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殇·花叶图》繁姝落槿

5、第五章

　　流光阁内，檀香袅绕。

　　崔良娣伴随悠悠扇风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小鬟楝花道：“你去命人将凉西瓜切好呈上来，除了我的，叶画师也有一份。”楝花连忙放下手中的纨扇，碎步出门，吩咐小厮将后院水井里用丝网吊着的西瓜取出，再仔细切成薄片，整齐摆入水晶碟中端给主人。

　　阁内独留二人。

　　崔良娣对正在收拾画笔与颜料的叶函宁轻声道：“眼下东宫有何异样举动？”“暂时看不出。”叶函宁摇头道，“虹霓，这回你太鲁莽了，居然酿成大祸……”

　　崔良娣叹气道：“我哪里会想到，下‘迷忘散’还会弄出人命？”

　　叶函宁愣了愣，随即蹙眉道：“你只是对小世子下了迷忘毒？那他为何会淹死？”

　　“说来真是不巧。我在水阁尽头偏僻处与魏垠交换消息时，谁料想却被采湖畔香草的温瑾发现。若不下迷忘毒，温瑾的话如果传到东宫耳中，我一死封口也罢，可义父他们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世子可能是迷迷糊糊间滑落湖水里的，我当时听到太子的丫鬟远远催我去碧玉亭，我下药后急着脱身，便没有管他的动向。”

　　“唉，你还是疏忽了。温瑾身份特殊，你这样做虽能暂时自保，可是东宫一定会更加严密查检，以后行事就会相当不易。”

　　“我看太子现在只将满腔怒火发泄到金妃的身上，以为是她照顾小世子不力。幸亏这孩子手中留着的花叶贴图与金妃阁内保存的东西一致，难道是天意要相助我们？”

　　“不是天意，只是巧合。”叶函宁轻轻道，“虹霓，不要低估了温斐然。虽然他平日随心所欲、喜爱声色犬马，却似乎是个大智若愚、城府很深的人。”

　　崔良娣愕然道：“你是担心他和金妃在演双簧戏？不可能的。金妃子嗣欠佳，这两年又备受冷落，而且太子对她的言行连我看了都心寒，唉，‘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金珠影的娘家一心攀高枝，却没想到将女儿推入了火坑。”

　　见叶函宁沉着脸不言语，崔良娣轻轻挑眉，又道：“怎么了？莫非，你很同情金珠影？”叶函宁抬首，一脸平静道：“金珠影被囚禁在哪里，你知道吧？”

　　崔良娣面色转为沉郁，涩声道：“哈，果然，你还是忘不了她。”叶函宁道：“虹霓，我只想知道她的现状。”

　　崔良娣深深吸了口气，唇角一歪，道：“她没有大碍。虽然被关入刑室，可她毕竟是骊阳公主之女，温斐然再无礼也不敢乱来。不过，你还有重要任务在身，千万别自乱阵脚。”他微微点头，忽然一瞥门外，机警道：“莫再言语，有人来了。”

　　原来是楝花端着几碟瓜果，含笑进阁。

　　当玉兔升上蓝黑色的山峦，已过了戌时。沉香阁秋旻厅内，有侍从敲门进屋，送来烛台、洗漱用具和床被，说是奉了太子之命，不能委屈了王妃。

　　在温黄的烛光里，金珠影在伤心过后，平静下来仔细思索，觉得温瑾的死疑点甚多：

　　在湖边时，瑾儿的指甲缝中没有太多的泥巴，肺部逼出的积水也不多，显然他没怎么挣扎喝水，应该是被人追逐、再迷晕后丢入水廊下湖水。

　　为什么瑾儿非要独自去偏僻的水芝湖畔采集香草，他鞋头上脱落的明珠掉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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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必须澄清真相，以还自己一个公道，也告慰养子的魂灵。她毅然对自己道：“金珠影，你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时间越久，对自己洗刷嫌疑会越加不利。”

　　因为半日没吃东西，金珠影此时感觉腹中饥饿。她回身望向桌上送来的饭菜，本来想赌气绝食，一并端起抛洒到楼下湖水中喂鱼虾，但是转念一想：要离开这里，必须先补充些食物，才有力气与幕后黑手一斗。

　　于是她拔下银钗，在凉了的饭菜和羹汤里试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心里自嘲道：“反正我已经被幽禁，还怕他们下毒？”于是她将大门反锁，简单吃了一些，顺便推开二楼四面的雕花窗户，发现窗下回廊边皆有森严守卫，廊檐上挂着明灯；再仔细观察了沉香阁的窗棂与柱子的高度，心里有了一些底。

　　金珠影在阁内找到了一盆紫竹，用灯台将竹节斫断，再将秋旻厅内的蜡烛大部分吹灭，只留一支燃烧，然后用床单将枕头和空花盆包裹，紧紧裹成人头与躯干的形状。等到弦月沉隐，湖面雾气蒸腾，天水间恍若笼上一层轻纱，金珠影脱下外袍系在人形床单外面，自己只穿中衣，然后推开东边的窗户、吹灭蜡烛，先朝楼下丢下一个空碟子，再奋力把人形床单用力丢进对面朦胧的湖水中。

　　果然，激起的巨大水花声引来了一队守卫。趁大家奔向东侧湖水时，金珠影迅速爬过西边的窗口，手足并用沿柱子和窗棂，屏住气跳入水中。夜晚湖水清冷，她如人鱼般潜游向灯火通明的彼岸，口中一截紫竹管露出湖面，便于从水面透气。

　　耳旁似乎听到岸上人呼喊道：“太子妃投湖失踪了！你们赶紧分成三路，沿着湖堤和水廊寻人！”

　　同一时间，太子的贴身老仆慌忙跑出华云堂，对孟良媛等人道：“各位娘娘，小世子他，他在殿下不断的呼唤和摇晃下，竟然又奇迹般地恢复呼吸了！殿下很激动，请各位娘娘进去为他烧香祈福。”此言一出，众人十分惊愕，孟良媛和崔良娣连忙快步踏入华云堂。

　　堂内焰影幢幢，崔、孟等人看见三重罗幕笼罩下的小床上，有一个小身影，走近小床，能听到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温斐然显然很开心，对众人道：“瑾儿还未醒来，身子还虚弱。现在天色已晚，你们燃完香烛，就先行离开吧。这里还有陈太医等人留守。”他刚站起身，忽然踉跄了一下，崔良娣等人急忙将他扶住，温斐然道：“今晚本宫想独自留在华云堂的西厢房，若瑾儿醒来，陈太医会及时唤本宫过去。为防人多打扰到世子，爱妃你们都退下吧。”

　　孟良媛欠身行礼道：“那殿下早点歇息吧，上天会保佑小世子很快醒来的，臣妾告退。”崔良娣眼波流转：“殿下，今夜不如妾身陪您一起住在西厢房吧。”温斐然捂着额头道：“盈珠，本宫决定，过几日本宫就将世子的起居改由你照顾，如何？”

　　崔良娣脸色微变，继而又笑道：“难得殿下信赖臣妾，臣妾自然会用心照顾世子的。”温斐然满意点头：“如此甚好。本宫知你信佛，不如今夜劳烦爱妃你替本宫去柳叶亭西的青莲居，在佛龛前为瑾儿祈福一夜吧。”

　　崔良娣微笑道：“世子幸而复生，臣妾辛苦点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