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而来的音乐》暗夜行路

3、4－5

　　4

　　身体有了知觉，感觉有什么人解着自己手上的绳子。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正直的脸。
　　“班长？”
　　“本来要关门，依稀觉得柜子里有声音。”
　　“哦。”靠在柜子上，脑袋还有点晕眩，尹越的记忆还停留在下午第二堂课，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自己没有知觉时还会弄出声音吗？
　　“谁弄的？”伍航问。
　　缓缓站起来，走到自己座位上，收拾书包，转头问班长：“你的笔记能借我用用吗？”
　　伍航楞了。但很快恢复，从书包里拿出笔记递给他。
　　尹越接过来说：“这样就不会落下课了。”

　　晚上，有点发低烧。姐姐给他吃了药，轻声说下午老师电话找她问她尹越去了哪里。
　　尹越说，体育课玩得太累，在图书馆睡着了。
　　尹茵笑了下说，怪不得，要不怎么会着凉发烧呢。

　　尹茵的眼里，弟弟像一个透明的人，像玻璃做的一样，虽然清澈，却很坚韧。

　　闭上眼睛，是无边的黑暗。猛地睁开，才发现自己喘着粗气。开了灯，掀开故意穿上的紧袖口的T恤，手腕上有血痕和淤血。

　　第二天，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没有向最后一排看，而是径直地回了自己的位子。
　　很快，班主任进了教室。上课前，他说，尹越和黄远换一下座位。黄远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和林澈的分别在两个角。如果不是故意，谁也看不到谁。
　　这是尹越和老师要求的。他说，在那儿，他似乎可以专注学习。对于好学生有利于学习的要求，老师从来不会反对！
　　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感觉到后方射来的目光和一声冷笑。

　　中午的时候，尹越没有在教室里面呆，而是跑到后面花园去吃带来的面包，边吃边看着昨天的笔记。
　　吃着吃着，抬起头，拿着面包的手也慢慢放下。
　　今天没有看到林澈，虽然他在，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他们听着同样的声音，可是，他们的目光从没有接触过。
　　他不想看到我。尹越这样想。那就不要让他看见吧。不过，他还是在可以看到他的地方啊。稍稍往后坐一坐，歪过头去，就能看到他的侧面，比以前更清楚呢。
　　心里突然很高兴。咬了一口面包，它都变得好吃起来了的样子。

　　好像有人走过来了，刚要回头，就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尹越唔唔地叫着，发不出多大的声音。
　　还是昨天的方式，嘴上被帖了胶布，手被反绑，脚居然也被绑了起来。被扔进了树丛里，绑脚的绳子绑在一颗树上。脸被划破了，不觉得疼。
　　这里很少有人来，连校工也不来，于是杂草丛生，灌木都很高。

　　尹越几乎一动不动。他终于了解，原来林澈恨他到这个地步！即使有可能拿自己去换他的妈妈也没有用吧。
　　耳边有细微的声响，也许树丛里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不如变成一个小虫子，爬到教室里，他也看不到，自己却能看到他。
　　尹越让自己睡了。睡得居然很香甜。也许是因为空气很好的关系。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突然手脚都轻松了，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的。他几乎怀疑自己只是在这里睡着了而已。
　　慢慢走回教室，看见林澈和班长。他们在说着什么。
　　尹越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收拾书包。又转头问班长：“笔记可以借一下吗？”
　　林澈阴冷地看着他。
　　他不打算等伍航的答案了，飞快地走出了教室。

　　“脸上是什么呀？被人揍了吧？是不是小小年纪耍流氓来着？”姐夫边喝酒边数落他。
　　“国庆！你说什么哪！”姐姐呵斥他。
　　“我说什么？说实话！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呢？你看报纸没有，几个高中生把同班女生给□□了呢！你好好看着他吧。别以为他瘦了吧唧就不是小流氓！”接着他打了一个酒嗝。
　　姐姐气愤地站起来。
　　尹越慢慢说：“姐夫，你吃馒头还是包子？”
　　姐夫的酒杯脱手而出，擦着尹越的脸扔在对面墙上。“少他妈的装蒜！”
　　尹越起身拿笤帚扫地然后把碎酒杯倒进垃圾箱。
　　进了自己的房间。
　　姐姐很快进来，手托着一碗饭，上面是菜。“还没吃饱呢吧？”尹茵的声音哽咽着。

