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质》梓不语

2、咸阳见闻

　　咸阳。

　　“鹿鸣笙”是一家酒肆，如同它风雅的名字一样，亦是城内最大、最出名的酒肆。

　　和别家略有不同的是，鹿鸣笙最响当当的并不是酒，而是它的招牌菜——烩鹿肉。
　　不过店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家的鹿肉卖得再火，一天也只做不多不少五十份，过期不候。如果来晚了，哪怕你出成倍的价钱也不行，只能等第二天。

　　因此，去鹿鸣笙吃饭，尤其想品尝招牌菜，光有钱还不行，得提前预订。

　　“二位贵客，里边请！”店里的伙计殷勤地招呼着两位年轻人。

　　走在前面的男子披着发，显然未及弱冠，穿着深色常服，腰间佩剑，一双剑眉凤目却给尚带着几分少年气的面庞增添了一丝冷冽；跟在少年身后的人年纪稍长，身量颀长，面容棱角分明，英气逼人，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背着的一口大剑。

　　两人到了二楼雅间先后落座，此时还没到正午，酒肆里却早已迎来送往，人声鼎沸。

　　“您预订的鹿肉，两位请慢用。”上菜的速度很快，少年刚坐定，伙计便端上酒和菜。

　　食盅一打开，香气扑鼻，令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少年正要动筷，蓦然听见楼下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谈论的内容直指当朝太后。

　　“话说这赵太后当真是年方二八，容貌绝伦……”其中一人举着著，正说得眉飞色舞，却被另一人打断。

　　“去去去，就知道胡说八道！王上都年满十九快亲政了，哪来的年方二八？”

　　“王上？”之前那人搁下筷子，一脸不屑的笑，“秦国还有王吗？我只知咱们的相国大人，从不知什么王上！”席间，其他人等也跟着窃笑不止。

　　“蝼蚁……”少年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年长些的男子岔开话题道：“小政，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鹿肉啊？”

　　“当然不是！”少年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大嚼起来，“奇货居的珍宝、鹿鸣笙的鹿肉、霓虹楼的歌舞并称‘咸阳三绝’。我们现在看过了珍宝，尝过了鹿肉，接下来就是……”

　　话音未落，少年的手腕被一把握住，抬眼便见男子一双墨黑浓眉微蹙：“不行。时辰不早了，我们吃完饭就回宫。”

　　“樊於期，不是说好了今天你陪我出宫吗？”少年一听要回去，立马不干了，“你怎能言而无信！”

　　“我是答应今天陪你出来逛，但没说逛一整天。何况霓虹楼是什么地方，要是被人认出来，你自己倒不要紧，我可就完了……”樊於期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身为亲卫却玩忽职守，放任君王流连风月场，此等大罪我可担不起。”

　　嬴政撇撇嘴，暗道一声“无趣”。

　　·

　　经过一夜的辛苦跋涉，咸阳城已近在眼前。

　　姬丹看着前方驻守城门的秦兵，若有所思。倒是青莞一路上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寻什么。

　　“马上就进城了，别东张西望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姬丹拉了她的小侍女一把。

　　青莞又看了看周围，然后对姬丹低语道：“荆轲不是说殿下的安全由他负责的么？我们都快进城了，可连他的影儿都没瞧见……”

　　“荆轲是暗卫，自然不会轻易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昨日若非形势危急，他亦不会现身。此时他不出现，说明我们至少还是相对安全的。”

　　姬丹说完，青莞点点头：“殿下说得对！这青天白日的，又在秦王都，量那些刺客也没那个胆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通过关卡后，姬丹回头望了一眼城门的方向，眉头不由得皱起。

　　咸阳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自南面流经这座城市，作为秦国的都城，这儿虽不如齐国的临淄那般繁华富庶，但大街上也十分热闹喧嚣。

　　青莞一进城，肚子便止不住地开始抗议，眼睛也忍不住老往街边卖吃食的店铺和摊子瞟。

　　“忍忍吧，就快到了……”姬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到了驿馆，还怕没有吃的么。”

　　青莞叹了口气，揉揉空瘪瘪的肚子，只好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那些点心。然而，飘在空气中的食物香味却无法忽视……唉，饿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为了避免再次遇袭，荆轲建议轻装上阵连夜赶路。马是没得骑了，剩下的路全靠步行，不眠不休，最可恶的是荆轲那家伙居然干粮都不给带，说什么“吃东西耽误时间，而且野外用火会直接引来刺客，少吃一两顿又饿不死”。

　　于是，用轻功赶了一整夜外加一个上午的路，只喝了半壶水，腹中空空的青莞心里苦……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死，就是不能饿肚子，那滋味太难受了！此时此刻，支撑着她继续向前的信念莫过于燕姬丹那句话——“到了驿馆，什么吃的都有”……对，再坚持一下就能填饱肚子了。

　　姬丹所言非虚，她与青莞进城之后一路上都抄近道，再过两条街的确就是驿馆的所在地。

　　“对了，殿下……”青莞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这个咸阳城有些古怪啊，为何只开了东边的城门？如今不是没有战事吗？就算在打仗，通常的做法不都是关闭所有城门实行宵禁吗？”

