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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怪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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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又转过了千年,西方天际的最后一抹绚丽正渐渐隐没到楼宇间几何形状的剪影中,这座城市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它就像世界上所有城市一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迅速蔓延生长。科技进步带来了以往无法想象的舒适和享乐。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用钢筋水泥和玻璃建造了这许多紧密相连,又泾渭分明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梦想与现实、享乐和辛劳、成功与失败......所交织的没有出口的迷宫。人们身不由己的奔波其中,想方设法,以期实现头脑中对身心舒适的种种蓝图,无暇审视去往何方。
但是心灵很神奇,它不同于机器,它偶然也会发现正身陷于自己制造的迷惘中。
“既然你觉得她比聪聪有魅力,为什么你当初不追她呢?”任实在听完李想的一番介绍后问出这句话。任实和李想是同乡,目前都在本市谋生。任实毕业后就业无门,最后在一个开明的幼儿园里当了老师,常被李想嘲笑为奶爸。而李想由于专业对口在一家地产公司上班,不但在公司赚钱还赚到了女朋友,所以有点同情任实,于是就做起了月老介绍自己的另一个女同事给任实。一个他仰慕却不敢追求的女孩,肥水不流外人田吗。今晚就是把她约来,名为吃饭实则相亲。在女主出场之前他又对任实吹嘘了一番他所介绍的女主,以表达自己无私的兄弟情义。对于任实的疑问他的回答是:“你知道,我是个用情专一的人,怎么能脚踏两只船呢。”“什么两只船!李子,我是问你当初为什么不追她?”任实继续追问,李想干咳了两声说;“哥们,反正兄弟不会蒙你,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哎,来了来了,徐清!这边呢。”
来的这个叫徐清的果然是个时尚美女,中上等身材,容颜俏丽,淡妆素抹,衣着发式被精心收拾成不经意的天然美态。“李想!哈哈哈,抱歉啊!一点小事耽误了几分钟,你行啊!背着聪聪来这么有情调的地方,看不出来啊。”她说话带点鼻音,透着几分干练,如一阵春风扑面而来。任实刚才的种种猜测被这阵风吹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空空的脑壳,不知怎么还有了几分胆怯。他结结巴巴的配合这二位寒暄了一番,互道姓名后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李想得意的看着任实的窘态故意不继续说话,坏笑着把头扭来扭去瞄这两个人。徐清见了有点不平:“我说李红娘啊!你懂不懂规矩啊,当事人都见面了你还在这儿干嘛呢?”李想说:“我还没没吃饭呢!”徐清听了拉开包翻出一百块钱拍到桌上:“找地儿吃去吧!”。
李想还真的就拿了,站起来说了声“够狠!”边离座边对任实晃着手中那张钞票说:“兄弟,是福是祸看你自己啦。”随即离开。
任实目送保护人出了门,拿起菜单朝徐清递过去,陪着笑脸说:“不知道有没有你爱吃的。”徐清把长发甩到身后说:“不用客气,你随便叫点东西吧,咱们都不是小孩儿了,没什么好尴尬的,直入主题吧,你见我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人做老婆还是找个女朋友一起打发空闲时间?没事儿,都可以谈,直说吧。”任实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木讷的说:“呃,我找老婆”。徐清闻言审视了任实半晌,看的任实头皮发麻。然后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两张纸:“这是我的资料,经济状况、家庭状况、身体状况……都有说明,你有资料吗?”任实既惊讶又尴尬,接过来看了看,问:“你是不是经常参加相亲会什么的?”徐清:“不是,这是第一次,家里老妈催我结婚像讨债似的,最近顶不住了,正好李想一直吹捧你,说你是个厚道人,我就来见见,我做事喜欢提前做些准备,这样有效率。”
任实最初的紧张逐渐退去了些,对这位冷美人的做派不禁有点好笑:“哦……,你……没谈过恋爱吗?”徐清又看他半晌才说:“恋爱!我觉得那很无聊,什么你爱我我爱你啊,不过是些少男少女对彼此想入非非,咱们都老大不小了理智点吧。”任实听了这些话倒是不紧张了,兴奋劲儿也过去了:“好吧,我回头也写份资料给你……,但是……你觉得有没有爱情这种事呢?”
