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花的少年》非多

1、吃花的少年

　　第一次见到他在一个阳光毒辣的下午，闷热干燥的天气让我感到有些气虚。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背着厚重的课本去教学楼，穿过食堂与操场之间的一片皂荚树。
　　他就在那片皂荚之中，高瘦的背影映入我的眼中，他的双手抵在树干上，将一个娇小的女孩环住，头深深地低下，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接吻。
　　我喘着粗气站在他们的身后，他停了下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头缓慢的转过来看我，斑驳的树荫映在他俊美却又苍白的脸上，好长时间后，他的嘴角微微向左扬起，露出了一个不羁的笑。
　　我落荒而逃。
　　这就是我和宫相木的初次相遇。

　　我跟随父母来到这个蔷薇盛开的小城镇，长满青草的河堤，没有被开发的小海湾，夜里12点准时关门的便利商店，充溢着花香的朴素咖啡店……一切一切都吸引着我的目光。
　　这里比我之前居住的钢筋水泥筑成的冰冷大都市要美得多。
　　还有更美好的宫相木，像蔷薇一样美好。

　　来到这所高中的第三天，我已经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
　　课间的走廊，女生聚堆在厕所前，男生在笑嘻嘻地打闹，我急着去领校服，在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明明比我高，却被我压倒在地上。
　　我惊慌失措的爬起来，连声说着对不起，却发现是皂荚树下的那男生。
　　他坐在地上，用手摸着头，皱着眉抬头看着我，说：“长得这么小，怎么冲劲儿这么大，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
　　我看他似乎没有什么事。“呃，赔么？但你似乎没什么事。”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谁说没事，你刚才一撞，吓得我的心怦怦乱跳，被你吓出心脏病怎么办，你听！”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强烈快速的心跳传到我的手心，我抽回手，“这也算？你……你要我赔什么？”
　　“放了学你到2年4班找我。”
　　“啊？”我看着那男生上楼，突然懂了，这是遇到碰瓷的了。
　　他离开后班里的阿峰、罗汉、虾皮迅速围上来，“周小史，你惨了，你撞到的人叫宫相木，学校里有名的痞子王，打架逃学顶撞老师是家常便饭。”罗汉介绍道。
　　“话说，他刚刚居然没直接揍小史。”
　　“看到他，我就想起我惨痛的初恋，小瑶，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花心王八蛋！”阿峰夸张的抱头大哭，大叫一声到处乱窜。
　　罗汉、虾皮在后面追他，“阿峰，冷静，不就是戴了绿帽嘛，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喽！”
　　于是，我知道了，宫相木不仅碰瓷，还是一个问题生。
　　我磨蹭到值日生离开，才怀着坎坷不安的心情去找宫相木，他早已站在教室门口，抽着烟瞟了我一眼，“你去跟兔子比赛了？”
　　“啊？”他在说什么啊，哦哦，嫌我慢，说我是乌龟啊。
　　“刚才在打扫教室。”我撒谎了。
　　“你什么时候不打扫今天打扫，你故意的！跟我走！”
　　我不明白他打什么主意，依旧站在原地，他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快走啊，还要我拉你，周小史？”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跟着他先去了学校的车棚，它推出一辆单车，用下巴点了点后座，让我坐在后座上，载着我骑出学校。平缓的车速，夹杂着他头上洗发水的气味的热风轻轻吹着我的脸。
　　他一直骑到一个蛋糕店，进去了几分钟便出来了，手里还有一个小蛋糕，递给我说：“小心点，碰坏揍死你。”
　　我们来到那个长满青草的河堤，茂密的青草中，一直废弃的沙发悠然的仰望着天。我们坐在上面，他小心翼翼的打开蛋糕盒，带着孩子般的笑容说：“今天是宫相木17岁的生日，happy birthday to 宫相木！”
　　“今天你生日为什么不回家庆祝？”
　　“不想回去，回去我爸妈又会啰嗦，‘阿木，吃这个，这个对你身体好’‘阿木，你想要什么，爸爸买给你’，很烦的。”
　　“看来他们很疼你。”
　　“恩——喂！你怎么都不祝贺我，你的赔偿呢？”
　　“什么赔偿？”
　　“生日歌！”
　　“啊，不要啦！我唱歌很难听。”
　　“快唱啊！”他一手勾住我的脖子，一手敲我的头。
　　争执中，蛋糕从他的腿上掉到草地上。
　　“啊，好可惜……”他弯下腰，拨弄那块脏掉的蛋糕，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想安慰他，“happy birthday to you……”他笑着看着我，似乎很开心，但却依旧很悲伤，“还真是难听！害我都想哭。”
　　阿木，那天你开心却又悲伤的脸，至今都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和阿木在大家的质疑中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阿木不再逃学，却依旧逃课，总会偷溜到学校的天台，在那睡上一觉。
　　我问他，你逃课，功课能跟上么，不想上大学么？阿木听了哈哈大笑，然后低落地说，不学习也无所谓，上大学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安慰他说，如果用功读书一定会考上的。
　　他却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有一天，阿木提出要去我家，我说：“去可以，不过你先整整你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会吓到我爸妈，他们喜欢老实的孩子。”然后又帮他将校服衬衣的扣子扣好，“衣服也要穿整齐。”他看着我，听话地让我整理好衣服。
　　第二天，他顶着一头刚染回来的黑头发，穿的整整齐齐的出现在我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下行了吧，该死，真丑。”
　　我突然觉得此时的阿木是如此可爱，我对他笑：“今天放学，去我家吧。”
　　他的眼角露挤出满意的笑纹。
　　阿木骑车载我回家，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我问他，“怎么这么香？”
　　“见家长当然要好好准备一下，特意喷了香水，是蔷薇花的。”
　　“蔷薇花？”
　　“恩，小史你喜欢蔷薇吗？”
　　“还好啦，我对花不太了解。”然后，阿木安静地骑车。
　　车轮飞快旋转的声音，还有来自阿木身上蔷薇花的香味，在那个夏天随风传开。

