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双胞胎》范提迦

2、My name is Left double small

　　空荡荡的出租屋就像个火柴盒，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又感觉拥挤混乱。左小小面前的陶瓷碗插满烟头，整个房间飘浮着白雾一样的气体，在他眼前渐渐组合成王蒙奇的脸。
　　年纪轻轻就穿个衬衣西裤，钱包鼓得像个馒头，住的地方一看就很高级，还是那句话，除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肤色身高体重之外，老子跟他哪一点像了？
　　第二天清晨八点，爸爸提着包子回家，把保安制服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进厨房去烧水泡茶，而这个时候左小小已经准备出发了。
　　“爸。”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显然他从来没有沟通交流、汇报行踪的习惯，所以左富强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神色间颇为诧异：“干啥？”
　　“……我真是你亲生的吧？”
　　左富强眼皮咚咚直跳：“你犯事了？现在知道找老子帮忙了？没出人命吧？叫你不学上进，叫你出去鬼混……”他把水壶往儿子脚下砸过去，装了三分之一的自来水淌了一地板。
　　“懒得跟你说，神经病！”左小小气得把茶几上的牙签罐打翻在地，摔门就走。
　　转了三趟公交车，摇摇晃晃两个半小时，又连问五六个人，步行二十多分钟才来到戒备森严的山下大门，而从这里开始就没车可以坐了。就算走路也没资格，除非可以证明自己是山顶某户豪宅业主的访客。
　　“什么破地方，住这儿不嫌费劲哪！”他当着门卫的面埋汰道，然后把王蒙奇写给他的纸条递过去，“我姓左，帮我联系一下这个家伙。”
　　门卫并没有冒昧地去拨纸条上的手机号码，而是接通了监控中心。
　　“你好，这里是二号门保安亭，请帮我问一下三区莱茵堡18栋，有位姓左的访客有没有预约？”
　　对方查询一番之后，对讲机扑哧回话：“有的有的，业主说用电瓶车把他送进去。”
　　“明白了，我马上联系。”门卫再次走出开着空调的小房间，打量了在烈日下有点狼狈的左小小几眼，“有身份证吗？拿出来登记一下。”
　　“我有处男证你要登记吗？”
　　“你……”
　　“都叫把我送进去了，还啰嗦什么劲儿？”左小小不耐烦地用下巴指了指门缝，“全听见了。”
　　“还是要押个证件。”
　　“你把我押这里得了。”
　　这时，监控中心又传来声音：“业主说快一点。”
　　于是门卫不露声色地瘪了一下嘴，返回了他的空调房。
　　片刻，一台环保电瓶车缓缓驶出，将左小小载往一片绚丽多姿的境地：森林小火车、花钟教堂、峡谷瀑布、云海茶园、欧式小镇……这哪里是小区，简直就是主题公园！
　　事实上这里确实是一座占地9平方公里，斥资35亿元精心打造的，集休闲度假、观光旅游、高尚运动、生态教育为一体的都市山海主题休闲度假区。庞大的园区内仅有四百套高端物业，户户都是顶级稀缺资源。王蒙奇家的德式城堡位于三区，坐落在一片绿茵湖泊背后，他和一位慈祥的老伯伯已站在门口迎接。
　　“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左小小第一句话就想解释自己晚到的原因，“不知道要转这么多趟车，而且坐那么久。”
　　“没事，这地方本来就不好找。”王蒙奇善解人意地笑笑，然后带他穿过门厅和走廊，进入了空旷的大厅。
　　壁炉，钢琴，雕塑，墙上挂着不错的油画，沙发像一个坐不得的古董，天花板高得离奇。左小小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人字拖，那是和阿超一起在地摊上搭伙买的，二十九元两对，阿超抢走了黑色，他只剩下土黄色，套在脚丫子上就好像两道泥巴。
　　“我们在天台拍，灯光背景布什么的都准备好了。”王蒙奇在旋转楼梯那儿停住，“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左小小摇头：“有点好奇，这些照片会拿来做什么用？”