　　“你发现了？看来这一路上你也不是总想着吃，孺子可教！”姬丹半赞许半调侃地拍了拍青莞的肩。

　　其实在城门口时她便发现了蹊跷，只是身为燕国太子的她此刻急于将国书完好无损地送达到秦王手中，才无暇考虑这些问题。

　　两人交谈间，巷道的出口就在眼前，一出小巷便是咸阳城最繁华的长街，驿馆便坐落在这条街上。

　　不料就在这时，几个卖菜的小贩跟路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气之下将运菜的推车拦在了巷道口，将整条巷子给堵死了。

　　“注意。”姬丹一边对青莞使了个眼色，右手一边探向腰间佩剑，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青莞点头表示明白，好歹是经过黄金台专业训练的，这点警觉性她还是有的。

　　两人一前一后加快步伐，眼看迎面一蹦一跳走来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孩，手里攥着一串糖山楂，和姬丹擦身而过时，小孩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

　　青莞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太子殿下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对方正扶起那孩子。

　　青莞不知说什么好，在这种情况下每耽误一刻都会增添一丝危险，这一点殿下不可能不知道，然而都这个时候了，她仍然不忘去扶摔倒的小孩……唉，说来说去，殿下还是心太软。

　　想到这，青莞蓦然两眼瞪大：只见那个孩子被扶起后，忽而对姬丹怪笑了一下，与此同时串着山楂的木签冷不防朝她的面门戳来！

　　姬丹一惊，本能地一偏头，没想到下一刻那孩子小小的身子往前一栽，背后赫然插着三发暗器！

　　青莞身手平平，却使得一手好暗器，刚刚也幸亏她眼疾手快。

　　彼时，青莞提着衣裙三两步跑到姬丹身旁，还没来得及开口，但见姬丹霍地拔-出佩剑，她内心一沉，知晓又免不了一番搏杀。

　　果不其然，刚才还在争吵不休的菜贩子和路人突然全都闭了口，齐刷刷涌上来将二人围住……

　　这个时候哪怕反应再迟钝，也知这是一场事先有预谋的毒计了，对方不仅对于燕国使团的行程了如指掌，而且对燕姬丹的行事风格也相当了解，知道其必然会急于赶路而抄近道，故而来了一出请君入瓮。而只开东边的城门，想必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此刻巷子出口被堵，里面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

　　燕太子姬丹年少便游走各国，突袭遇刺虽说不是家常便饭，但也见怪不怪了，甚至只要过个十来招便能差不多估算出对方的实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对手跟昨天那一拨相比，实在差得太远……甚至无需任何人协助，姬丹仅凭一己之力便轻轻松松将刺客全部就地解决。

　　“死了……”最后一人自知根本不是对手，当即咬碎毒牙毙命，青莞探了他的脉息，继而摇摇头。

　　姬丹微微叹息了一声，言语间有些懊悔：“我出剑狠了些，早知道应该留几个活口的。”

　　“殿下无须自责，遇到突发-情况当然是自保为上。再说了，谁能想到这拨人这么菜。”青莞亦对刚刚遭袭之事感到费解。

　　只开一面的城门、堵住巷道的菜车、迷惑人的天真孩童、伪装成小贩和行人的杀手……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截杀，可是，谁能解释一下这么差劲的身手是怎么回事？

　　青莞正百思不得其解，站在对面的姬丹忽然脸色大变，伸手将她用力往旁边一推！

　　电光火石的一瞬，视线内一道灰影掠过，速度快得出奇……姬丹只依稀看到对方戴着灰纱斗笠，足尖在墙面一点，霎时身形一转，剑锋直指她的咽喉！

　　刚撂倒一批的两人不料此时会有变数，慌忙应战。

　　而突然现身的刺客尽管只有一个，但接了几招的姬丹发现此人出剑既快速又狠毒，举手转身之间，几乎是招招夺命，而且身法转换极快……显而易见，对方无论剑术、内力还是轻功均远在自己之上！

　　青莞猝不及防被大力推开，险些摔倒在地，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姬丹节节败退，只有勉强招架之功了。

　　袖口一振，转眼间青莞手里又多了几发暗器，但是奈何那斗笠人身法太快，又怕误伤姬丹，一时间她也不敢贸然出手。

　　眸光一转，青莞注意到停靠在墙角的用来运菜的手推车，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这一边疲于应战的姬丹已是越来越力不从心，动作也渐渐慢下来。

　　看来，这个斗笠人才是真正的后手……

　　悬殊太大，自知形势大大不妙的姬丹只希望自己能找个机会带着青莞全身而退。

　　然而，斗笠人并未给姬丹机会，反手接过她用尽全力挥出的一剑后紧接着挺身向前，剑的寒芒直指姬丹的眉心……

　　剑气裹挟着疾风将鬓发吹开，姬丹急忙收拢身形朝后一仰，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刺的同时，也暴露了自身破绽！

　　斗笠人眼睛一眯举剑再次挺-进，千钧一发之际，突觉背后一阵车轱辘卷起的呼呼风声……

　　原来竟是青莞见暗器不好使，急中生智推着运菜的手推车卯足了劲向斗笠人撞过来，企图凭借车子的重量和冲击力将对方撞翻……

　　斗笠人掩藏在面纱后的眼眸暗了暗，不见其侧身闪避，而是抬脚朝身后一踹，竟将那装满菜蔬的手推车一脚踹翻，将青莞整个人倒扣在了车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