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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卷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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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二回旧梦忽来梦靥浸透
5.
等过了些时辰,丫鬟端着水进来了,看见秋容端坐在贵妃椅前,神情恍惚,失了魂一样。
郡主?丫鬟轻声的询问。
秋容回过神来,看见丫鬟在,心头的思绪压了下去,整整发鬓,叫丫鬟下去。
坐在铜镜前,镜子里模糊的自己的脸,却想到昨晚那女鬼也一样坐在这里,梳着她的发,手一抖,手中的发簪掉到地上,上好的翡翠就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秋容将碎片都捡起来,一点星子都不落下,放在檀香木的小盒子里。那是母亲在她及笄的时候送的,那时候去看母亲,母亲坐在被花朵包围的不知道名字的坟前,靠着坟碑,喃喃细语。低柔的声音好像在跟里面的人说着枕边的甜蜜的话,而旁人却是听不见的。
秋容对那里依旧充满了恐惧,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在后院建那么一个坟,要种满了花,一年四季都不败,那里埋的是谁?怎么死的?母亲从来都不说,就只是安静的陪着那坟,时间也走的悄悄的,很快,自己大了,而母亲却不见得老。依旧年轻。
对于母亲,秋容始终有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记忆里总是穿着白色男装的母亲不像是她的母亲,未曾抚摸过她,抱过她,甚至,她不曾看过她一眼,即使,母亲已经看不见了。
反而是奶娘,始终陪着她,从小到大,没有一刻离开过。
奶娘待她,如同亲身的,血肉里出来的。
也只有那次,母亲是真的有关心过她。
到了及笄的年龄了。笄礼也是奶娘在操持着,她忙碌着一切繁杂的程序,而秋容则还穿着童子服,到母亲那里去看望她。
母亲一如既往的在后院,远远的就看见那里开的血似的花朵,重重叠叠,似火焰燃烧一般。
秋容走近,走到九公主身边,九公主穿着一身白衣,头发简单的梳理了一下,她的眼睛好看却无神,而秋容却觉得她好似能看见一切。母亲没有了眼睛,却能用心去看。
九公主听见是秋容来了,她的脚步声总是细碎的,小时候被柔儿硬是去缠了脚,柔儿说,大家闺秀,就不该放脚。九公主听了冷笑。世俗的东西什么时候在她眼睛里停留过了。可是想到秋容毕竟要做个一般的女子,也就由着柔儿去了。
秋容规矩的立在九公主身边,九公主伸手,秋容弯腰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心让秋容的心突的激跳。
今儿是你行笄礼的日子?九公主问。
外面的喧闹从一早就开始了。多年来,九公主未出过这里的门,也未让别人进来过。隔着这堵墙,九公主像是已经超脱了的仙,不问世事。这里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听见有人在墙外嚷着准备笄礼的仪式,去请族里的长辈的时候,九公主才想起,今天应该就是秋容的及笄的日子。
秋容点点头,突然被母亲这样说起,却觉得想哭。小时做恶梦的时候,却不能躲到母亲的怀抱里,别的孩子可以,即使是仆人的小孩,都能朝着母亲撒娇,可是她却不能,因为母亲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她只能在奶娘的模糊的哼声中慢慢的睡去。睡前,都想着,为什么她的母亲就不能抱抱她。她始终被遗忘着,排在这个坟后面。
而今,那个总是背对着她的母亲,突然转头看了她,问了她,她就好像得到了一件最奢望的玩偶一般欣喜。
她蹲下身,靠近九公主,将她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九公主骨节分明的纤细的手如同一块玉,冰冷的很,而秋容却觉得母亲真的是寂寞的。
九公主伸出另外一只手,拔了自己头发上的翡翠簪,递给秋容,说,那是你母亲的遗物,你收着。
秋容不能理解她的话,心头突然凝了一团乌云,好像从那只字片言里,窥见了什么。
九公主沉默了片刻,伸手,在空中虚张着,等终于碰到了秋容的脸,轻轻的抚摸着,靠着手指,去感受那张脸。
你长大了。九公主轻轻的叹息。可是不像。一点也不像。
秋容张口,要问的时候,却听见奶娘的声音。
公主,郡主的笄礼要开始了,驸马爷请你一并去。柔儿已经不是当年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了,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时间流逝,而从女孩成了妇人,而从妇人成了一个彻底的奴婢。她的眼睛开始模糊,但是还看得见人,没有小孩的身子却跟一个有过几个孩子的妇人一般的富态。始终勤勤恳恳的带着小郡主。十几年下来成了府里最有资历的人,却始终低着头,极少说话。
九公主摆摆手,说,免了。
秋容觉得自己的心伤了,但是习惯了,当一颗心上已经画满了伤口的时候,再加上去一刀也没有什么区别。她自若的起身,拍拍裙摆,跟九公主道了一声别,就跟着奶娘去了。
离去前,秋容回头,看见母亲轻柔的擦拭着那墓碑,墓碑上,没有任何字。
6.