　　“应该会出画册，举办展览什么的吧。”
　　“所有人都看得到吗？”
　　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这么个问题，但王蒙奇礼貌的回答：“确实不少人都会看到。”
　　左小小舔着嘴唇：“瞧，这儿就有问题了，我知道参与慈善事业……”
　　“公益，这叫公益项目。”
　　“对，我们都是自愿无偿的……”
　　“出版之后我们都会拿到一本样刊。”
　　“唉，就是说我们能不能选择公开的范围呢？比如说只允许一百个人看，满额之后就禁止展览了。”
　　王蒙奇有些奇怪地抄起胳膊：“这样啊，好像操作起来比较困难。”他盯着左小小阴晴不定的脸，“不喜欢抛头露面？”
　　“算是吧。”左小小感到胃部有点抽搐，难道是早饭吃太多了？不，还没吃东西呢，那就再忍忍，他家这么大，冰箱也一定很大，拍完就敲诈他一顿大餐，“走吧，我没事。”
　　两人沿着楼梯上到天台，有个高个子的金发白人正在鼓捣照相机，放在桌上的一溜镜头就像炮筒般咄咄逼人，一见他们就点头微笑起来，嘴里吐出一串英文。
　　“跟你打招呼呢，说他叫弗朗索瓦。” 王蒙奇主动翻译道。
　　“Nice to meet you too , My name is Left double small。”别笑话，咱还是上过中学的。
　　这下大家都轻松起来，弗朗索瓦让他们先去换衣服。
　　还要换衣服？不是拍婚纱照吧？说不清怎么钻出这念头，但其实左小小很高兴不用穿自己的T恤短裤。他抱着一堆衣服随王蒙奇步入花房，二人开始挑挑拣拣。都是一些样式简单的服装，色彩比较淡雅，或干脆是全黑。
　　王蒙奇提着两件一模一样的灰色衬衣：“我们穿这个好不好？”
　　“丑。”左小小抓出另外两件圆领黑色T恤，“这个吧。”
　　“行。”王蒙奇和他一起换上。
　　因为只需要拍上半身，所以裤子鞋子不用管，王蒙奇又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他们来到了背景布前。
　　弗朗索瓦已多次见识过这种场面：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来自于地球的不同角落和领域，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有时甚至连性别都不同，但他们的五官、身形、气场、神韵却有着微妙而不可分割的联系，几乎让人相信‘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这种故事。
　　然而今天这组拍摄对象的相似度比任何一组都要高。虽然一个是清爽的短发，一个留着长长的侧刘海，一个充满自信活力十足，一个懒懒散散半推半就，但当他们穿上同款的衣服一走出来，不熟悉的人一眨眼几乎很难辨别出谁是谁。摄影师情绪高亢起来，请他们做了一些不太夸张的姿势和表情，直至找到最适合的那一种。
　　两个半小时的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接着大家在不远处那座欧式小镇上的西餐厅里共进了一顿丰盛愉悦的午餐，其间当然少不了类似于‘Left double small’这一类高级英语做调料。临近四点，摄影师就出发返回香港的酒店了，他在那儿大约还要处理一些事情，然后隔天就回国。
　　左小小和王蒙奇悠闲的散步回家。透过山间茂密的枝叶，他们看见远方一抹碧蓝的色彩。
　　“那是海吗？”左小小露出向往的神色。
　　王蒙奇点点头，这地方的卖点就是山景海景园景三位一体。
　　“从这里去海边远不远？”
　　“开车也就几分钟，不过今天家里没司机，走路还是比较远。”尽管偷偷开过夜车，但毕竟没拿驾照，王蒙奇不敢太嚣张。
　　左小小想了想：“我去看看。那么，再见了。”
　　“等等。”王蒙奇拉住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时针指向四点半，“我们骑自行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