最难过、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陪着她、听她倾诉。
“到地方了,真是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容非瑾笑了笑,忽然眉头一皱,说:“要不我陪你回家吧,出了地铁站你也没伞啊,总不能淋着回家。”
听着容非瑾毫不作伪的关心,江慕之的心像是断流的河床被慢慢地滋润,她觉得这一定是来自一个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一向清冷的眸子温柔似水:“放心吧,出了地铁口走个十几米就是我家了。”
“真的?”
“真的。”
容非瑾想了想,自己确实还有事,就不再强求,指了指往江海大学走的路,试探地问:“那……我就先走了?”
“嗯。学姐再见。”江慕之挥了挥手,笑看着她丰神绰约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着眼睛,冲着她喊了一句:“学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容非瑾。”
容非瑾。
江慕之像那时一样,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情绪却逐渐变得晦涩难明。
那时候她以为的救赎,后来才知,是一生都挣脱不开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