这场类似商务谈判的会面显然不是任实的期望。徐清觉得对方的问题有点幼稚,反问道:“除了对某个异性想入非非,你说的爱情是什么意思?”任实张着嘴想了半天才说:“比如,在爱情中,人会忘掉自己,只关心那个人,为了使对方快乐愿意做任何事,不惜一切……。”徐清:“为什么?”任实想了半天:“感情这东西很难说清楚,它可能会就那样没有原因的发生了……。”任实对自己提起爱情这个词已经后悔了,只好胡乱解释:“就好像牧师主持婚礼时说的那样,你愿意娶她为妻吗?无论美丑、无论贫富、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
徐清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胡说!这话太假了,什么都不论?那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所有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从那个人身上得到很多快感和安慰,不管是性的还是精神上的,没有她你就发现自己空虚、无聊……于是你就越发离不开她,这和瘾君子对毒品的感情有什么区别?”
任实像受到当头一棒,呆了半晌,无法否定徐清的话,过了良久才弱弱的问:“就算对某个异性想入非非,有什么问题吗?”徐清:“没问题,那是你的自由。”任实:“那你从来不想入非非吗?”徐清:“我不许自己胡思乱想。”
任实无言以对,又陷入沉默,随后有些失望的问:“那我们只能像谈生意一样谈吗?即便将来一起生活,也只是履行社会和传统安排给我们的角色吗?”徐清:“不是吗?婚姻、爱情本就是是交易,梁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和朱丽叶也是在做交易相互满足,只不过交易的不是钱而已,不必自欺欺人的谈什么爱,直接谈谈条件吧,至少这样不像神经病。”
任实又迟疑半晌,弱弱的问:“不像吗?”徐清听罢也迟疑了,最后咯咯的笑起来。任实也笑起来,二人笑罢多时相对无言……。都感到对这件事很困惑。
康丽,也就是是徐清和李想的老板,也是本城小有起色的地产商,五十岁年纪,由于精心的保养和打扮看上去要年轻许多。她通常绝不会面试文案助理这样的基层职位,但是看到人事部特意送来的这份简历也不免有了点好奇,于是就约来见个面。
“按照你的学历为什么应聘这样低薪的职位?”康丽看着手上的简历问站在左前方的那个高挑女孩,那女孩道:“啊,因为我是HIV病毒携带者,……哦,就是艾滋病。”康丽怔了怔,因为她只在媒体和影视剧中知道有这种病,从没有见过真人:“哦,这样啊…….,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其它公司不聘用你的话,你可以去告他们的。”女孩:“啊,我想人们不聘用我不是出于歧视,至少这不是主要原因。”康丽:“还有什么原因?”女孩:“啊,主要原因是我可能活不了太久,干不长。”
这些骇人听闻的话从那女孩嘴里说出来时倒像是在回答一些数学问题。康丽:“噢,这样啊……那么……你还有多少时间?”女孩:“啊,按照医生的说法,我应该在去年死去,但……但是,你看……没有他们说的那样糟糕!”那女孩神情局促的说着,毫不掩饰她对这次面试结果的紧张,就像毫不隐晦她的病情。
康丽听罢张了张嘴表示并白了,她想说点安慰的话,可是脑子里没有存储。气氛僵持了片刻后她说:“我这里目前没有更好的职位了,你要是愿意干这个的话先试用一周吧,试用期只有底薪。”她说完后甚至还站起来向那女孩伸出了手。那女孩听罢像受到电击似的一跳,小跑来到康丽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策划部从属营销策划中心,负责人黄经理名建军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肚子却不小,头发修剪成一丝不苟的板寸,再配上金丝眼镜和似乎终生不变的衬衣、领带、西裤、皮鞋,很有专业人士的派头。他带着个生面孔的女孩回到自己的地盘,拍了拍手提高嗓门:“大家把手上活儿先放一下啊,我给大家介绍个新人,这位是新来的文案助理叫……叫什么?……噢,甄镜,大家欢迎。” 毫无节奏的掌声中各人看过去。