秋容握着那个小盒子,盒子上浮雕着大朵大朵的菊花,秋容喜欢菊花,即使奶娘总说那花晦气。握着盒子,盒子的棱角刺着她的手心。她把那个盒子放进梳妆盒的时候,突然觉得那东西像是一口华丽的棺材,把她支离破碎的最珍贵的东西给埋葬了。
回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早就过了双十年华,再好的花朵,开久了必然会失去光彩,而自己也是。
秋容不知道为什么,命运总喜欢跟她开玩笑。
十岁由父亲定的亲,而十一岁,那个将军的小儿子却不慎落水死了。那水潭,从来没有淹死过人,连个不懂事的孩子也没有,她未嫁就做了寡妇。
父亲不死心,而后又接二连三的定下了婚约,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地主豪强,九公主的女儿,身上都带着权势的气味,镀着一层纯金。即使是一个已经慢慢老去的女人,又能怎么样,她只是一个嫁妆,财富权利才是真正的新娘。有野心的人总不介意家里给个角落放下一个女人让她慢慢衰老。
而到了双十,整整七个未婚夫,都因不知什么原因死了。上天好像在她背后放了一双眼睛,每分每秒的看着她和她根本不认识的那个男人的命运。而后,没有偏差。
而前几日新科状元上府求亲,父亲二话没有说就定下了,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好像,她只是府里累赘的那根枝桠,非要用剪刀减去了才肯安心。
秋容知道,自己的命运多劫,对别人来说,是祸害,父亲怎么想的,她已经淡然了。只是想着,那个男子再活久一点。再久点,等让她过了门,出了这个家,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干涉她了,如若那个男子长命,她就做他的安分的妻子,不言不语,陪着他一直到都已经走不动了。
如若那个男子不幸也走了,她就成了真的寡妇,去找一间尼姑庵,剃了度,从此陪着青灯古佛,一辈子就怎么没了。
零散的发突然被一只已经开始苍老的手捧起,在镜子里,秋容看见那熟悉的手,肥胖,关节浮肿,皮肤干枯,却不知道当年,那是一双纤细如葱尖的纤纤玉手。秋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奶娘。
柔儿将秋容的一头长发盘起,挑拣了几样镶玉缀珠的发簪给盘上去,秋容按住她的手,说,奶娘,我不喜欢。
柔儿动作未停,她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说,老爷在前厅等你。大家闺秀见客的时候不能随便,叫人看不起,以为你没有教养。
奶娘。秋容有点不悦的皱起眉。
她就不喜欢奶娘这一点,动不动就拿着大家闺秀的名堂出来,好似一点不符合,奶娘就觉得是一种罪一般。
柔儿臃肿的手抚摸过秋容的发,手颤抖着,而秋容看不见。她看着镜子里衣着华丽雍容华贵的秋容,低声的说,秋容,你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啊。
我知道了。奶娘。秋容即使心中不愿,但是还是温顺的服从了,她低眉,任由奶娘在她头上,插上累累的坠饰。非要把她弄成一个华贵却虚空的布娃娃。
有时候秋容觉得奶娘好像在她身上寻找什么东西,她似乎是她手中的那个玩偶,她把一件件的华丽的衣裳披上去了,只是因为少女想要得到的满足。
秋容不敢说奶娘什么,自小在身边的人只有她,没有人可以照顾她,也没有人待她那么好。她就由着她来。
秋容起身,奶娘伸手搀扶她,那只臃肿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用了些力道,叫她挣脱不开。
被人搀扶着,好似自己是那么柔弱不堪的娇女子,行进间,风姿绰约,女子要柔弱,才能称得男人更加的强壮,而在着对比中,男人才能体会到骄傲。秋容越发觉得自己是那根脆弱的翡翠簪,那么美丽,那么的容易碎。
命也跟着相似了。
7.