　　“姐。”尹越冷静地问“爱一个人，很辛苦吧？”
　　姐姐哭了。
　　“别这样。“尹越搂着姐姐。“环境好起来的话，我想，他会好好爱你的。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要让他好好爱你！”
　　“越越……”
　　“别担心。我起码比别人能早挣两年钱。”
　　尹越跳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比别人早挣钱。

　　第三天，尹越终于好好上了下午的课。可是，他几乎爬在桌子上睡着了。难道，才两次，他就已经习惯下午睡觉了么？
　　班长伍航代表学校去参加数学竞赛了。他是数学课代表。他走了。老师让尹越代替他带着同学做题。
　　于是，他站在讲台前。眼睛不由得飘向了林澈。
　　居然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尹越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也许没有表情会好一点。林澈很快转了头，隔了一下，就站起身，向教室外走去。
　　心里有点凉啊。

　　在黑板上写数学题的手，有点抖。他的脑袋里是，喜欢＋仇恨，等于什么？

　　放学时经过一间宠物店，在橱窗哪里看宠物医生给一个好多毛的猫剪毛。猫很不痛快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尹越看得目不转睛。里面的医生看见他对着他笑。
　　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对笑，都有点陌生了。

　　里面那个医生对着里面的同事喊，你看，外面有个男孩，长得真好看。
　　尹越没听见他们说话，盯了一会儿剪毛的猫。才走。

　　走过一个街角，前面是一条小街，5，60米，只有一根昏黄的路灯矗立。
　　他记得，自己上的幼儿园就在小街的那头。小时候，爸爸妈妈一起来接过他。

　　听到一阵奇怪的闷响，尹越望过去，发现，那里有5，6个人，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林澈。他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似乎已经挂了彩，身体有些摇晃。
　　尹越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那时，林澈已经被其中人一拳打中腹部倒在地上，几个人开始对倒地的他猛踢。有人说：“你不是狠吗？早告诉你不要落单！你还真有胆子！”
　　“跟我们桑南干架，你丫没长眼？！”

　　尹越跑过去，叫：“不许打人！”
　　“谁啊”有人望了过来，看来半天，才看清他。
　　他穿着北原中学的校服，被人认出。他瘦弱的身体，让他们发笑起来。
　　林澈透过他们看着他，尹越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力量。

　　“你们……”还没出声，已经有一个又狠又快的拳头挥向尹越的脸，尹越闪了一下，居然闪开了。

　　他能躲过？林澈支起身体，上次他被自己一拳打得在地面上滑行。那时，他怎么一点也没躲？

　　5

　　尹越继续闪过了几拳，林澈才发现这个小子是有些功底的。他突然觉得，这个尹越远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弱势。所以，他才会连跳两级，他才会在最近的考试中名列前茅，他才会即将代替班长参加英语竞赛，他才会身兼物理化学课代表两职。林澈很难想象，他瘦瘦的身体里怎么盛得下这么多东西？
　　所以……林澈突然想到，他才会小小年纪就开车撞人吧？！
　　想到这里，林澈的血液又愤怒起来。
　　“给我滚开！我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每次林澈说话的时候，尹越都想看他一眼，于是他回头看他。接着他的肚子上挨了狠狠的一拳。他摔在地上，摔在林澈的旁边。
　　桑南的人立刻上来对他们拳打脚踢。林澈挥拳向身边的人打去，尹越的拳也打向林澈身边的人，于是，他的后背，无人防守。

　　“那边的人，干吗呢！”有灯光照过来。是警车！桑南的学生四散而逃。
　　林澈想站起来，发现尹越趴在他身上。他把他挡开，尹越仰面躺在地上，路灯下，他的脸还是透明的一样，虽然有着刺目的血迹，却依然清秀精致。
　　警察过来了，问怎么回事，一看是学生，松了口气，认为是小孩打架。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尹越半睁着眼睛，林澈坐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
　　眼光可及的是林澈的侧脸，弧线优美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真想它们变得不是那么阴冷啊。
　　林澈大概在尹越眼光的包围下，终于忍受不了，他转回头狠狠地盯着他
　　“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尹越慢慢说。“好多事，补偿不了。我妈也是半路不见的，我了解你的心情。”
　　“住嘴！你不配了解我！”
　　不配吗？尹越想。我知道你好多事情呢。那是几年来慢慢观察积累的。