甄镜虽然貌不惊人但是也算是清秀,头发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带一个对她的脸型来说有点大的黑框眼睛,上身一件粉色毛线紧身开衫,下身灰色筒裙,脚上是一双无跟便鞋,一身学生气未脱的打扮,她正在即腼腆又夸张的微笑着向众人点头。
黄经理继续说:“徐清,一会儿你带小珍甄熟悉一下环境吧。既然来到一起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各位精诚团结、共同努力,不要为一些小事磕磕绊绊。把精力用到工作上,这样公司有了效益,大家也多拿奖金。我这人爱说实在话,大家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吗是吧?好。”说着拍了拍手,像是给自己鼓掌。然后又说:“嗯……小甄目前经济上不宽裕,想找人合租住处,你们……”
“住我那儿吧!”一个干脆的声音说到,众人看去乃是郝聪聪。黄经理干咳了两声,补充说:“我还没说完,有个小问题……”,说着他转头看着甄镜。甄镜:“噢!我是艾滋病毒携带者”。这句话就像关了音响开关,整个办公区一下子静了下来。郝聪聪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怎么办呢……?甄镜看到这场面像犯了错似的连连道歉:“啊!抱歉,抱歉……”
可怕的沉默后又一个声音响起:“住我那儿吧”,说话的是徐清。郝聪聪刚才就是在模仿徐清的爽快,不想这次栽了,更糟糕的竟然还是徐清解了她的围。黄经理也如释重负:“好了,大家干活吧。”
甄镜带着她特有的夸张表情跑到徐清跟前,“谢谢,你确定跟我合租吗?”徐清对她的质疑有点不高兴的点了一下头 ,甄镜:“每个月我付多少钱?”。徐清:“你要是真的手头紧就算了,和我做个伴就行,搭我的车上下班。不过要是我烦你了,你必须无条件搬出去,没问题吧?”甄镜笑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你还不了解徐姐,她是本公司第一女侠,有她罩着,你可有福气哦。”说话的是李想,有新面孔出现自然忍不住过来插科打诨。“我叫李想,木子李,联想的想,平面设计助理,握个手吧。”甄镜赶紧和他握手:“李想哥,请多多关照。”“不客气,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嘛……”李想还想聊一会儿,但是突然看到对面郝聪聪脸色不对,悻悻回自己哪里去了。
郝聪聪就在徐清对面,在他看来徐清无论是相貌、人品、能力、作风简直处处跟她过不去,总是压她一头。而且她这个没出息的男朋友李想还总是和她搭讪,找自己说话总不忘趁机和徐清聊几句,叫外卖也不落下徐清。但是生气归生气,又不能不大度,做人真难啊!随即说:“甄镜啊,徐清那里你要是住不惯随时欢迎来我这里啊!哎,都是天涯沦落人嘛,握个手吧,我是郝聪聪。”
甄镜好像来到了天堂,和一屋子好人频频握手道谢,感动的无可无不可。
康丽回到家里,那是个讲究带私人小花园的独立小楼。在这个时代涌现出的众多小土豪里康丽可以算是少有的有些品位的人。建筑看上去并不算豪华,但是从里到外被装饰的颇有些格调,看哪里都很实用,很舒适。
听到停车声里面就有人开了门,开门的是家政刘婶,她比康丽大不了几岁,只是常年的田间劳动使她的皮肤黝黑皱纹明显,和康丽站在一处就像是两代人,但是身材健硕手脚麻利。
“回来啦,今天局长也回来了,哎!你们忙的啊,这那叫过日子啊。”刘婶一边接过康丽的包和外衣一边唠叨着。刘婶说的局长是康丽的爱人吴明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高大帅气的人,即便现在人到中年也颇有风度。他在市里某局任局长,康丽开发的一些项目也颇有他人脉广泛的功劳。
此刻他正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抽烟。康丽进门就问:“找老潘了吗?西寺那块地能给我们吗?”听到问话吴明生才疲惫的坐到沙发里:“你那个价格恐怕是不成了,现在市里情况复杂得很,不是他们几个说了就能算的了,依我看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就要快过去了。”
