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米梨

2、子期

　　子期死了。
　　得到消息时，我正在风沙渡喝茶。
　　粗糙的白碗里漂浮着几片单薄的叶，随着日脚的迁移，逐渐沉淀下去，如同某个月夜信誓旦旦说要去闯荡江湖的年轻人。

　　子期奔赴南蛮前，给我留了一封诀别书。大概在他心里，比起他长久以来穿的绫罗绸缎，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湖上的画船。
　　歌女的腰肢柔软得像春日的柳条，丝竹管弦之声浸润着水汽在耳边宛转。目之所及是一番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的景象。
　　子期立在船头，望着重重叠叠的远山，似无意间抱怨，说身上的衣裳太重了。
　　我忍不住轻笑，金丝银线，珠翠佩玉，能不重吗？
　　子期大怒，拂袖离席。即将下船的那一刻，他顿住，回头，目光笔直，看向我说：“这雨，下得太烦人。”之后转身离开，像一阵青烟，消失在苍莽浮生。
　　我阖起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拉长了声调，唱道：“少年人不识愁滋味，绵绵春雨让我把眉皱……”列席皆笑，频频劝酒。
　　忽而凉风扑面，握紧扇骨，我知道，以后不再会有人月夜抱琴而来。

　　底下人多事，总传来子期的音信。我把它们和诀别书一起扔在窗外的水池里。看着墨渍散开，染脏了洁白的睡莲，我感到一种恣肆的快意。
　　直到有一天，青鸾来信写到子期被蓬莱岛上的人掳去，再无踪迹。当时我正在风沙渡喝茶，长巷幽深，只听见有人叫卖梨花。
　　突然一群人驾马而过，风呼啸着卷过酒馆边的菩提树。叶子纷纷扬扬地下落，惊醒了树下静卧酣眠的僧人。
　　我想子期是真的死了，毕竟谁都知道蓬莱岛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失踪多是掩埋真相的借口。或许，我该替他高兴。正如他在诀别书中所写的，他终于摆脱了我等铜臭酒肉之流。

　　风沙渡是一间酒馆，子期走后，我常去那儿喝茶。一来二去，与掌柜相交甚深。掌柜的是个妙人，喜好在菩提树下午睡。
　　这天他告诉我，金府之前离家出走的三少爷又回来了，府上老爷身子不太好，这里边想是有一番故事。说完，叹了口气，合掌，返回前厅继续打他的算盘。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窥见了我这副假面下的皮囊。是的，我家老头与金府是世交。两府齐肩共分云中郡，是一方的土霸王。
　　酒馆里有人说起另一府的少爷。他是独苗，是家中长辈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蒙此恩宠，更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事实到底如何，没人敢打包票，嘴上倒是添了许多谈资。
　　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他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过分的不过是摸了司音阁的舞娘――莺儿的小手。皮影戏里的人物怕也要比他过的有趣些。再放浪也无多话。
　　但我只是低眉垂目，静静听着，就像在读别人写的话本。

　　这些天，坊间开始流传起浪子回头的故事。可回头的那个浪子再不是我认识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放存稿箱拿不出来了，一章一个故事就当第一章没了吧，反正都挺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