周超审视着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就好像当年先皇也是那样看自己的。后来他做了驸马,而今天,这个男子也将娶了他的女儿。
回忆起过去那段荣辱岁月,周超就会眯起眼睛。
有些好事,有些坏事,想多了就容易感慨。
那男子面容白净,眼睑掩住,看着地面,毫不唐突。周超知道,那是一个会控制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很聪明,也很可怕。
周超笑的时候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在晚辈面前。而在比他高的,却看他就觉得他笑起来也恨本分。
他的眼睛里都是笑容,就好像得到了宝贝一样。
慕容拓怎么看都是个俊秀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调和了玉的温润和石头的硬气。不到而立之年,却金榜题名,龙颜面前,一笔挥就千古佳文,功成名就,除却身边没有齐眉举案,红袖添香,其余的,男人一生中想要的,都该已经得到了。
名,多少人在这个战场上抛却了年华,却白了少年头,空手而归。
他有,少年天才,还在他人懵懂的年纪就已经出口成章。
利,如暖风熏人,叫人不醉而迷。
当朝天子,得才大喜,挥手就是豪宅黄金,日后辉煌无限。
而他却偏偏要娶灾星。刘秋容,天下,无人不知她的美貌,也无人不知她的命运。
周超摸着他修剪齐整的美须,眼神中藏不住的得意。
爹爹。隔着画屏,秋容在柔儿的搀扶下来到了前厅,因为尚未出阁,不能见男子,所以就隔着那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青竹画屏,把那端的人看的不怎么分明。
那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隔着画屏,却能感受到他的眼神,锐利的叫人心里发慌。
秋容皱起眉头,心想这人怎么如此唐突。
周超一心在自己的思绪上,没有去注意那个安分的男子什么时候眼睛里开始冒出光芒。他笑容满面的向秋容介绍身边的男子,他就是当朝新科状元,你能得此佳婿,爹也算是放心了。
秋容的心在刹那按捺不住的跳动,毕竟是一个女子啊,对于爱情,总带着憧憬,她微微抬起头,那个模糊的人影在看她,她知道,心中不悦,可是脸上却开始发红。
她起身请求要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子突然冲上来,绕过画屏,就这样大胆唐突的冲到她面前。要伸手抓她的手,却被挣脱开,只抓住衣袖的边缘。
秋容被他这样无理的行为激起了怒气,咬着下唇,颤抖着声音说,大胆。你怎么可以……
真的是你?男子喃喃细语,盯着她的脸,恍惚的就好似在梦中一样。
秋容暗自镇定情绪,转头却看见画屏外的周超失去了人影,这一刻,秋容觉得自己好似被出卖了,就这样廉价的卖给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男人,狠狠的咬着嘴唇,不自觉的咬出了猩红的血。
她说,公子,男女有别,不可无理。
慕容拓拧着衣袖,说,我知道这样唐突了佳人,可是我念着你,自从在佛寺见过一面,我……
秋容看清了那男人的容貌,也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痴情,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男子会用那样醇厚的眼神看一个女人,任天底下的女人都逃不过。
秋容心动,但是,却不能原谅自己好似一个妓女一般,未出阁的女子的礼节被一心想拉拢他的爹爹和这个男子践踏了。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慕容拓眼睁睁看着秋容拿了旁边丫鬟放的绣篮里的剪刀,剪了自己的袖子。
慕容拓手中握紧那块布,不能接受有女子这样待他,明显的拒绝和断然的否定。他的眼神出现受伤的神情,不能想象眼前低眉顺眼的柔顺女子有着那么决绝的一面。
秋容将手中的剪子放到一边,那一刻,她都不相信自己怎么了,身体里好像有了另外一个人,夺了她的力量,叫她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控制。
秋容没有抬头去看慕容拓的脸,她知道那势必是一张愤怒的脸,男人是好强的,慕容拓这样一辈子的命运都是顺畅的男人更加是。
没想到慕容拓却弯腰赔礼道歉,双手捧着那布料递到秋容面前,说,你做的对,是我的错,我却像是一个没有了礼教的人,叫你受惊了。请不要放在心上。说完,转身走了。
秋容拿着那被自己割断的袖子,看着那男人的背影,依稀觉得,心里依稀有什么地方悄悄的变化了。
8.