康丽:“他们都屯了几年了还嫌赚的少啊!要不,文体街的旧城改造你看行不?”吴明生不耐烦的说:“你不知道老城区拆迁有多麻烦吗!前几年出的那个事儿费了多少周折才摆平!到现在肇事者还在逃,案子还没结呢!”见康丽瞪着他,吴明生意识到不该提这个事,这在他们家是禁忌。
康丽注意到吴明生抽了很多烟:“看你那样!抽了多少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康丽知道吴明生平时不怎么抽烟,但是心烦意乱时就抽的很凶。
吴明生也愤然道:“什么事儿!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到了国外也不安生,校方要劝退他啦!”提到儿子康丽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又怎么啦?”吴明生好像得了理似的,嗓门更大了:“怎么啦!还能怎么!各门成绩都是C不说,还酗酒、打架、□□,丢人现眼!当初你非要送他出去……”“你少埋怨我啊!送他出去你也是同意了的,□□!哼!什么老子生什么儿子!”康丽反驳道。“哎!你说话可要有证据。”吴明生最烦康丽提这个事。
康丽现在没心情纠缠丈夫的生活问题,还是关心儿子:“怎么,这次没余地了?必须回来吗?”吴明生:“不知他打了谁家的公子爷,校方这次态度很坚决。”康丽也没脾气了,呆了会儿说:“那好吧,回来也好,免得总是提心吊胆。”
其实徐清就是当地人,他们家就住在康丽提到的文体街里,因为那里人员、产权的复杂一直没有被拆迁。他们家并不缺少她的住处,她是和家里人合不来才在外面租了个两居室图清净,徐清是部门骨干,收入用来租房养车很是有余。虽然是出租房,但是也装修的很是温馨。房东本就是打算租给白领阶层的,租金可以稍高一点。
徐清给甄镜介绍了各处水电燃气的控制,说:“今晚你在沙发将就一下可以吧,明天我陪你去买个床和衣柜,这个房间归你,这张桌子你用……你自己先收拾一下吧,今晚不做饭了,我叫外卖。”
甄镜笑嘻嘻的跟在后面不住点头。听徐清介绍完毕,她就打开行李箱往外拿东西,她的行李很是简单,只有这一箱。一边拿出东西放到各处,一边给徐清交代:“啊!病毒靠□□传播,暴露到空气中很快就死了,不用太担心。牙刷千万别混了,虽然还没有口腔传染的记录,但是理论上牙龈出血或严重的口腔溃疡时是有风险的。这是我的药,都是些维生素和蛋白类的,免费领的你也可以吃噢,呵呵,开个玩笑。这是我的医生的名片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请帮忙联系他,啊!你不用担心,我目前CD4水平还不错,短期内不会有事……。
徐清看着这个傻丫头轻快准确的动作,流利的讲话,想到她将不久于人世,不由得鼻子有点发酸。
外卖来了,吃饭时徐清忍不住问:“能问你个问题吗?”甄镜抬起头一笑:“嗯,你说吧,什么都可以。”徐清问:“怎么染上的?是不是输血什么的?”甄镜放下筷子,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说:“不是,大二时需要钱,有个同学说她有路子,就是做小姐,学生做这个比较值钱。本来女性被感染的几率很低的,但是我运气不好。后来从某一天开始高烧不退,就查出来了。”甄镜平静的叙述着,就像在述说上辈子的事。
徐清愕然,过了会儿又问:“你家里人知道吗?”甄镜:“他们没问过,我也没说。”
徐清看着这个如此不幸,又毫不在意的傻丫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久久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而甄镜却放下筷子拉住徐清的手看着她。徐清感觉自己反而受到她的理解和抚慰。这个乍一看没心没肺的室友,似乎有着一种不可动摇的清澈与安详。
夜色朦胧,薄薄的云层掠过一弯新月,倒像是月亮在缓缓移动。不知是谁在弹奏古筝,那乐声起伏抵挡,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