　　阿木真的有在改变，这是罗汉他们说的，他们还说：“周小史，你简直是神，你来了之后，宫相木再慢慢像普通学生转变。”
　　我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学生。”
　　“才不是，以前他理都不理人，但昨天他竟然找我们，让我们和你好好相处，天啊，那是他说的话吗？”阿峰，虾皮点头表示赞同，罗汉又说：“其实仔细看那小子长得也不错，害我都有点喜欢他了。”阿峰，虾皮大骂罗汉，“你那健壮的样子说这话真恶心！”
　　我开心的笑了，阿木，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了，太好了！
　　可是，没几天阿木却打了他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我赶到阿木班里时，阿木还在挥拳，样子十分可怕。我上前拉开阿木，阿木看到我，避开我的目光，伤心的踉跄地离开教室。
　　我喊他，让他回来道歉，他却没有理我。
　　我对阿木很失望，难道他真是本性难移吗？
　　我两天没有理阿木。
　　直到第三天，虾皮对我说：“其实我知道宫相木为什么打人，那人的确很过分！”
　　“为什么？”
　　“说了你可别在意。”
　　“恩。”
　　“那人说你和宫相木是同性恋，还说了很多侮辱你的话，所以他……”
　　我感到很可笑，我对虾皮说：“我和阿木只是朋友，再说阿木是有女朋友的。”
　　虾皮却告诉我，宫相木和那女孩已经分手了，那女孩又来找阿峰。
　　放学后，我在车棚等阿木，阿木看到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说：“阿木，去我家吧。”
　　他笑了。
　　阿木在我的房间里翻阅我的书，突然他拿起一本《百花图册》兴奋地说：“你怎么看这种书？”
　　“因为阿木似乎很喜欢花，所以我也想要了解一点。”
　　阿木开心地说：“小史，这本书借我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阿木小心地将书放进他的书包。
　　我，好想更多的了解阿木，了解阿木喜欢的蔷薇。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和阿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夏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没有消失的是我和阿木的感情，还有他从那天起就一直带着的淡淡蔷薇花的香味。
　　阿木的单车坏了，所以我们不得不走回家。天公不作美，带着寒意的雨嚣张地打在我和阿木的身上。
　　我拉着阿木要跑，阿木却低下头说：“不想跑，怪累的。”
　　“跑几步你会死啊，先到前面便利店避下雨。”
　　阿木不情愿的跟在我后面慢跑。
　　我们在便利店借了条毛巾，阿木有些喘，我给他擦头说：“看你打架也挺厉害的，跑步却像女生似的。”
　　阿木尴尬地笑，说：“我从小到大最怕跑步了。”
　　“买几把伞？”他问。
　　“一把好了，别浪费。”
　　我们买了一把伞，合撑着走出便利店。
　　在我家楼下，阿木告诉我：“小史，我很开就要和父母去加拿大了。”
　　“你说什么啊？”
　　“爸妈说那里会为我提供更好的条件，一定要让我去。”
　　我有些生气，“什么时候走？”
　　“大概是寒假吧，其实这个学期前我就应该去的，还好没去，要不然就错过你了。”
　　我抱住阿木，阿木似乎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小史，在剩下不过的日子里，和我一起制造美好的回忆吧。”
　　“恩，你走时，我去送你。”
　　“恩。”
　　阿木撑着那把红色的伞，走进雨中，渐渐消失，像是美丽的蔷薇过了花期般。
　　阿木常常会在我上课时，站在后窗看我，当我在后窗看不到他时会感到失落，我想要和阿木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所以我也逃课，我爬上高高的楼梯向天台跑去，阿木果然在这。
　　阿木看到我，却把我赶走，他说，我是要考大学的，不能像他一样逃课。阿木把我送下天台，对我说：“今晚去河堤吧。”
　　已经很久没来河堤了，那时浓密的青草已经变成了枯草，而那沙发还在。
　　我们坐在沙发上，阿木从书包中将那本《百花图册》还给我，接着像变魔术般从我外套的帽子中拿出一朵深红色的蔷薇，得意的送给我。
　　“小史，你知道蔷薇的话语吗？爱情和爱的思念，蔷薇就是爱的起始，爱的誓约。”
　　“这样啊。”
　　“每一种颜色的蔷薇也有对爱情不同的含义，深红色代表只想了解你一人。”
　　“那其它的颜色又代表什么？”
　　“这个以后告诉你，其实蔷薇还有一种特殊的含义。”
　　“是什么？”我追问，阿木却没有再回答。很久他才开口，“小史，如果你早点来到这里的话，你会在这个河堤看到许多野蔷薇。”
　　“野蔷薇？”
　　“恩，人工栽培的蔷薇并不会结果，但野蔷薇却能有果实，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送你野蔷薇，虽不及人工栽培的蔷薇漂亮，却能结出真真实实的果实。”
　　“阿木，你恋爱了么？为什么今天说这么多关于爱情的？”
　　“没有啦，我刚分手没多久。”
　　“你可真是说分就分，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和那女生在kiss，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有这么胆大的学生。”
　　“呵呵，我一看你，你还跑了呢，我当时想这家伙真好玩，一定要找机会逗逗。”
　　“难道在走廊，你是有计划的？”
　　“也不全是，见机行事。”
　　“啊，接吻，接吻是什么感觉？”我好奇的问。
　　“你没试过吗？”阿木揶揄道。
　　“我连初恋都还没有呢。”
　　“想试一下么？”阿木盯着我。
　　我心跳的很快，没有说话，好像只要一开口心脏就会跳出。
　　“闭上眼睛，放松。”阿木轻声说。
　　我闭上眼，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嘴唇触碰到一个冰冷却又柔软的另一个嘴唇，阿木的嘴唇在轻微的颤抖，他的不安与紧张毫不保留地传达给了我。只是轻轻的一个吻。
　　很快阿木的嘴唇离开了，他敲了我的头说：“还陶醉呢，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我只是傻傻的笑。
　　阿木，那天你送我的蔷薇，我多希望它会结出果实，可是，太难了，对吧。
　　我不知道我对阿木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友谊吗？但为什么我会时常回味那个颤抖的吻，这不是朋友该想的。
　　我想我可能只是一时神经错落，因为阿木一直强调“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在离阿木要离开的这短短的日子里，阿木会不时送我一朵蔷薇，同时向我介绍不同颜色的强为代表什么。
　　我将它们插进花瓶，细心的照顾，但蔷薇不可避免的凋零了。我将它们的花瓣收起，一片片小心的放进荷包，和那本《百花图册》一起放进抽屉。
　　每次放学回家，阿木将我送到楼下，我却要磨蹭一会儿再上楼。上楼后在看着阿木骑车慢慢离去，然后期待明天快点到来，却又马上希望明天不要到来。
　　圣诞节，阿木送给我一支圣诞蔷薇，他说它代表“追忆的爱情”。
　　圣诞的第二天，我再也没有见到阿木，阿木不辞而别。
　　阿木如同那些放进荷包的蔷薇干花一般，只能回忆他的美好，却再也见不到了。