　　有了力气，林澈站了起来。尹越也慢慢坐起来，靠在墙上，他的后背挨了好几脚，如今，疼得厉害。因为疼而出的冷汗在布满汗水和污渍的脸上，并不能看出来。所以，疼，只有他自己能感觉。
　　林澈快步往前走，发现尹越始终没有动，他回过头，看到他靠在墙上，在灯柱旁边，歪着头。犹豫了一下，他问：“你今晚准备在这里待下去了？”
　　一丝喜悦充斥了尹越的头脑。他望向黑暗里的林澈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是不是？”
　　声音小的可怜。林澈没有听到。终于，他转身走了。

　　林澈回家的时候，本来做好准备再挨一顿打，但老爸看到他脸上的伤也异常平静，更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桌子饭菜等着他。
　　“吃吧。”老爸指着饭桌说。
　　林澈觉得咽东西很困难，因为他有点想哭。
　　“好吃吗？”老爸问。
　　“唔。”多扒了两口饭。老爸居然笑了笑。
　　他听到老爸说：“是朱阿姨做的。”饭碗慢慢放下了。如果可能，他宁可自己从来没吃过。他想起有一次偷听爸妈吵架，他听到妈喊过一个叫朱丽的名字！
　　现在，他知道自己要选择，是要老爸笑，还是他自己笑。
　　他讨厌这个选择，他讨厌妈妈的离去，他讨厌尹越！对，应该讨厌他！即使他面目再纯洁，他再和他一起挨打，他也是罪魁祸首！

　　第二天，尹越没有来上课。

　　林澈望向那个空空的座位，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失落了什么呢？

　　第三天，尹越来了。在座位上，很安静。发物理作业本的时候，他站在前面，将每排的作业放在第一桌。他还是禁不住抬起头向最后一排望去，接触到了一个眼光，但他很快转开了。

　　中午，留在教室里吃饭，看着跟班长借的笔记。他感到，又有人接近了他。扬起头，又是那几个人。

　　柜子里，还是那么黑，他没有丝毫的挣扎，静静的躺着，静静的失去了意识。
　　林澈，仇恨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吗？

　　恢复意识时，他躺在教室的地上，没有束缚，只有全身的疼痛和晕眩。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姐姐把饭菜端了进来，姐夫在屋外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连吃饭都要伺候了，真把自己当少爷呢？！”
　　“越越。吃东西。”姐姐看着有些虚弱的尹越说。前天，他说被人抢劫，满身是伤的回来了。然后，在家里躺了一天。今天，迫不及待地去上学，又是这副样子回来。
　　“吃不下。让我睡一会儿。”尹越说。
　　“发生了什么事吗？”尹茵感觉尹越现在像快速枯萎的花，一点生气也没有。
　　“没什么。”
　　“越越！有什么事，别瞒着姐姐！”
　　“知道。”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姐姐关灯出去了。这个弟弟，明明有一颗最柔软易伤的心，却给自己套上那么厚的壳！
　　如果哪一天，这个壳碎了，会是怎样？

　　在黑暗里，睁着大大的眼睛。他以为，他在他们共同挨打以后，不会再把他关进柜子里呢。他不期望仇恨不在，可是，林澈说那话的时候，他明明很高兴。他明明看见了希望的。

　　第二天走出家门的时候，他开始惧怕起学校来，因为他知道，那个下午，他还是会在柜子里渡过。于是，上完了上午的课，他就遛走了。
　　在漫无目的的街道上，真虚空啊。
　　街心花园的长椅上，拿出书本，下午该讲这里了吧？

　　“越越！”有人叫他。
　　抬起头。眼前一个穿着怪异的人。仔细分辨，也不记得认得他。
　　“不认识啦？”他走过来靠着尹越坐下“我是阿户！”
　　“阿户哥？”尹越欣喜地看着他。这个阿户以前是他和姐姐的邻居。那也是四五年以前的事了。他比尹越大6岁。
　　“怎么在这儿，不上学？”
　　“下午没课。”
　　“没课还在这儿看书？还是那么好学啊。”阿户胡噜他的头发。“姐姐好吗？”
　　“好。”

　　“阿户！在那边干吗？快点！”有人在远处叫阿户。从他们的穿着，他们像是社会青年，其实阿户以前就和附近的混混在一起的。
　　“我走啦。”阿户站起来“有事找我。到青阳街，找阿户，没有人不认得我！听见没有？有人欺负你，或者你姐，就来找我。我罩着你！”

　　尹越点头。

　　阿户跑回那几个人身边，有人看着尹越问：“哪里的小孩？长这么漂亮？正哥肯定喜欢！”
　　“少在正哥前提他听见没有？他是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