夜晚,无数张眼睛都闭上了。只有星空中,漫天的星辰,不停的眨着眼睛,俯视着这个生生不息的大地。
我体会到夜风拂过肌肤的感觉,夜凉如水,而那水似的风包围着我,不,是鬼女。
鬼女在人间的阳气降下去的时候醒来,坐在屋檐上,风扬起她的肌肤,而她伸手,妄想抓住无形的风。
鬼女低头,托着下巴,在看着一场好戏。
身穿白色绸缎单衣的男子拿着铲子,挖着已经很多的坑,口中喃喃细语着,鬼女一边看着一边笑,笑的无比的恣意。
挖深点,再挖深点。还不够……男子梦呓着,手中的铲子深深的插进松软的土地里,将泥土翻起来,放到一边。
旁边,站着一个女人,背好像负载着重物而不得不歪曲,总是低着头,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她哽咽着说,老爷,老爷,好了,已经很深了,别挖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懂什么!还不够深,昨儿我就梦见她爬出来了。你个妇人之见。我要挖的再深一点。要多踩几脚,就不会出来了。男子的眼睛里冒出狂乱的赤色的光芒,血丝暴涨,而他却在这样的疯狂中,活似一个疯子一样挖着大坑。
坑足够大了。看过去,埋两口棺材都绰绰有余。别说是一口不大的给女人准备的。周超觉得还是不够。在梦里,那个女人就爬了出来,要他的命,也许就因为太浅了。或者说是没有钉牢。就知道当初那群人不可以相信,说了要多钉几个铆钉的。就知道,她会出来找他报仇,所以要把她埋的更深,叫她的人她的鬼魂都永远出不来。
柔儿膝盖一弯,就直直的跪倒在地上,哭着求着叫周超别再挖下去了。月娘已经死了。做了鬼魂都已经投胎消失不见,不会再来报仇的。
周超心里的火被她激起来,那个名字,他已经恨的咬牙,那是一把刀,一个名字一段记忆,就是一把刀,每一次提起来就插进他的身体里,插透了穿了一个孔,他明明叫所有人都不许提起的。
周超拿着铲子狠狠的打向跪在地上的柔儿,敲到了她的脑袋,血从脑门那里冒出来,很快就流了一脸。
柔儿被月光下周超那狰狞的脸吓的不敢动弹,不敢尖叫不敢哭,心底有怨恨有苦痛,谁知道,谁会听,她卑微的够了,一辈子,从身体到命运都是那么的卑微,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她忍着,忍耐是一个奴隶必须要学会的本事。
周超在那坑里躺下来,伸展了手脚,抬头看见头顶的天空是墨似的黑色,无数的星子盘旋在他的头顶,土壤的味道带着腥气,而贴着皮肤的时候暖暖的。周超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满意的看看周围的坑壁,说,够深了。
是么?一个轻柔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吹拂过他的耳畔。那声音柔软,湿润,跟那阶前的细雨一般的清润。
周超张开眼睛,看见眼前凭空悬浮着一个人头,和他面对面。
很长的头发,,没有梳理,就这样的散着,散在他的肩头和脸颊上,冰冷的跟一条条细小的蛇爬在他的身上一样。面前的脸,很美,很脆弱,似乎那张脸天生就是用来忧伤的,叫人怜惜的。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他在台下,是个看戏的看管,她在台上,是个唱戏的青衣,她在哭泣,掩着水袖,半侧着身,珠冠耀眼,而她的脸如一轮清澈的月。他知道,那是他寻找着的颜如玉。
而再见这样的一张脸,公子不会感慨佳人如玉。只能说,见鬼了。
啊!周超在他挖的很大很舒服的用来埋棺材的坑里,缩成一团,尖叫的就好像一个被突然窜出来的老鼠吓坏了的孩子。
而那颗人头凭空悬挂在他的面前