　　为了上大学，也是为了离开对阿木的回忆，我又回到了之前居住的城市，一呆就是四年。
　　暑假我心血来潮回到了曾经有阿木的小城，顺便整理一下没带走的东西。去了河堤，去了海湾，去喝了咖啡，去了和阿木一起避雨的便利店。
　　还有我们的学校。在那，我意外看到了在做保安的罗汉。罗汉先是骂了我不辞而别，也不和他们联系，然后又说了许多关于阿峰，虾皮的事。
　　我听后，说：“没有我，你们过的也不错嘛。”
　　罗汉呵呵的笑。
　　“小史，阿木葬礼那天你为何没有去？”罗汉突然问出这一句。
　　我呆若木鸡。
　　“小史，难道你不知道阿木已经去世了？”
　　“阿木……”
　　“阿木去年在加拿大去世了，回来举行的葬礼。”罗汉神情很黯淡。“然后我们才知道，原来阿木有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去加拿大是想去治病疗养的，却……”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画面：第一次见面时阿木苍白的脸，撞倒阿木后阿木怦怦乱跳的心脏声，阿木父母对他的溺爱，阿木说不上学对他也无所谓，阿木在那个雨夜不肯跑的表情。
　　原来一切都是这个原因，一切都是阿木向我掩饰的他的秘密。
　　我并没有哭，想着和阿木以前的点点滴滴回到四年没来的家。
　　我环视积满灰尘的房间，然后轻轻拉开抽屉，荷包和那本《百花图册》像之前一样安静的躺在那。
　　我拿出它们，翻开图册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它是夹在蔷薇花的那一页的，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我爱你。
　　我哭了，再也不能抑制的哭了。
　　阿木，我最爱的阿木。蔷薇的另一种特殊含义是男孩之间的爱情，对吧？阿木，我们的爱大概只能是人工栽培的蔷薇了。可是，至今，我依旧会在冬天买一支圣诞蔷薇，追忆爱情。
　　阿木，我吃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