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凉天》任如意

11、吐心事睎姐儿初长成

　　红霞平静的讲述自家身世，像描绘别人的故事一般，音调都没有起伏。睎姐儿却听的怔住了，她再没想到，平日里爽快的红霞有这样悲惨的经历，世间有这样不知廉耻的读书人。等到红霞说她娘病重却无医无药，无人问津时，睎姐儿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世上竟有这样狠心的婆母、寡情的丈夫，生生的把一个年轻女子磋磨死了，丝毫不顾及多年的情分。即使签了卖身契主家也不会这样折磨下人，何况还是娶进门来的媳妇呢。
　　听到最后睎姐儿一把搂住红霞，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难过，身子都在发抖了，她颤声说：“姐姐，他们太坏啦！他们怎么能这么坏啊。”
　　红霞倒还撑得住，也许是过得时间久了，也许是对亲人死了心，她反过来还安慰睎姐儿，让她不要放在心里，牵了睎姐儿的手，拉她回屋去了。
　　两个丫头早已备好了热茶和姜汤，等着睎姐儿回来喝，睎姐儿的乳母田妈妈也从隔间出来，坐在圆凳上等着睎姐，看睎姐儿并没有受凉，她嘴上没说什么，却要留下来说要陪着睎姐儿睡。
　　睎姐儿也是一肚子的心事，抱着田妈妈的胳膊撒娇，要她搂着才肯睡觉。田妈妈看着睎姐儿穿着月白色的衣裤，像一朵刚开的栀子花，怎么也爱不够，连忙脱了外衣上床搂着睎姐儿。
　　二夫人信任田妈妈，并不像别家因为姐儿亲近乳母而把她调开，田妈妈没有生育过，把睎姐儿看得眼珠一般，除了去小厨房做二老爷一日两餐，平时都守在睎姐儿身旁。
　　才听了红霞的身世，睎姐儿再也睡不着，她低着声音问田妈妈：“田妈妈，你也知道红霞的身世么？”
　　田妈妈听了便知道睎姐儿的心事，叹了一口气，“知道啊，怎么不知道，红霞还是我买来的，她那时都十三岁了，一般买小丫头回去要教上三年才能顶事儿，她若不是进了咱家，就不知道要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能流落到什么地方去，烟花柳巷罢了，红霞长得好，又识字，人牙子待价而沽，等到最后再卖她，二夫人那时已经和二老爷离了心，只说自己小产、身子坏了，再不许二老爷进卧房来，便要田妈妈买两个丫头给二老爷堵他的嘴。田妈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红霞回来，没想到红霞一见二夫人就跪下磕头，哭诉了身世，说愿意一辈子伺候二夫人，只是不愿在伺候老爷，别说是做妾，就是做正头夫人都不肯。
　　红霞先是见自己的爹那样无情无义，后来被人牙子领着，一路辗转、人牙子又买了几个身世比她还可怜的小姑娘，耳濡目染，让她对男人彻底死了心。
　　“正头夫人也不做”这话在田妈妈看来简直是胡言乱语，大逆不道，可二夫人被红霞触动了心事，把她留在身边。
　　日子久了，二夫人看红霞身世坎坷、却不自怨自艾，依旧开朗爽快，便更喜欢她，比着对夏露也不差什么了。
　　至于送去伺候二老爷的丫头，二夫人也不再让人采买，只叫夏露去问向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让她荐上心甘情愿的人来。
　　可这话田妈妈再不好对睎姐儿说，只把能讲的讲给睎姐儿听，睎姐儿又问：“男人都这样寡情么？”
　　田妈妈想了又想，才说“我也不知道。”
　　田妈妈是二夫人在闺阁时的大丫头，嫁了田家二管事的小儿子，想着日后做陪房也好、放出去买个小铺子做小本生意也罢，日子总不会差。
　　可是田妈妈才新婚半年，丈夫就得了一场急病死了，她守了寡，也不想再嫁。即使她是大小姐身旁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婚后也要伺候公婆，妆奁里大姑娘赏的碧玉蜻蜓金钗也被了小姑子看上要到手里，时时刻刻看着夫家从老到小的脸色过日子，比在大小姐屋里还要小心，累个半死回到屋里还要应付丈夫的歪缠。嫁人有什么好呢，还不如继续在府里当差，因为是寡妇，她不能跟着大小姐进向家做陪房，只留在老夫人的小厨房里学管事。但大小姐心里还记着她，生下了睎姐儿，就把她从娘家要了过来。
　　“父亲对娘也很无情啊，所以娘才死了心，娘也不会再要弟弟妹妹了，父亲不是真的君子，只是装模作样罢了。”睎姐儿喃喃自语。
　　田妈妈听了这话唬了一跳，再没想到睎姐儿已经这样大了，竟看明白了父母之间的事情。何止二夫人不会再有孕，二老爷也是不能生了的。这事只经了田妈妈和夏露的手，夏露拿的方子，说是粗制的棉籽油，吃不死人，却能让男人不育，即使御医圣手来了也看不出来，这油单拿出来给二老爷做菜，天长日久的吃，二老爷早不能生了。
　　开始，田妈妈还担心这油没有效果，乡间也有吃棉籽油的，但此地并不盛产棉花，吃的量也不多，所以也看出什么来。这两年二夫人陆续给几个通房停了药，说是要给二老爷开枝散叶，其实停不停也没什么分别，几个通房在二老爷的暗示下早不喝了，却没有一个怀上的，二老爷正值壮年，通房们现在怀不上，以后也不会有了。
　　这并不怪二夫人狠心，实在是没有办法，二老爷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以后生出了别的孩子，睎姐儿怎么存身？拿娘家带来的钱财养别人的孩子，二夫人是不会肯的。若是没有睎姐儿，二夫人早就和离搬到长春宫同妙然真人作伴去了。
　　睎姐儿才十二岁，就看透了自家的爹，这其中必然有事情。
　　田妈妈轻抚睎姐儿的肩，看她半闭双眼，知道她心里难过，还是问道：“睎姐儿是怎么知道二老爷的事。”
　　睎姐儿背过身去，不看田妈妈，只闷闷的说；“我下午在书房外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